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开始了第二次试打。
费利也不演了，在叶天华设计的动作框架之内，拳拳到肉，每一下都是真打。
这次换高雨泽措手不及了。
习武之人通常都很敏感，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动手就能猜到交战结局。就像某乒乓球大魔王说的，赛前一握手，对方就是知道自己输定了。弱势一方往往还没有出击就已经心生畏惧，招式之中透露着心虚和臣服。
费利身手远远不及高雨泽，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按说实力悬殊至此，费利在高雨泽的霸凌下只能节节败退，可是他好像跟别人不一样，他知道自己要输了，不退缩反而破釜沉舟，脸上现出癫狂的神色。
费利的表情跟刚才完全不一样。刚才他还在揣摩一个手下败将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对打，现在他双眼充血，一副嗜血的诡异表情。
这面相不仅让高雨泽心头一颤，叶天华也皱起了眉。
《美人娇》疯批男三的cut他看过，但他万万没想到，那竟然是费利本色出演。
高雨泽没在气势上压过费利，有些无措，但很快恢复了应有的节奏，无措转变成了焦躁，手里的动作渐渐大了起来。
叶天华察觉到不对。他看出来费利动真格了，但没想到高雨泽也动真格。这是试镜，不是打擂台，费利就算练过两年武术也不过是花拳绣腿，算是外行，而高雨泽是正儿八经习武的。内行打外行，这不欺负人么。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不得丢了他师徒二人的脸。
虽然费利不管是力道还是速度都比高雨泽弱很多，但他逐渐疯狂的表情和义无反顾的气势却深深激怒了高雨泽，让他失去理智。
最后那一脚，高雨泽居然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一脚踹到了费利的肚子上。
鄂非虽然不练武术，但却是格斗术高手。他也看出了异常，早就想叫停了。见这一脚踢在费利肚子上，感觉心里的什么东西，突然碎掉了。
他想完了，费利这次疼惨了。
他猜对了，费利的确疼惨了，却依然按照设计的动作，向后倒下，然后原地弹起。
高雨泽已经杀红了眼，抬起腿狠狠向着费利的腹部踩下。这一脚要是命中，费利非得吐血不可。连叶天华都慌了，他可不想在试镜的时候闹出人命。
鄂非这次没再惯着高雨泽，抄起一把椅子，砸向了他的后背。
这把椅子可谓理智唤醒器，让高雨泽却冷静了下来。
鄂非扔掉手中的椅子，整个人都在阴霾里。他用极为克制的语气问叶天华：“叶指，我带着我旗下的艺人来试镜。您这是唱的哪一出？”他心说要不是看在陆振业的面子上，我他妈现在就把这里砸了，挨个死。
叶天华自知徒弟理亏，但毕竟是亲师父，护短，便道：“习武之人下手重一点也难免——”
鄂非打断他：“这是下手重还是往死里打？”
叶天华毫不退缩，道：“小雨这也是为了打斗效果真实——”
鄂非再次打断：“如果剧本写把人打死，您为了追求真实是不是真的要把人打死？”
叶天华虽然不如陆振业在圈子里名气大，但好歹也德高望重，多少年来都没有人敢以这个态度跟他说话，居然连续打断他两次，登时火大，喝道：“毛头小子！你也配跟我谈剧本？！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家里有几个臭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带着影片出国得奖的时候你还撒尿和泥巴呢！我告诉你，电影是崇高的艺术！为了艺术牺牲天经地义！你旗下那个窝囊废艺人要是没有这种觉悟，趁早滚蛋，别耽误好人家孩子追求理想！”
鄂非虽然言语凌厉，但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平静冰冷的语气。他道：“您也知道电影是艺术？既然是艺术，就给我像个艺术家一样去表演。哪有自己演不出来让别人牺牲的道理？演不出来就别吃演员这碗饭。”
叶天华东拉西扯偷换概念，但从里到外都被鄂非怼了个体无完肤，正自气恼。高雨泽马上接茬：“鄂总，我下手重是我的错，但您不该跟师父这样说话。”
叶天华也找到了支点，道：“鄂总，我不跟你扯了，我直接通知你，你的那个废物艺人，试镜没通过！这个角色我们有更合适的人选。”
叶天华心想，他可是陆振业的得意门生，陆振业就算再喜欢鄂非，心里也是向着自己的。只要回去跟陆振业告几个刁状，顶多再软磨硬泡个把月，角色还是高雨泽的。以陆振业的性格，不会放着徒子徒孙不管而去照顾一个什么狗屁劣迹艺人。
见师父轰人了，高雨泽也一副送客的模样。虽然表面上还恭恭敬敬，但嘴角那一抹得意的贱笑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费利从地上爬起来。他早就知道拿不下这个角色，心里倒也不怎么失落。虽说受了欺负，但也还手了。亏了，也不算太亏。
他给鄂非递了个眼神，意思是：算了，走吧，不跟他们计较了。
鄂非却拉住他，转向叶天华，道：“叶指，我刚才就想跟您说了。似乎搞不清楚状况的是您。您以为费利得不到这个角色，陆先生就会把这个角色给您徒弟吗？”
叶天华和高雨泽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了一眼。叶天华道：“我和我师父的事，轮不到鄂总您来说道吧？”
鄂非莞尔一笑：“叶指，您误会了。我不是在谈论您和您师父的事，我是谈论这个剧本的事。我直说了，如果费利得不到这个角色，陆先生是不会拍这部电影的。”
