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褚周的笔记写了都快半本，奚颜心心念念的资料室终于更新完成了。那天刚出完任务回来，一辆卡车开进第三驻地，上面绑着几个大箱子，让奚颜格外好奇。

    “那是什么？”

    褚周似乎总是能提前得到很多消息，奚颜已经完全习惯于直接问他。

    “电子器械一类的。西区的新技术，受磁场干扰小。先拿来风暴中心试验，能用就可以在南区推广了。希望，至少能让这里恢复到天灾之前的生活水平。”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资料室内，到处都是奚颜只在书里看过的东西。墙壁上是一面巨大的显示屏，漆黑的屏幕反射出来往的工作人员，它的前面是一排电子设备，上面的各种操作面板看得奚颜眼花缭乱。她伸手拂过这些冰冷的机器，心里竟泛起了激动的情绪。她像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品般，只敢小心翼翼地触碰它的边缘。

    工作人员虽然一直看着这边但并没有阻止她的行为，薛行月批准了她使用设备的申请，而他们会协助她。

    褚周靠墙而立，手里拿着那本整理好的笔记本，准备之后把里面的信息录入进资料库里。他对这类设备的使用了如指掌，在当监管员之前，他在管理中心的好多部门都轮过岗，其中就包括资料管理部门。但他并没有上来插手工作人员对奚颜的指导，只是平静地待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

    “你在这里插入你的身份卡就能获取到相应查阅权限。”蓝衣服的工作人员指着一个凹槽对奚颜说道。

    褚周看着奚颜手中新版的身份卡，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插进兜里摩挲着自己的身份卡。这张身份卡跟了他很久了，从他进入管理中心到北三区再到风暴中心就一直没有换过。这次库更新后，新版卡只能看到更新后的资料，之前那些存在问题但是同样有研究价值的东西就看不到了。但那些东西也并没有被删除，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查看。

    奚颜的学习和适应能力都很强，对于这些之前完全不了解的东西上手也很快，虽然问了很多非常基础的问题，但又能举一反三，不会在类似的问题上问第二次。她的手指在触屏上轻轻敲击，垂眸俯视着操作台，竟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显示屏不断变换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显出斑驳的样子。

    在褚周的印象里，她默不作声的时候表情都挺严肃，甚至是近乎一种冷漠感。但相处下来，褚周觉得她挺活泼的，有时甚至算得上调皮，是个很有趣的人。她说话做事也不会墨守成规，想去干的事就会去做。

    突然，奚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表情微微怔愣，她抬眼有些震惊地看向显示屏。

    褚周也向显示屏投去目光，屏幕上面写着对灾兽最新的定义和介绍：灾兽为能量聚合体，非生命，具有不可消灭性。有控制天气、改变地形、吞噬生物、剥夺及侵入意识等能力，能量可以被域能量抵消，只在受天灾影响的辐射范围存在。部分灾兽拥有核心部位。

    这段话下面分列着三种灾兽的目录。

    “不可消灭是什么意思？”奚颜问询的目光看向工作人员。

    但这些从西区来的人只负责设备技术上面的问题，对灾兽不怎么了解，也不懂奚颜吃惊的原因，离她最近的女生一边调试屏幕上的参数一边含糊地说道：“就是字面意思吧，消灭不了？”

    奚颜又看向褚周，虽然距离远，但她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嗯……我先给你讲完你再看？”工作人员试探性地问道，奚颜迅速收回目光，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时间，尽管奚颜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但还是忍不住会去思考灾兽。她想起第一次出任务，在前往沙域驻地的路上褚周说过的话，那时候褚周告诉她，只要灾兽不出去就行，那时候他就在暗示自己没必要寄希望于消灭灾兽，因为它们无法被消灭。

    不会被消灭？

    可她明明见过灾兽消失，难道实际上只是看起来消失了？

    她现在一肚子疑问需要解答，而这件事也沉沉地压在她的内心，越想越是让她觉得沉闷压抑，喘不上来气。心脏剧烈跳动，一阵阵的心慌感席卷着她。某种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就好像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所有人为之努力的一切都在这个结论下烟消云散。

