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原名李杏,1928年生,在家中排行第五,上面一个姐姐,三个哥哥,当她还是几岁小女孩的时候,跟着大人去逃荒要饭,受尽磨难。走到她姨家村口时,饿的走不动了,她的姨妈非常疼爱小外甥女,家里经济还算可以,能填饱肚子,自己没有孩子,看她又小又瘦,便收养她做自己的闺女。奶奶是幸运的,姨父和姨姨非常疼爱她,然后随姨父的姓,改名张秀兰。
1948年,奶奶20岁,她的养父和爷爷的爹爹是老相识,两家大人想结为亲家,于是爷爷家抬了一大斗新打下来的麦子作为彩礼,奶奶就这样嫁过来了,那年,爷爷15岁!
解放后爷爷上了国小,国中,念了学,又参加选拔考试当了拖拉机司机,做了工人阶级,要外出挣钱,很少在家。挣的一点工资还要照顾自己的三个兄弟,一个妹妹,还有他自己的爷爷和爹娘,省钱帮助几个兄弟娶媳妇成家,所以,照顾自己小家的精力和资金就变的很少很少,奶奶起早贪黑,努力挣工分,含辛茹苦拉扯大了六个孩子!也就是她生了小姑之后快四十岁的那年得了重感冒,没钱买药,一直煎熬,患上了气管炎,落下了病根!
我出生正是七月酷暑,妈妈昏倒在床上输液,其他人都嫌弃屋里热去医院走廊里坐着,没人管我,可能感觉夏天酷暑我会热,或许我不重要,也没有人给我盖被子,病床是挨着窗户的,过了一会儿,奶奶进来看到我嘴唇发紫,偶尔浑身一抖一抖的,一摸有点冰凉,大家感觉我可能快被冻死了,最终是奶奶用小被子把我抱在怀里暖过来了。
我很小时候,奶奶也来照顾过我一段时间,后来她就回乡下老家去了。在我三岁的那年,被“骗”到爷爷奶奶老家,那时候爷爷已经退休在家,三姑还没有出嫁,小姑在读高中。长大后才知道是因为妹妹的出生躲避计划生育,父母带着妹妹去了远在新疆的姥姥家。
由于是大人联合起来骗我来的,到了晚上我就哭起来,爷爷会在忍受不了我的嗷嗷大哭时紧锁眉头大吼一声“别哭了,歇歇吧!”我停顿一下随即又哭起来。奶奶总是拿出各种她收藏的吃的东西给我、哄我,还翻出破旧的小玩具给我,虽然我不领情还哭。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第一个晚上的,应该是哭累了睡着的。第二天我继续哭着找妈妈,或许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就集体编了一个说法,直到现在仍旧记得,他们说,你爸妈去田口街炸油条卖油条去了,挣够钱了就回来接你回家了!我停顿哭声眼含泪花说,那咱们现在去田口街上找他们去吧?姑姑奶奶说田口街上有警察抓小孩不能去的。
我就是这样每天吃饱了坐院子里无助哭着度过,每天和他们重复着这样的对话,每天看着勤快的奶奶踩着小碎花步一溜烟小跑穿梭在堂屋、院子、地锅、小茅屋之间,她总是头上顶一个天蓝色的小手帕,穿着过去斜扣的小白色上衣,下面穿黑色的裤子或者棉裤,两根布条扎着裤腿,黑布鞋,里面是打补丁的袜子,驼着背弯着腰,本来就瘦小的奶奶看着更加矮小了。每天早晨很早起来,一手拿着馍篮子,从堂屋走到院子里,另一只手扬起来撵鸡群,嘴里嚷着,阿去!阿去!像一阵风一样到小茅屋里去烧地锅做饭。一边做饭一边抱怨说:这鸡起来的咋恁早,不出去找食吃去,都围到这眼皮底下等着喂麦,叫院子里屙的都是鸡屎。
鸡儿们是听不懂奶奶的抱怨,她撵完过一会儿它们又都聚集过来堂屋门前空地上,而且有些鸡儿刚睡醒朦胧的样子,很悠闲的随处屙一些糖鸡屎,稀稀的那种,随后又抖抖翅膀像伸懒腰,慢悠悠的踱着爪子,在土里踩出很多“个”字。奶奶就会特别着急,赶紧又去撵,拿着小棍儿撵,说,不出去找虫去,一开门都围过来等着喂麦,不喂恁早,先出去找食儿去。