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2029年,同济大学。
祝黎骑车在路上,准备买今天去实验室搬砖吃的午饭,不知道是买卷饼好还是买汉堡好,站在小摊贩店门口纠结。一辆黄色的摩托车连人带车在祝黎身后撞翻了一个路边摊小贩,回过头。原来是外卖小哥撞翻了炒粉小哥,地上随即奶茶、炒饭、炒粉一滩混乱,周围的人都在向这里靠拢,人声逐渐鼎沸。祝黎皱了皱眉,拿上卷饼快速的骑车走了,不想卷入这摊混战中。
到了实验室打开电脑,开始今天的科研。昨天晚上跑的训练完成得很好,干净的数据,新的训练架构。自己这个AI博士毕业指日可待,看着马上要发送的顶会论文rebuttal的邮件,祝黎一作。这是最好的证明自己的方式,未来在人工智能领域大展宏图,好像是理所应当的,看着桌面上厚厚的书,无数的代码,数学草稿纸。祝黎笑得很开心,没有什么不对,因为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规定优秀的人的人生的。
如大多数前沿数据科学家一样祝黎毕业于985大学的智能科学与技术系,未来向着工程师方向进发,但是和大多数工程师不一样的是,祝黎本科是学设计的,她对自己的定位和大多数工程师是不一样的,设计是个有人文关怀的学科,是个注重美好生活品质,强调人文人本精神的领域。和传统工科的工具思维不一样的课程设置和方法论,让设计师和工程师也有着巨大的气质上的差异。
因本科在top1的设计系的培养,祝黎内心对于人文主义是有着极强的信心和渴望的。而硕博这几年中,自己的内心似乎已经充满了冰冷的机器和数字,只要能降本增效的,不管是什么,都是要去使用的。
事情发生的不算巧合,只是在目睹快递小哥被撞的前些天,自己的本科生跟自己大吵了一架。说祝黎已经彻底背叛了同济大学设计系最初的目标,对方愤怒和失望的神情令祝黎一周脑海里都在回想那些话,小朋友抄起背包头也不回的离开教室,令祝黎感到深深的迷茫。
目标?目标是什么来着,都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自己怎么会记得?
快速上网去查了一下,
"为人生的意义和世界的未来而学习和创造。”
“这和我现在在做的没有什么差异啊,我怎么不是在为了自己人生的意义和世界的未来而做事情了呢,我人生的意义是赚钱养家成名,世界的未来是智能化的改造,一切都插上智能的翅膀,这不好吗?这不对吗?”祝黎在脑海里问自己,但是心动带了念动她的内心深处也给出了回答“不是的。”
有人说一个问题产生是因为它的答案先在的,而祝黎提出了这些问题,意味着,她其实比任何人都知道答案。烦躁的在网络上乱逛,祝黎浏览着各式各样生成式模型的新闻,开源的闭源的商业的,垂直领域的多模态的套壳的,眼花缭乱,一条十年前的新闻突然映入眼帘“外卖小哥被困在算法里!算法工程师们的局限和冷漠……”
文章描述了外卖工作者如果不根据算法的安排基本上无法自主地掌握自己一天的行动轨迹,以及一天之中无论怎样努力工作也只能赚到浮动不超过5%的薪资,因为算法已经将劳动人民豢养。
自己十年前在选择这个行业的时候就已经看过这篇文章,当时觉得愤怒和可悲,如今却已经做着类似的迭代和工作,并且已经通过一部分工作砍掉了一批人岗位。
现在突然再看,回想起上午身后撞翻摊位的外卖小哥,在自己嫌弃离开的时候,听到他大喊着“你这样我这单就超时了。”再回想起本科生指着自己论文上的preliminary study中没有对真正的使用者进行访谈的问题开始的一系列批判。脑子嗡嗡的。什么东西在心里重新长起来。
到底是什么呢?人文关怀?
我有的啊,我做userstudy采访过使用者对方都觉得正确的好用的以人为本的,情感链接?我注意的,都是用最关怀的幅度来扩展福利算法的?还差什么?这些都没用吗?
这样的思考不会或者说不一直会成为祝黎的绊脚石,因为她的工作和钱都来得太猛烈,到处都是需要她的地方和声音。在旌旗与彩带飘扬的人生高光时刻,没有人会回看身后的暗淡处,也没有人会让她去回看。
祝黎,本科是同济的设计系,直博计算机系,长相明媚靓丽,运动风,知性,性格也热烈勇敢奔放有个性,思想前沿,多才多艺。是学术界的大美女,她的学术和研究风格都朝着创新、交叉跨界和深入人性本身等内容延展,很多公司和机构都欣赏她的思考方式和成果,从而争抢着和她合作。
她这样的恃才傲物也有能力躺在牧场边上看自己的雇员薅最新的羊毛,何苦要思考这些深度且痛苦的问题?
