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确过得很漫长,可午饭一过,时间就像按下了加速键,一小时折叠成一分一秒。两点马上就要到了。
我提前到了约好的地方等她,书店里的气息还是像上次来的时候一样,老旧而厚重。不变的还包括看店的老人,依旧坐在摇椅上,晃动的幅度都大差不差。
重复的书架,不重复的书。
我面对着窗户,窗户外面是人并不多的街道,人们拿着饮料坐在遮阳伞下聊天。这完全称得上是一个惬意的午后,虽然不是对我来说。我的紧张变成了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的呼吸困难无比。氧气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割伤了我的肺部,宛若刽子手的利器。
坐立难安。
店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
我猛然抬头看向门口处,却发现进来的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复又有些懊恼地低下头,继续发呆。
耳朵贴着桌面,桌面被敲响,音波在木质桌子中穿行,钻进我的耳朵。
这回没错,当我抬起头时,看见的是逆光的露奈特。阳光从她的后方投射过来,在她的周身形成了一圈光晕,黑色的发丝被镀了金,也变成了纯金制成的纤细软丝。她眸子中的墨水深重浓烈,书写了羊皮纸中的无尽真理。
她像古老的拜占庭壁画上的貌美、神圣的少女。
“布莱尔……?”
这声呼唤让我成功的从恍惚中强制开机。我定了定神,看清她穿了一件香槟色的挂脖衬衫和浅色的宽松裤子。
“嗯……你来啦。”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用无意义的话语回应着她。没有见面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要说的话,幽默的小笑话之类的。见面时嗓子却好像被黏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伶牙俐齿的一面永远也展现不出来。
露奈特从手里拎着的包里拿出一顶米白色帽子,又递给我一杯饮料。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在室内戴帽子,虽然很好看。
“我们去坐着吧。书店里不太方便说话,里弗先生也会不高兴的。”她整理着帽檐,猫着腰跟我这么说。我不知道里弗先生是谁,看样子应该是这家书店的老板,那个躺在躺椅上的老人。但我只注意到了她跟我说话时颤动的睫毛。
我们坐在书店外面我刚刚望着的地方。我低下头吸着她给我的柠檬汁,不是很酸,我没有皱眉。过了一会,我斟酌着开口:“露奈特,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很扯,因为这完全是心口不一的。那我又不能直接拉住她大声问:你喜不喜欢我?那更扯!
出于心虚和一些其他的原因,我刻意没有看她,余光只能瞥到她帽檐上垂下来的装饰丝带。我不敢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去面对她。
能听到她的声音,可我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表情。
“我……我以为你生气了。”
语气有些试探,我意识到这不应该是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从来都不该是小心的,甚至就算是不爽的声音也比这更像她。但我还是差点笑了,难道她能够感觉出来我喜欢她?那她为什么那天晚上选择对伊莎贝尔说喜欢?说反话是什么新型的潮流吗?
于是我也说:“我没生气。你关心我这个干什么?”
不就是说反话吗,我也可以。
“我没在关心……对不起。”沉默之后,她的否认变成了道歉。
烦躁的情绪一下子就冲了上来,她怎么又道歉了,我又没说她犯了什么错。况且道歉也没什么实质性的用处,无非就是让想听到的人满足一下虚荣心罢了。
“你没必要道歉。你没有理由道歉,你没有做任何错事,难道不是吗?”
她确实没有做任何错事,那件事情发生之前我又没告诉过她我喜欢她,她有自由去喜欢任何人。我难过伤心是我自己的事。
“……布莱尔,你明明就是在生气。”
“是,我是在生气。那你关心我干什么呢?你现在不就是在关心我吗?你为什么关心我呢?”
我的话带上了刺。我有预感她对我有同样的情愫,而我现在是在逼迫她说出我想听到的话,我想亲耳听到。她不是对伊莎贝尔说出那样的话了吗,那我也要,加倍的要。我要直接的、深切的听到,让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舌尖,不再轻易流转到别人的耳中。
“因为我觉得你很好,曾经你主动和我说过话。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布莱尔,你稍微冷静一下。”
风吹过来,吹动了她帽子上的丝带。
她不止把我当朋友,我确信。就算她只把我当朋友我也不止把她当朋友,除非这个朋友的位置是女朋友的预备役。喜欢的人怎么能只当朋友相处?!
“冷静?我现在就很冷静!这都是因为你,露奈特。因为我喜欢你。”
冲动击溃了理智,话语出口得又急又密,同时还不计后果。我说出来了。吐露心声的一刹那我和她都愣住了,同时望向对方发愣。
说出来好像不是很难,至少没有被任何音节咬到。不过重要的完全不是把这句话说出来这件事,而是该怎么面对听到这句话之后不知作何感想的她。她会惊诧吗?她会生气吗?我全然,全然不知道。不顾任何的后果硬是向上撞,这就是我面对第一次表白的气势和心理。
勇往直前是布莱尔一以贯之的美好特质。
我的胸腔里有一团跳动的火焰,如果不让它盛放,属于我的烈火就会烧光我内心的草地,花圃和花圃里的玫瑰。
先回过神的是我,我依旧看着她的眼睛,看那里掀起了十层楼高的海浪。过去她的眼神平静的像沥青湖,黑暗幽深,无人涉足,而现在她也可以像海一样激荡。
还是这样的她有趣。一个平静如死水一样的人突然自乱阵脚,被蓄谋已久的小石子猛地投入,有些诡异也有些割裂。我所熟知的是冰块雕刻而成的露奈特,也是这个被表白会宕机的露奈特。
我等待着她的答复,耐心,安静。我要一个我想要听到的答复。
像是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话语,她缓慢而又坚定地抬起头,嘴唇开合。可一句话也未曾说出,便压低了帽檐,匆匆起身。在经过我身边时,她轻轻留下一句:“嗯。”快速的逃开。
我有些疑惑她的逃避,四处张望了一阵,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地看见了个老熟人。
是奥利维亚。
她的表情十分夸张,唇边还有一圈冰激凌,手里的三球冰激凌摇摇欲坠。啪的一声,最上面的那一个应该是抹茶味的冰激凌球掉到了地上,微微融化。
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我本来就有些烦躁,看到奥利维亚的出现,本就糟糕的心情更是糟的不能再糟。我揉着裙子上柔软的布料,也不想解释什么了,随她怎么看吧。无论她看没看到我激情彭湃的表白,都无所谓了。
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嗯”究竟是表示自己知道了还是同意了。
恋爱真是件能让人抓狂的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