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后我的第一件事是拉开床前窗户上的窗帘,拥抱一下今日份的晨曦光芒。我喜欢这样的艳阳天,如果我和露奈特说开了,那么早晨再次来临的时候,我就可以跑下去拥抱浇花的她了。
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直直的倒在了床上,翻身摸起手机。
输号码的时候我的手都有些颤抖。
她接电话接得很快,应该是在玩手机,“喂,你好,这里是露奈特,请问你是?”
“露奈特。是我。”
对面忽然沉默了,这种沉默令人窒息。
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或者更久,她终于开口:“我想你昨天说的话或许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我就不能是认真向你告白的呢?”我有些生气地反问她。
“因为——哦,因为你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我不常听到别人说‘喜欢’,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对我的喜欢。”
“有很多人喜欢你的啊!科灵夫人、塞缪尔还有你现在的妈妈塔基亚小姐,他们都是爱你的啊!”我每次看到塞缪尔和科灵夫人的时候,都觉得他们是在真正的把她当做家人来对待,我不明白,为什么露奈特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奇怪。
她的声音有些缥缈的痛苦。
“你不明白……”
“不,露奈特,爱是世界上最简单的议题,每个人八岁前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激动地说:“那是你的八岁!不是每个人都有美好的童年的!我八岁的时候亲眼看到了我母亲在地震中死去!你以为我的过去也像迪士尼一样吗?”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好像这件事并不应该被大声说出来,可她的语气有些很重,重的像是从心中的华丽地毯下积压已久的情绪突然冲出来。当然,用毯子遮住的东西往往已经不在重要,主人也会拼命掩饰,可是那底下有着的东西她比谁都清楚——密密麻麻的虱子卵,痛苦的回忆。
我也沉默了。我完全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边人的身上。我没见过痛苦,就天真的觉得痛苦不存在。自欺欺人。
“死去的母亲并不是很爱我,我的父亲也一样不把我放在心上,科灵夫人和塞缪尔也不可能是真的爱我,更不用说塔基亚!所以,我不相信你会喜欢我或是怎么样,明白吗。”
她的语气里失去刚刚激动的情绪了,变得有些苍白无力。
我握着手机的手有些脱力,几乎要拿不稳手机。她的话语割伤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喃喃着几个不成句子的破碎音节。
锋利的静默又持续了一会,最终是她挂断了电话。我的手也终于停止了颤抖,手机掉到了地上,那里铺着地毯。我无知无觉地躺了下来,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视线停留在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上。
事情绝对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啊,这个我预想的结果完全不一样,从第一句开始就已经走向了偏航的方向。
她没有接受。她拒绝了。
万一这只是她接受不了这么突然的告白呢?或许我应该给她一点时间去做好心理准备?她应该只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段,为接下来的事情想好发展方向,不是吗?
我尝试着安慰自己,却发现无济于事。我做不到安慰自己,对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想喜欢的人告别就被她拒绝这件事持坦然面对的态度。她不相信我的喜欢,她不信任我的说法。
她为什么意识不到我说的是真心的话语呢?露奈特在我眼里一直都是一个敏锐的人啊!
我也不信她会分辨不出来什么样的感情是真挚的,什么样的感情是虚假的。那么这么说,她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我,才用这样的借口来拒绝我。
可我明白,她刚刚话语中的痛苦,没有错。那不是错觉。她好像真的分辨不出来滚烫的红心一般的爱。
而她所说的她八岁那年的地震,我与她同岁,所以应该就是那场发生在我八岁那年震惊世界的中国汶川地震。
看到那个新闻的时候天气是什么样的我已经记得不甚清楚,只记得那些惊心动魄的照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自然的恐怖,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惨相,那种地方,几乎不能称之为人间,简直是地狱啊。人类在面对自然的时候,也不过只是轻易能够碾死的蝼蚁,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
炼狱和人间在某一刻重合,人类为同胞哀悼。
露奈特的母亲,作为千千万万遇难者的其中之一,不再能够开口说话了。
死亡与我如此的相近。
从小到大,我固执地认为死亡对我来说是遥远的,触不可及的,没有关系的。小时候就死去的祖父在我的记忆里并不是很清晰,所以祖父去世的时候我并没有非常的悲伤,葬礼上的情形也记不得了。祖父的死亡对我来说并不是刻骨铭心,他死去时也很安详。而露奈特,在亲眼见证了母亲的死亡时,她会想什么呢?
换句话说,在真正身处人间炼狱的时候,她有崩溃过吗?有恐惧过吗?
答案是一定的。
露奈特从极有可能丧命的境遇下,活过来了。或许是她母亲的舍命保护,或许是幸运使然,又或许是救援队的帮助,她活过来了。
她不相信我的喜欢的原因,也是出于这个吗?她对于去相信情感的那一份勇气,随着房屋的坍塌,一齐消逝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主动表白的是我,喜欢上她的也是我,靠着一份有些莽撞的勇气我才能够开口,能够说出去,但是说出的话语没有理想的对象接住,而是碎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