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离回去的时间越来越近。奚颜对这无解的现状感到异常烦躁,每日面对着一只灾兽她都要装不下去了。她也想多找几个人帮忙,但驻地的人和石墨的关系很好,要是说了没准还要觉得她有问题。至于褚周,奚颜其实心里也清楚,褚周对她纯粹是对新人的照顾,谈不上什么信任不信任。自己说的那些话他或许还能听听,但要是更进一步让他帮忙用“域”去攻击石墨就不太行了。实体化的“域”是能像利器一样伤到人的,让他挥剑斩同袍这种事是断然不可能的。如果能有办法破解意识入侵就好了。
远处的石墨正和其他人说笑谈天,奚颜看着他们开心的笑颜,恍惚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灾兽怎么会能变成如此鲜活的人呢?她觉得心里堵得慌,很不舒服。其实我并不知道那些红光是什么,不是吗?也许那本来就和灾兽没有关系。奚颜无法控制地这样想着,她独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撑着脑袋发呆,眼皮发沉,眼前的景物模糊不清,那些说笑声逐渐变得遥远。
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肩膀,她倏然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手肘已经滑到台子边缘,头马上就要磕上去了。褚周坐到她旁边,递给她一瓶水:“要小心侵蚀影响。有的灾兽会在你靠近它本体时给你下暗示,让人忽视它,或者出现遗忘、自我怀疑等情况。你现在的表情就非常迷茫。”褚周在最后开了个玩笑,其实他并没有从奚颜的脸上看出什么。奚颜只是无声地给他让了位置,她现在确实很迷茫,她甚至已经去找石墨摊牌过了。
那天工作间只剩石墨和奚颜在整理那些数据盒,她突然脑一抽,觉得也许直接戳穿石墨的伪装会使他暴露更多破绽。而她这样想着,嘴上已经先大脑一步行动了:“你是灾兽吧?”
石墨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他把盒子推进凹槽,四周一片寂静,只余下设备扣上时被锁住的声音。兴许是刚反应过来奚颜说了什么,他转身看着这个人,用手指指着自己犹疑地问道:“你在和我说话吗?”
见奚颜点头,他脸上困惑的表情更甚:“啥意思啊?”
奚颜抓住他的手臂,作战服包裹小臂的真实触感传入她的大脑,但她坚持说道:“你是B类灾兽,一直在篡改大家的感官,就比如现在。”奚颜手上用力,她坚信自己现在手中其实什么都没有,所有的感受都是通过意识入侵直接传导到大脑的。
石墨吃痛地甩开她的手,忍不住骂道:“你有病吧。”他飞快地逃离了工作间,像是害怕奚颜再犯病,之后就一直躲着她。
直到褚周用手中的水瓶撞了一下她手中的瓶,奚颜才从回忆中抽离。她低头笑了一下,那并不是什么开心的笑容,带着一点无奈和自嘲。其实一个作战人员是否真实存在,只要调查一下有没有最初的登记就好了,可她拿不出证据就没办法让别人去查风暴中心的人员档案,像个死循环。
“你是对的,从来就没有石墨这个人。”
奚颜诧异地抬头看向褚周,他的话并不像是在哄她,那是绝对确定的语气。在她问询的目光中,褚周继续说道:“作战管理部门的人员档案里没有收录过他的任何信息。”
“你怎么知道的?”奚颜一问出口就察觉这个问题太蠢了,她是个啥也不懂的新人,别人可不一定,但她确实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被证实了。
褚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着说:“自然是有我的渠道。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做?如果打算上报队长或者作战指挥我都可以帮你证明。”
有了褚周这句话,奚颜又有动力了,她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应该先试着说服程婷。她与褚周商议一番后正要离开,就听到李念招呼她过去。
原来他们正在商讨关于数据异常的问题,在一处临近沙域西北边缘的地方,回收的仪器呈现的数据出现了非常大的波动,远远超过了正常范围,另有一台设备直接出现了报废情况。这说明那个地方的磁场可能出现了某种变化,疑似即将诞生新的“巢穴”。他们必须要尽快前去确认,提前确定好它的范围,这样才能最大程度避免损失。他们准备先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进行一次数据收集,然后再去原放置设备的地址看看其他的设备有没有什么问题,需不需要移动。如若已发现新生灾兽,就回来等队长进行下一步的判断,看是否要派其他人前往。
将两台新设备装上了车,用绑带固定好后,几个人坐进了车斗。奚颜见褚周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便也把他拉上了车。
