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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老师的心还是太活了,一方面是想谈,但是又觉得谈恋爱会束缚她......她想要啥吧,想要那种对她言听计从的,想要对方粘人的时候就得粘人,嫌人家粘人的时候最好就闪一边。”
分析起来,周然脸上就掩不住笑意。
这种想法指不定很多人都有,但大多数人都是藏着掖着不敢说,温良倒好,小心思直接摆上台面。
唯一看得出来她负责的地方,就是她知道自己的德行,所以不轻易祸害人,相对的所以在游戏里反而被渣女直女霍霍。
“她适合找个炮友。”褚晋言而总之、简单概括。
“欸!你这个发言有点危险哦,这是一个人民警察能说出来的话吗?”周然笑瞠了她一眼。
褚晋笑而不语:“嗐。”
“叹啥气啊你。”
“论踏踏实实,温老师算不上,但论玩,她又会被真会玩的吃得骨头都不剩,你说说,尴不尴尬。”褚晋恨铁不成钢,想笑但又怕自己被扣功德。
“菜还想玩?”
“也不是,菜,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不‘玩’。”
周然笑得直打颤。
“温老师......大概率还是会继续折腾的,你听她话里的意思,知道妈妈的病情稳定下来了,术后大概率没问题后,她的心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所以本质上是个没法安定待下来的性格,我觉得她是很矛盾的,她自己不粘人,但要求对方粘人,她自己无法真正安定下来,却不接受对方没有固定的时间陪伴她,可能就是......缺什么就想要补什么吧。”
但显然这补的不是很互补啊。
“是啊。”褚晋看出来的这些,周然自然也品出来了,深知这里面很多的矛盾,但作为朋友也无法帮助更多,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选择和活法。
“其实她一个人也挺好的,嘴上说着想谈,但真把机会放在她面前她还是会主动放弃,本质上还是不想放弃现在的自由吧。”
褚晋挑了挑眉,看向周然:“嗯?听这个意思是,恋爱剥夺了你的自由了?”
周然眸子轻晃,顾左右不言他,摇摆着身子,古灵精怪地钓着褚晋胃口。
“是不是呀?不自由了?怪我了?”褚晋素质三连,问得那叫一个紧锣密鼓。
将洗衣池里的水弹出来,飞到坐在马桶上的周然。
周然这会儿被封印着呢,躲又躲不掉,双手遮在面前,摇着身子左闪右闪:“你干嘛啊!别弄我!”
“不自由吗?”
这个玩笑,着实令人在意,即便是轻轻松松作为饭后闲谈的话题,但褚晋还是不自觉听到了心里,她会有担心,担心自己所能给予周然的一切依旧不够,让她觉得委屈、觉得缺乏。
“没有啊,很自由啊,你都老是加班出差了,留给我的私人空间和时间那么多,我还有什么不自由的,那可太自由了,我巴不得你能多陪陪我,多占有一点我的时间呢。”周然轻飘飘翻了个白眼,这话里显而易见带了些真心的抱怨,反话正说。
“别的不说,温老师有一点是对的,你们这些做警察的,就算想粘人都没法粘人,跟你们在一起,逃不掉要做空巢老婆,工作又危险,在家里忙是帮不上的,心是担不完的,指不定哪天就、就......”
就成了寡妇。
这句到嘴边的晦气话周然硬生生咽了回去。
“唉,这种苦啊,只有受过的人懂啊。”生活不易,周然叹气,这不,不仅是受过的人懂,就是温良这个站在旁观视角的人,看了也不想要警察了。
“对不起嘛......”在这件事上,褚晋除了说对不起也没有办法,对不起说一百次也没有办法。
“没事,我现在都习惯了,反正我也不是什么粘人的高需求宝宝,你只要每次都安安全全回来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其他的,都好说。”
“嗷!”
生活在一起,总会有妥协。
说想你多陪陪我是真心,说只要你安全回来就满足也是真心。
诸多磋磨,也逐渐明白,一味贪恋并无益处,互相体谅才能心平气和走得长远。
但这个时候的褚晋也没有想到后来的事会改变周然那么多。
她还是掉以轻心了。
总觉得周然所担忧的离她还是遥远,至少在这样一座发达而文明的城市,那些危险毕竟还是小概率的事。
即使是她的父母,那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在警察这个岗位上大半辈子的人,遇到过处理过的案件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一些高危境况,但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事,何况她这个工作还没有几年的呢。
然而事实是,所谓概率只是一个统计学上冰冷的数字。
当它落到每一个人的身上时,不管是1%还是99%都没有意义,它只有1或0,只有发生或不发生,而一旦发生,又岂是凡人所能承受的后果呢。
起初,没有人想到一桩寻常的酒驾会牵连出盘根错节的暗面——酒驾到毒驾,毒驾到暗娼,暗娼到毒品交易、强迫未成年□□,每一桩拉出来都是触目惊心,并跨越全国多城,仅在S市发展的下线就多大7处......