“哈哈哈，荒唐！”叶天华大笑出声，“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怎么，电影是你投资的？有你金月娱乐的名分还是有鳄鱼科技的名分？”
鄂非摇头：“都没有。”
叶天华：“那你有什么权利指手画脚？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们家投资了又怎样？你以为我师父是谁？想给他投资的人手拉手能绕地球一圈，你那仨瓜俩枣算个什么？”
鄂非：“您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这么跟您说吧，这个剧本，是我家的。我把它卖给陆先生的唯一条件，就是要费利得到这个角色。如果他得不到，这个剧本我不卖了。”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师徒二人现在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展开方式。鄂非不是做艺人经纪的么，什么时候也自产剧本了？
鄂非接着彬彬有礼地说道：“您也知道，这是个陆先生都拍手称好的剧本，我卖给谁都能大火。您既然这么看不上费利，就算了，说明我和陆先生没有缘分。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说明情况。”
高雨泽愣在原地，彻底没有了希望。不过对于他来说只是失去了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机会，可叶天华却冷汗直流，他的问题可大条了。
这可是师父早就相中的剧本，十年磨一剑，所有事情都谈妥了，演员也敲定了一大半，就差最后这一哆嗦。现在因为自己试个镜，剧本没了，前功尽弃，前期的所有投入都打了水漂，师父非把他逐出师门不可。
要知道他们武行不仅体系森严，而且从二十年前起就一直是大众关注的焦点。就算后来武侠片落寞，武行也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试镜惹出什么上头条的大事。
见鄂非掏出手机，叶天华马上站起来，虽然心慌但依然保持气度，道：“鄂总，没必要吧。这事还是我来跟师父说。毕竟，最后用谁是他说了算。”
这话其实是给鄂非台阶下，意思是说：行，你厉害，我做不了主，但咱也没必要撕破脸，互相留个面子。
要按着鄂非以前的脾气，见好就收。他就是这样，该规训就规训，但也不想惹出太多争执，以和为贵、和气生财。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高雨泽踹到费利肚子上那一脚就火大，半点面子都不想给。
他冷冷看了叶天华一眼，手里却没停，依然按下了通话键。
那边陆振业很快接了电话，非常开心地问：“小鄂，试镜结束了吗？你和天华到我茶馆喝杯茶呀？”
鄂非打开免提，恭恭敬敬地说道：“陆先生，感谢您给的机会，试镜结束了。我很遗憾，我们不能合作，因为叶指对我的艺人不满意，拒绝让他出演。”
电话那边明显愣住了。半晌，陆振业怒道：“你把电话给叶天华！”
叶天华一僵。老师已经很久没叫过他全名了。
叶天华立正站好，小心翼翼地捧起电话，轻声道：“师父……”
“混账！”陆振业张口就骂，“你胆子肥了，你他妈以为这是你的电影吗？！你有什么权利拒绝费利出演？！”
叶天华知道这时候必须服软，便道：“师父，对不起，这里有一些误会。我刚才言重了，我确实觉得费利有些问题，但并没有说他没通过试镜。”
他心说只要让费利得到角色，这事儿就过去了，不过是挨师父两句骂。
陆振业对着叶天华骂骂咧咧了三分钟，才对鄂非说：“小鄂呀，天华脾气是倔了一些，但没有恶意。我也说了他两句，你别往心里去。这样，你和天华今天中午来鼎顺楼吃顿饭，互相了解一下。”
鄂非道：“陆老，您说的对，我看得出来叶指是性情中人。我非常期待对他有更深了解。不过，今天不行，我的艺人被对戏的男演员打伤了。这件事情，我还要跟那名男演员讨个说法。”
陆振业奇道：“什么？哪个对戏的男演员？”
鄂非看着叶天华：“就是叶指的好徒弟，高雨泽。”
陆振业不知道叶天华还带了高雨泽，听鄂非这么一说，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老了，不是傻了。这师徒俩想干嘛他心知肚明。
他沉默半晌，然后依然以明朗的语气说道：“小雨啊，那孩子确实有点虎，下手没轻没重。要不也把他叫来，让他好好赔礼道歉。”
叶天华马上接话：“对对对！小雨，还不赶紧跟鄂总和费利认个错。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高雨泽走过来，轻轻点了个头，道：“对不起啊费老师，我下手有些重了。”
他心想，我已经道歉了，还要怎样？不然让你打我两下也行。
鄂非知道他们家都护短。他跟陆振业这么多年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按说不应该揪着不放。但今天，他真的是以最大的意志力让自己不发火了。
他道：“如果高雨泽只是不小心，我可以既往不咎。我的艺人皮糙肉厚，挨得住这几下打。但他为了和我的艺人抢角色，居然使阴招。陆老，这我都能忍，以后就不用在娱乐圈混了。”
陆振业心里有些不快。他觉得鄂非也不能这么不给面子，都说要让徒孙给他赔礼道歉了，还要怎样？
鄂非接着说：“陆老，我现在就带着我的艺人去验伤，如果严重我直接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