温妤竹激动的一夜都难以入眠,早上天刚蒙蒙亮便起了床,让丁香帮自己打扮一新。
“小姐,今天咱们一定要好好打扮,让老爷老夫人他们都好好看看。”丁香将一枚精致的头钗插到妤竹的云髻。
温妤竹望着铜镜中的面容,精心打扮后的确精致了不少,是标准的京城贵妇。好看是好看,也颇为贵气,只是与往日的温府小姐相比,少了几分灵动与单纯。
嫁作人妇了,终究是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肆意妄为了。
她轻声感慨:“是啊,只有让爹娘和哥哥看到我过的很好,他们才能安心。”
这话似在回应丁香,又是在提醒自己。
“娘子,你今天可真漂亮。”苏文霖走到近前,看着珠光宝气的温妤竹,双眼一亮。他牵起她的手,满心欢喜:“快随我来,瞧瞧给岳父母的礼品可还称心。”
苏文霖带着温妤竹来到偏厅,那里摆着数十个箱子,正打开着,露出里面耀眼的礼品,只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出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稀罕物。
“怎么样,这都是我这几日亲自置办的,都是从京城里最好的店铺选的。”苏文霖的声音带着些许得意,又指着另一排箱子:“娘子,这些都是瑶瑶帮忙准备的,都是苏府库房中上好的宝贝,你父母肯定特别中意。”
又是沁瑶准备的?连正房少夫人的回门礼都要沁瑶帮忙操办吗?为什么他事事都会找陆沁瑶?这苏府内务,是陆沁瑶在打理吗?温妤竹眉头皱了皱。
“快来瞧瞧,可还满意?”苏文霖未察觉到温妤竹的心思,把仍在愣神的她推到那一堆精致的礼品旁。
温妤竹走上前细看,礼品确实都是顶好的,看来的确是花了大心思。罢了,今日就要回母家面见爹娘,要保持心情愉快,其他琐事就暂且放下吧。
几人上了马车,大队人马直奔太傅府而去。
温妤竹微微掀开轿帘,远远看到她从小生活的温府,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想到马上要和亲人见面,泪水瞬间止不住的涌了上来。
丁香连忙拿起绢帕轻轻擦着她的眼角:“小姐,今天应该高兴点,别让老爷夫人看着你流泪。”
温妤竹收回视线稳了稳心神:“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激动。不该落泪,对,不能让爹娘担心。”
银杏握了握她的手:“别说小姐你,连我都激动。这温府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今日小姐回门,就像是我也回门一样。”说着,也掏出绢帕拭了拭眼角。
丁香的眼眶也湿润了,从前温府中人待她极好,从未苛责过,尤其是小姐,将她和银杏视作妹妹一般。在她们心里,早已把温府当作自己的娘家了。
马车在温府门前停下,苏文霖跳下马,对着车内喊道:“娘子,咱们到温府了,下来吧。”
温妤竹和丁香走下马车,管家赵伯早已带着一群家丁守在门口,看着他们过来,急忙高呼:“恭迎小姐姑爷入府!”
二人走近正厅,温府众人已端座好,看着他们进来,都满眼激动。
二人上前齐齐跪下叩拜:“拜见父亲母亲!”
“快起来!快起来!“温老夫人眼眶湿润,直直冲妤竹挥手:“妤儿,快过来,让娘好好看看。”
温妤竹起身,像只小雀一般飞扑到温老夫人怀中。母女二人虽说只分开了数十天,但却有如隔三秋之感。温府二公子温景琰则拉着苏文霖到座位上奉茶,大公子温景瑞,大夫人李氏,二夫人祝氏都在厅间作陪。
一番客套下来,大家无非是些你来我往的场面话。温老爷看着大家满腹激动却又有些拘谨的样子,瞅了瞅苏文霖,对他说道:
“多日未曾活动筋骨了,文霖,你马术不错,不如你陪老夫去马场练练?”
苏文霖起身拱手:“小婿遵命。”
翁婿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前厅。没了苏文霖在,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有些话,当着苏文霖这个温府女婿的面不便开口,人一走,大家便无所顾忌。
温老夫人迫不及待的问道:“妤儿,在苏府还习惯吗?可受了什么委屈?”
温妤竹自见到母亲,泪水便怎么都止不住:“母亲放心,苏府人还好,未曾怠慢我。我是太傅府嫡女,无人敢给我委屈受。”
温景琰也在一旁说道:“妤儿,要是有委屈,只管告诉二哥,二哥会替你作主。要是那苏文霖薄待了你,或是苏府中人有人为难你,二哥定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温妤竹笑道:“好,为了不辜负二哥的一番心意,要是有人给我委屈受,我一定差人来求二哥为我作主。”
银杏有些按捺不住。她明白小姐在苏府过的并不舒心,她真想将小姐这段日子受的委屈一股脑全说出来,可没有小姐的吩咐,她这个下人是不便开口的。看着小姐与家人幸福的模样,她也不忍心去破坏。
大嫂李氏道:“三妹妹,咱们女人嫁了人,总会有些委屈。若都像待字闺中时那般任性,岂不会让婆家笑话?”