这种大案是极其操练人的,高压、隐秘、危险。即使做好了最充足的准备,布下了最严密的网,也无法避免各种无法预测的状况发生,毕竟在破开门的那一瞬间,你不知道你面对的究竟是误入歧途的受害人,还是真枪实弹的亡命之徒。
事到如今,褚晋依旧无法清晰回忆太多细节。
人体的奇妙之处就是当极端的痛苦降临时,大脑所开启的应激模式会适当地屏蔽与消抹那些没必要存留的记忆。
她犹记得那晚他们被分配的任务是去往哪里,几点他们在什么地方严阵以待,几点他们需要到达哪里等待收网通知。
他们在夜色中潜行在郊区自建民房旁的绿化带里,河边躁动的夏虫伴随着土腥气弥漫在视野前,记得同队的老蔡说等这个大案结束了准备请假带上老婆孩子去北海玩一趟。
其实从老蔡的这句话里就能听出来,他们被分配的任务并不是最困难的,真正的毒窝交给了更富经验的缉毒处,而他们在这次收网行动里的主要任务是在缉毒处那边控制住涉嫌贩毒的主犯之后负责抓捕分散在城市各处的下家之一,一个以冰妹提供毒品性服务的□□窝点。
从5月底跟到7月底。
老蔡的话提醒了她,往年的这个时候也是她请探亲假的时候,一般是回N市一趟,看望家里的四位老人,和在N市的朋友见见面......在周然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正好也可以趁着假期和她多玩玩,及至周然工作后,她也可以在家给她做做饭什么的,去接她下班,陪她过过完整的周末......
只是在那个境况下,她说了一句老蔡,让他不要在这种时候立FLAG,因为干这个行当最忌讳的就是说“等这桩案子结了我就要怎样怎样”。可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和老蔡一样,她何尝不是想着,等这阵子忙完了,把先前亏欠周然的都补回来,她也想好了,要是周然不忙,就请几天假,两个人去周边城市转转。
一句并不严肃的玩笑提醒,是对此次行动的势在必得。
天气预报说夜里有大雨,7月正是闷热的雨季,全副武装的情况下,汗水透湿内衣与作战服,最后被防弹装备死死地裹附在皮肤之上,但在那之后,褚晋感受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寒。
瓢泼的雨水准时到来,裹挟着外郊特有的土腥味,溅落在身上同时携走了体温,肾上腺素的急速飙升与快速失血,将人与生死时间搏斗的无力感无限放大,接着从生理意义上击溃人的理智。
她无法抓住任何东西,她只剩下了恐惧与怨恨,以及黑暗中尖锐的嘈杂。
完了。
她知道。
“这边伤了几个?”
“A队的两个,民房二楼有持枪的直接跳了下来,雨下得太大了,外围的警戒组一下子很难击毙他们,小戚伤得重,打在锁骨那里,大概率会伤到气管,现在在抢救。小褚也挺严重的,不过防弹衣护着,伤不致命,开了绿色通道都在手术了,具体情况还要等医生判定。”
“让政工部联系家属了?小褚父母都在外地的,要派员接人,别让他们自己开车。”
“都联系到了,小褚的父母也接到了,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哦对,刚才小褚手机上还有一个朋友打电话过来,感觉应该是关系很好的,就在S市,我也让她过来了。”
“好。”
“老大.....其他都顺利吗?”
“柳庄那边也出了事,有同志牺牲了,市局领导去那边了,我们这边......不能再出事。”
至此,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一个结束,工作分配下去,需要有人汇报,需要有人提审,也需要有人在这里,直面平日熟悉之人的生死,以及接下来直面他们的家人亲友。
“老大......”
“别多想,专注眼前的事,后半夜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嗯。”
——
醒过来时,褚晋就知道自己这是在重症监护室了,劫后余生。
身边的医护人员看到她清醒后就过来观察她的状态,并询问她是否需要见家属。
家属......
肩背的疼痛刺激她快速从麻药反应中恢复清明。
这种情况,单位政工部会直接联系直系家属,既然萧雨晴和褚军已经从N市赶到了,那应该至少已经过去有好几个小时了。
而她刚刚的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周然。
周然现在知道了吗,这个傻姑娘是不是又在背后偷偷骂她呢,一点消息不给就失联了......
骂就骂吧,晚点知道好,最好是别知道。
“戚继轩,我同事。”
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的护士听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安慰她:“放心,他暂时也脱离生命危险了。”
褚晋松了口气:“那麻烦你......”
“好的,稍等。”
最后的一段记忆,停留在了尖锐的雨气里。
大雨倾盆,能见度并不高,突击A组翻越围墙,从前门破入,她和戚继轩在侧翼掩护破门手,但......
褚晋闭上眼,还是大意了。
他们会利用天气掩护,对方何尝不会伺机而动。
“现在你就是什么都不要想,安安心心地在医院里养着,回头等你稳定了,我们会接你回去,你妈照顾你也方便一点。”重症监护室对亲属探视有要求,每次只能一人,一天大概只有三十分钟,而对于先进来的是褚军,褚晋有点意外,她以为会是萧雨晴的。
褚晋少有的在这个“钢铁做的男人”眼里看到了一种迫切的心疼,那常年在外曝晒的酱红色的皮肤也遮不住他眼里的红。
他们父女之间有多久没有面对面讲过话了?很久了吧,谁又能想到,这一次见面是在icu里呢。
“没什么事,一点小伤。”褚晋同样拿出了拙劣的、安慰人的话。
事实上,不管是当下还是平时,她和褚军的关系已经生分到独处说话也会不自然的程度:“我妈呢?”
“你妈在外面,有哪里不舒服吗?”
防弹背心发挥了最大作用,左肩侧中了枪,左侧大腿有子弹擦伤,不至于致命,但疼痛感绝对要比当初被老太的刀划伤来得多得多。
为了不让伤口被挤压,现在她的腰背处已经被塞上了一只术后体位枕来让她保持侧卧,时间一久,自然浑身发酸发麻,而意识一旦集中在伤口处,就是难以言喻的疼。
“还好。”
“那我去叫你妈进来。”
“嗯。”
褚军叹了口气,正欲走时,又叹了口气,回身过来,似是犹豫良久才决定将这件事告诉她:“她也在外面。”
褚晋愣了愣,脑子有一瞬的迷蒙:“谁?”
“那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