然后又去墙角弄些土盖到糖鸡屎上面,用铁锹使劲一铲,扔到牛的粪坑里,随后洗洗手,奶奶很爱干净,虽然手只是在水里划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忘记了再问我的爸妈在哪里,因为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便开始喜欢帮奶奶看着鸡群,我坐到院子里拿个小棍儿,手里握一把麦,我喜欢扔一点,扔一点,看鸡儿们打架抢食,后来鸡儿们大概是恼了,受够我了,都飞我身上要叨我手里的麦,吓得我扔了麦子和小棍哇一声哭着跑起来,还是奶奶厉害,闻哭声立马从茅屋出来撵鸡,然后她又撒很多麦子给鸡群,怕它们再叨我。我又跟着她去小茅屋里暖和,大地锅拉着风箱做饭我感觉很神奇,自告奋勇说帮她烧地锅,奶奶总是说,你还小不会干,这麦秸秆,干树叶,劈柴,俄莫子(河南农村方言,是指锯末碎屑)都得配着烧,火才正好。我无事可做,就扔进去一块红薯烧烧,有时候也扔玉米,花生。
我每天跟着奶奶玩,吃了饭又喜欢跟着三姑和爷爷去地里,他们下地干活,我就在麦场里玩。我非常喜欢这里的田园风光,在广阔肥沃的土地上撒欢,乡亲们都亲切的喊我小娇,我看牛吃草喝水,拿草和树叶吸引可爱的小羊羔,逮蚂蚱,拍蜻蜓,天黑去树林里摸爬炸(河南方言,指蝉的幼虫),捏棉花叶子上的豆虫回家让奶奶给我油炸吃,看蚂蚁们搬家来去匆匆,看啄木鸟在树上琢虫嘣嘣嘣,叠纸飞机,玩弹珠,打弹弓,烧麦穗,养蝌蚪,摸田螺,烤红薯,拔花生,徒手切小西瓜,去枣树林偷吃小酸枣,跑很远去摘奇特品种马奶枣……跟着四爷家的孩子,我小叔,当他的小跟班,看他掏鸟窝,打陀螺,摔纸面包……农村孩子拥有的那种纯天然快乐和撒欢,很庆幸我曾经都短暂的拥有过,后来有些明白闰土讲的事为何能吸引鲁迅了。每当村里有小孩子欺负我,奶奶听到我的哭声,便会非常速度的拿着小棍儿出来把人家吓跑救了我,我小时候是一个很懦弱胆小的孩子,谁都可以欺负我,奶奶经常救我。
在我四岁的时候,爷爷开始教我认字,我用很短的时间背完了乘法口诀,认识了很多汉字,而且老太奶,也就是爷爷的妈妈,教会我下五道方(农村的一种棋)。我想,是他们启蒙了我的智慧之门,老太奶只是点化我一下,一会就轻车熟路,赢了她。随后就开始和全村会下五道方的老爷爷老奶奶们、青壮年叔叔阿姨们切磋,慢慢的赢了所有人,他们并没有因为我小而让我,反而都很吃惊,觉得我有那么点意思,以至于大家见了我第一句话都是:小娇,咱们两个人下一盘方吧?正是奶奶每天三顿按时做饭,我才会准时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和大家下方切磋,奶奶从来不限制我的自由,那时候我除了吃饭回家一下,剩下的时间全部是坐在地头的老柿子树下和大家下方,拿树枝横竖各划5条线,一人用石子,一人用树叶或小棍头,下棋或许真的很开发智力。奶奶后来问我每天跑一天都干啥去了,我说下方啊。她就让我教她,可是怎么都记不住口诀秘籍,输了就会耍赖哈哈大笑说这一步走错了不算数,以至于旁边走来走去的鸡儿们听到笑声都会被惊到突然仰起脖子咯咯叫两声,一脸茫然的看我们两个。后来哪怕我会玩五子棋,象棋,军棋,还有跳棋,都觉得不如五道方过瘾。
再后来我五岁,爷爷那年要送我去上学,他给我买一毛钱的兰花豆,一毛钱十个,卖兰花豆的老太太看我哭,还多送给我两个,爷爷送完我就进城去了,铃声响起,周围突然没人了,胆怯的我哭着跑回家。我身上的衣服被眼泪和鼻涕混着泥土弄的很脏,奶奶并没有吵我,而是给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中午给我做饭吃。等爷爷回来,看到我竟然坐在院子里看鸡群上树(鸡窝在树杈上,鸡每天排队沿着倾斜的树枝列队走上去),还吃着奶奶给我的北京方便面,他或许也很无奈。那时候北京方便面很珍贵,奶奶藏吃的藏的很隐蔽,只要发生我哭泣的事件她就会拿出来给我一包,还叮嘱我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