温景琰望向李氏:“大嫂这话,是在说咱们温府给你委屈受了不成?”
“不敢,不敢。”李氏用帕子抹了抹嘴,“我委屈些不打紧,三妹妹可别受了什么委屈。要不然,这温府上下可都要心疼了。”
温妤竹浅笑:“难为大嫂竟然心疼我,我并未受什么委屈,大嫂可以放心了。”对这位大嫂,妤竹一向敬而远之。她向来喜欢争强好胜,凡事爱出风头,总不喜落于人后。往日自己还在温府时,因受宠爱,大嫂还一直想与自己争宠。
李氏轻哼一声:“没想到三妹妹出嫁了,竟还是这般牙尖嘴利。真不知那苏府要怎么降得住你。”她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二公子温景琰不友善的目光,终于不情不愿的闭了嘴。她的夫君一向懦弱,在这府中存在感不强,凡事都是二公子出头,所以对这位二叔,她还是有些畏惧。
温景琰一使眼色,下人们端上一碟精致的糕点。温妤竹看到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用竹筷夹起一块吃了起来。
温景琰瞧着妹妹馋嘴的模样,高兴之余有些心疼:“这桂芝糕坊的杏仁糕,早就为你备下了,就知道你好这口。在苏府,怕是不常吃到吧。”
“她都已经嫁作人妇了,你还把她当成小女孩。”二嫂祝氏在一旁调侃道。
“嫁作人妇又如何。不论何时,她永远是我最疼的妹妹。”
温景琰望着这个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小妹,满眼疼惜。她自小就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忽然一下子就嫁作人妇,不知她在别人家中可被善待,究竟习不习惯。
他明白小妹一向懂事,回府也只会报喜不报忧,真受了委屈也不一定会跟家里告状。然而越是懂事,他越是心疼。别人或许不能明白,但他看的出,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落寞,少了几分光彩。不知她在苏府经历了什么。仅仅才数十天而已,她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的明媚少女了。
他有心去苏府看她,但被爹娘阻止了。爹娘说过,小妹如今才刚刚成家,自己贸然前去打扰,会惹她婆家人非议,说不定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一直忍着,直到今日才得以相见。
祝氏笑了笑:“夫君,别小瞧了妹妹,这丫头一向聪明稳重,如今做了镇远侯府的少夫人,可风光的很。再说了,谁敢欺负咱们温府的姑娘。”
温景琰叹口气:“要真这样,我就能安心了。妤儿,自你出嫁后,娘日日睡不安稳,就盼着你在苏府能过的好。”
温妤竹理了理母亲的鬓发:“母亲放心,苏府的日子虽不如温府自在,可也无人敢薄待了我。”
“那就好。”温老夫人仍不放心的叮嘱:“妤竹,在婆家不比在自家,咱们须事事小心,不要被人落了话柄。这样,你的日子才会好过。“
温妤竹重重点头:“女儿明白。女儿一定不会有辱温家门楣。”
温老夫人轻轻抚着怀中的女儿,满眼疼惜:“母亲知道你素来得体,不会担心你会有辱门楣。母亲只愿我的掌上明珠能平安顺遂,与夫家安乐一生。”
几番叙话过后,祝氏开口说道:“小妹,一路过来累坏了吧,不如先休息一下?你的院子我都着人收拾好了,横竖你是要在这里住上几日。我送你过去吧。”
温老夫人不住点头:“对对,妤儿一路奔波,还没休息过,先去休息会。待会我让厨房多准备点妤儿爱吃的菜。”
告别了母亲,温妤竹跟着二嫂来到了自己原来的住处,温府竹湘园。
祝氏到了院门口,对妤竹道:“妹妹,这里我都着人收拾妥了,你只管进去休息。要是还缺什么,就来找我,我立刻给你办来。”
温妤竹道:“二嫂不必客气,二嫂每日打理内务,还肯为我费心,真辛苦二嫂了。”二嫂为人一向细心周全,且识大体,大嫂骄横,家里多是二嫂操持内外,她与二嫂向来关系要好。
祝氏道:“妹妹不必见外,请自便吧。我先去准备家宴。”
“二嫂请便。”
温妤竹回到自己的竹湘园,果然被打点的妥妥贴贴。这里还是自己离开时的样子,栽满了翠绿的竹子,中间点缀着黄白相间的花朵,不若妤心居开满桃花那般耀眼,却清幽雅致。院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内室也被布置得整洁温馨,仿佛随时都在等着它的主人回来。
“小姐,咱们能在这里住上几天,真是太好了。”丁香的开心已经掩饰不住了,率先踏进房中。
“是呀小姐,自从离开这里,我可想的紧。在苏府怎么都住不习惯,还是这里舒服。”银杏抚着廊下的柱子,眼神里充满了眷恋。
温妤竹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你们啊,要清楚,咱们只能偶尔回来小住,往后是不能再长住在这了。”
她这话,不止是在提醒两个丫鬟,也是在提醒自己。成婚后,这样美好的机会不多了,能多住一日便是一日吧。
她的眼神掠过竹湘园中的每一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见证了她的成长,她细细看着,仿佛想把它们全部装进脑海中带回苏府。
马场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驰骋奔放,年少的身影似乎总落后于年长的那位。几圈下来,二人似都有些累了,便停了下来。
“岳父,你的骑术果然了得,小婿拜服!”苏文霖擦着汗,心悦诚服的说道。
温太傅接过下人们递上来的水壶,大口饮下,斑白的鬓发仍掩饰不住脸上的威严:“文霖,这骑术落后于我无妨,但我不希望你疼惜妤竹的心思也落后于我。妤竹是我温府唯一的女儿,从小便被视作掌上明珠。要是你薄待了她,便是与我温府过不去。”
他的眸子依然尖利,女儿进门时尽管满眼激动,他仍看出她眼底那抹化不开的伤感。
苏文霖笑道:“小婿明白,小婿一定不会让妤竹受委屈。”
温太傅的手搭上苏文霖的肩头,力道不重却格外有份量,震得苏文霖身板一颤:“文霖,明白归明白,要真正去做了才算。大丈夫应当一言九鼎,知道吗?”