作战车行驶得平稳又缓慢,因为车上载着设备就没有直线穿越,而是老老实实开在车道上,也因此绕了少许路。石墨坐在靠近车头的位置,四周的风景在他眼前掠去,他觉得莫名紧张,伸手摸向心口的位置,那里一片平静。这里离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远了,上次回收异常数据的时候他不在,但他以前也来过这条路,和这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可具体是什么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周身的气压好像都变得很低,让他喘不上来气,有什么东西正在挤压他身体,强大的压迫力仿佛要将他碾碎。他环视了一圈其他人,大家似乎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适。他闭目休息了一会儿,深呼吸想要让自己平复下来,但情况并没有好转,身体在不住地颤抖,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在身旁人的惊呼声中,他费力地睁开了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他似有所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深棕色的褶皱层层叠叠覆盖住了它原本的样子,变得粗糙、坚硬。
余秋此时就坐在石墨身旁,她听到石墨低声地呻吟,转头看向他时,少年抱着胳膊,头深深地低下。只是个眨眼的瞬间,一个外壳布满尖刺的人型灾兽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面前,而手环也在此时响起了“滴滴”的警报声。余秋伸手想要去抓他,却被他躲开了,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问道:“石墨!怎么了?是灾兽攻击吗?”
车上的人立刻停下交谈声,原本四散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石墨的身上。奚颜潜入意识空间,发现所有的红色人影都在消失,而“识海”中心那个灾兽的红光也越来越浅,但这并不像是消失的前兆。
石墨觉得自己意识在淡化,却也似如梦初醒。一些原本被压制的模糊又杂乱的意识浮出水面,那些在风暴中心四处漂流所吞噬的乱七八糟的意识冲击着他的主意识,掠夺的本能在他体内叫嚣。
你是灾兽吧?
奚颜那天的话在耳边回响。
石墨艰难地看向她,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它不是作战人员,它真的是灾兽。
它从来不属于这里,只是一个“客人”。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杀了我……保留……我的意识……”人类的声音逐渐混沌,最终变成了无意义的呓语。
奚颜焦急地从意识空间脱离,她凝不出“域”也至少要把它推下去,绝不能让一个灾兽在作战车上大开杀戒。身边的人一直当石墨是同伴,他们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它现在要变成A类灾兽了!不是实体化,而是真真正正的A类灾兽!
突然,一道白色的光从车尾笔直地冲向石墨,那是一支“域”化成的箭,穿过石墨胸前尚未闭合的外壳。褚周手中握着白色的弓身,手臂肌肉紧绷,沙漠的风吹起他的衣角。果断、冷静,看不到丝毫犹豫,这是他一贯的作战风格。
一箭并不足以消灭它,褚周再度拉满弓,第二箭蓄势待发。李念却突然站了起来,身体刚好挡住了石墨。
褚周顿住了拉弓的动作,眉头微蹙:“让开,它就是灾兽。”这个人离灾兽太近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它的外壳刺穿身体。
李念的双手扶住石墨的肩膀,冰冷又坚硬的触感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这个朝夕相处的战友从来都只是个假象,但他接受不了,大家都接受不了。
他的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低声说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话:“这不是真的……你被灾兽攻击了,我们会救你……”
石墨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它已经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了,那些它曾经能够理解的东西也都不懂了。它只能控制着自己,僵硬地看向车内的每个人,那些难以置信、悲伤,像是希望能留住什么。
车辆终于驶出了那片让它难受的地段,“域”也抵消了一部分外壳的转化,石墨用自己残存的意识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微笑。随后,它的外壳遍布蛛网般的裂痕,鲜红的光点四散而去,须臾间彻底弥散在风沙中。
李念手中一空,险些跌下车,被其他人拽着才勉强稳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