    她机械地遵循着工作人员讲解的操作，直到时间过去了很久，这些人已经完成他们的工作要离开了。

    “谢谢。”奚颜木然地接过他们在讲解时一直在使用的那本操作手册，但还不忘保持礼貌，也感谢他们让她了解真相。

    她看着褚周从墙边走到设备旁，很自然地和他们道了声“辛苦”。他冲自己微微颔首，然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几组深呼吸后，奚颜稍稍平复了一点心情，她面向操作台，翻开的操作手册摊在手边。她再次进入信息库，点开灾兽的介绍页，还是那段话，后面没有对“不可消灭性”有更多的解释了。她又分别点开ABC三类灾兽的简介信息。

    A类灾兽：实体化灾兽，可以被阻挡、攻击，以及被探测器监测到。其外壳坚硬，具有较强破坏力。能够控制天气、改变地形、吞噬生物，初步认定吞噬生物为夺取生物能量转化为自身能量。于天灾元年出现（距今三十五年），诞生地“巢穴”。

    B类灾兽：普通状态下非实体，通常在攻击生物后显形。非实体状态下无法被阻挡、攻击，以及不会触发探测器警报。实体化后外壳脆弱，可被阻挡、攻击、探测。能够控制天气、改变地形、吞噬生物、影响及剥夺人类意识（无法确定是否会攻击人类以外生物的意识）。于天灾十三年出现（距今二十三年），诞生地未知。

    C类灾兽：疑似无实体，只出现在固定地点，即“异常点”，会造成此地出现各种不明情况，对此地有绝对影响力、控制力，有“领主”之称。无法被阻挡、攻击，以及不会触发探测器警报。于天灾十三年出现（距今二十三年），诞生地疑似为异常点（无法确定异常点和领主出现的先后顺序）。

    奚颜认真阅读着这些信息，有部分内容她之前就知道了，再加上来到风暴中心后也了解了很多。她正准备往后看，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抬头看去，是褚周去而往返。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机器运作的声音，褚周走向她，最终在操作台前站定，他微微依靠在设备旁，一只手臂轻轻放在台边，看向奚颜的眼睛黑白分明，瞳孔映出她面无表情、近乎冷漠的神情。

    褚周很多时候不太分得清奚颜的情绪，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这样一副表情，尤其是那双下三白的眼睛在抬眼看人时，总会让人不自觉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他在这样的注视下缓缓开口：“不可消灭性是对灾兽的整体评价，它们会不断生成，不可能被彻底清除。”

    奚颜没有立刻接话，她的目光从褚周身上移开，手指轻轻滑动屏幕，良久，她沉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后来我们监测了‘巢穴’，数据显示灾兽是汇聚能量而生的。我们清除不掉‘巢穴’，‘巢穴’还会越来越多。”褚周陷入回忆，像是回到了那一天，“那天成功观测到了灾兽的生成，但大家没有因为技术的突破而感到高兴。当我们发现它们在巢穴里没有任何繁殖行为，而是凭空出现时，很多人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恐怕走错方向了，灾兽是不可能被消灭干净的。”

    “这件事，这里的人都知道吗？”

    “多少知道点吧，组织没有刻意隐瞒，但是也没有大肆宣扬。太突然会引起恐慌，他们希望让大家慢慢接受这件事。”

    奚颜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她在思考自己的能力还有没有意义。脑中像是有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她揉着太阳穴缓解，声音艰涩地问道：“那让所有人搬离南区是不是更好？比起这种没有意义的消耗。”

    褚周知道奚颜现在有点自暴自弃，说的话也很丧气。这个问题涉及很多东西，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组织最初启动的迁移计划，是想让三区在影响范围内的居民和南区都搬到不受影响的地区。但是阻力太大了，有来自不想搬离南区的人，也有来自其他三区不希望自己生存空间被挤占的人。”

    “前者有的是舍不得离开，自己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太多东西带不走。也有不想成为寄人篱下的人，因为其他区有些……对搬去的南区人不友好的人。”他看向窗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而后者，不是所有人都能共情他人的苦难，尤其在他们处于不会被天灾影响的情况下。就算组织禁止歧视行为，但他们总能想到办法排挤别人。”

    “我知道了，不希望别人破坏自己现有的生活我能理解，这终究是我们应该面对的灾难，没什么好逃避的。”奚颜面向褚周，灼灼的目光认真地盯着他，“谢谢你。”

    无论是给我讲述这些事情，还是愿意来南区保护南区人，都谢谢你，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