苏文霖不由得想起前几日的事情,有些心虚。在岳父强大的气场面前,他垂下头拱了拱手:“小婿谨遵教诲。”
温妤竹正在房中休息,却见苏文霖走了进来,冲她笑道:“娘子,没想到岳父的骑术这么好,我这个后生再练十年也赶不上。”
温妤竹瞧着他一身灰扑扑,连忙吩咐下人给他打水收拾一番:“父亲是多少年的老骑手了,你只有陪他玩的份。”
苏文霖有些羞愧:“我知岳父学识渊博,谁知骑术也如此厉害。”
外面的下人来报,家宴已备好。温妤竹莞尔一笑:“走吧,今日温府准备了不少你爱吃的菜。”
苏文霖轻轻笑了笑:“岳父马术了得,不知酒量如何。要是我在他面前出丑,那可就丢脸了。”
温妤竹安慰道:“放心,他不会为难你。”
温府家宴的菜式的确不错,温妤竹瞧着满桌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在苏府不常吃到,心里不禁又感慨起来。面前的碗碟里堆满了家人们为她布的菜,生怕她不够似的。
苏文霖作为温府贵客,自然是座上宾。宴席间一番觥筹交错,他已有了些醉意。
温妤竹瞧着他脸颊微红,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许是酒精的作用,苏文霖望着眼前的美人,脱口而出:“瑶瑶……”
温妤竹的手一顿。
苏文霖感到脸上的力道一重,回过神来,看着温妤竹泛着些许寒意的眸子,顿觉失言,瞬间酒醒了一大半:“对不住,一时口误。“
为了缓解尴尬,苏文霖拿起酒杯提高了声音:“岳父岳母,今天这佳肴真不错,比我苏府的好上一倍。来,小婿敬上一杯!”
温妤竹转过头去,整理好心情。接下来,她只与亲人们相谈甚欢,同时享受着碗碟中的佳肴,再不去瞧苏文霖一眼。亲人相聚是大事,没必要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搅扰了心情。人生苦短,不必为不值得的事情浪费时间。
苏文霖只拼命活跃着气氛,想要将刚刚的小插曲尽快掩饰过去。他接连敬了几杯酒,却再也没有醉意了。温太傅与夫人依然热情的招呼着他,但二公子温景琰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宴席过后,众人回到各自的住处。苏文霖瞧着妤竹在前面走着,与他隔着一段距离,想走近些却被她快步拉远了。他有些尴尬,想着到了竹湘园再好好安抚她一番。
二人回到竹湘园,温妤竹只让丫鬟倒茶更衣,压根不瞧苏文霖一眼。苏文霖几次想与她说话,却被她无视。
苏文霖有些无趣,只能独自坐在桌前饮茶解酒。
片刻后,有小厮来报,苏府来人在外,有事要求见苏少爷。
苏文霖连忙走出去,一柱香的功夫便回来了,急切的对温妤竹说道:“娘子,苏府出了些事,我要回去料理。”
“出了什么事?”温妤竹随口问道。她其实并不关心苏府有什么事,只是不想这么快就随他回去。要是事情与她无关,她也不爱去凑这个热闹,不如多留几日陪陪父母家人。
“没什么,一些小事。只是母亲和瑶瑶不便出面,我得先回去。”苏文霖接着讨好似的对温妤竹笑道:“我知你牵挂父母,温府中人也舍不得你,不如你在此多住几日。”
哟,这倒与自己不谋而合了。温妤竹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语气随之也缓和下来:“那就多谢夫君了。”
苏文霖微笑着点点头:“娘子,我在苏府等你回来。”
温妤竹摆摆手:“夫君放心去。劳烦你跟婆母说明,我过几日便回。”
“放心,我会跟母亲说明。今天岳父也跟我说过,叫我好好待你,定不能让你受委屈。”苏文霖拍了拍妤竹的肩,转身出了门。
温妤竹瞧着他的背影,嘲讽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