可是她是祝黎,是这个时代难得的女性学者,兼具艺术和科学气质,曾经的高考状元,保研的第一名,专业课的第一名,这三个第一名+漂亮,已经让她不可能平凡,童年生活的孤僻,家庭的破裂让她本就年少老成,研究的方向更是因果推断、拉普拉斯定律这类带有哲学意味的Ai方向。
这两件事是巨大的生活的暗点,在她的生活中逐渐晕散开。
翌日,在头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男友刘裕泽下班后,回到两个人的出租屋,疲惫的将双肩包扔到地毯上,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他的生活中只有公司和加班,而今天,自己的算法在运营那边被第三次复杂度计算失败,面临着被警告和淘汰的困境。
祝黎像往常一样爬到男友身上,一双玉手搂上男友的脖子,开始抚摸他的脸颊和脖颈,顺带着就坐到男友的腿上。“老公今天看起来很累呢”祝黎不由自主地撒娇,想着在读博的自己一天没见到任何人,抓住眼前这个人就想释放一天的寂寞。
她应该喜欢这个男人,对方长相帅气,身材高大,收入不菲,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title和自己是匹配的,这令祝黎有着十分强烈的虚荣满足感。
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
刘裕泽扒拉开祝黎的头掰开她的腿叹了一口气 起身就往淋浴间走去
“老公不一起洗吗?”祝黎追上去,作势就要脱衣服,刘裕泽不耐烦的把浴室的门狠狠地撞上。留下曼妙的祝黎在昏黄的客厅中不住的落寞。
洗毕,刘裕泽光裸着上半身进入卧室,头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滑落,床上的人已经躺好在被窝里,自顾自地刷着手机。
“宝宝,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 男人主动开口,换来的是一阵沉默。“上次和你讲的那个算法时间复杂度一直提不上去,换了两种方法,莫名其妙跑不通。” 男人靠上床,伸手抚摸着旁边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
当男人的手逐渐放肆的时候,被无情的扒拉开,女人回身看着他,“刘裕泽,我不是你发泄的工具,你工作的事情,不顺利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你不该对我这个态度。”祝黎认真的说。
“你不懂,算法的事情不顺利当然有很大关系。”男人皱着眉逃避她的注视。
“有什么关系啊,大不了不执行这个算法,换一种操作。”祝黎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企业的人把一个功能看的如此重要。
“你科研做傻了吧,广告推荐算法必须要精准快速的推到目标用户刷的视频中,错过用户的情绪点,销量就会下降,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为什么总要我提醒啊?”情绪在激化..
“销量降一点也没什么问题啊 又不是你们平台的内容、你们收钱占比也不会改变太多,为什么非要去卡那个时间点…会买的人还是会买的啊?”祝黎秀眉微簇,她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些。
背后是思维的差异。
“情绪点是让人一直在循环里的节点,傻子” 刘裕泽不耐烦的语气里流露出了鄙视。
祝黎愣了一下。
自己怎么会不懂,每一次给用户推荐的内容都是在捕捉用户的情绪和行为,预测用户的画像和心理特征,这些工作和手段都是为了捕捉用户的情绪点,而对用户情绪的准时触发不仅是广告营销的手段更是平台抓紧每一个用户,增长用户粘性的关键,没有这个,所有人都不会再对平台推荐的内容做到情绪共鸣,这个用户交互>平台感应到情绪并且激发这种情绪>用户进入情绪点>推送相关广告信息再次引导用户交互的循环就会被打破。
什么时候自己连这种最简单的推荐算法的主要逻辑都不会第一时间在脑海浮现了,这是一种专业性的丧失吗?还是自己本来就不在乎?为什么他还在喋喋不休?他怎么那么在乎这件这么功利的、控制欲极强的事情?
“这意味着我在这部分的话语权会降低…我会失去控制的..”刘裕泽眼神的暗淡证明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
“控制…你以前是控制欲这么强的人吗?”
“这和控制欲有什么关系,祝黎,你别总是上纲上线。这就是工作上的一个矛盾。”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控制用户的情绪啊?”
“这和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一个工作,我需要做这个工作,而且这个工作意味着价值和效率。”
“你这么喜欢控制别人得到利益这么重要吗?”
“这是我的工作,不是喜不喜欢…”
…
思绪没有飘远,祝黎看到自己和刘裕泽还在就这个问题争吵,祝黎认为这些东西都没那么重要,而刘裕泽认为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而且他显然很喜欢控制用户的情绪…
什么时候两个人的价值观都如此的相悖?是一直以来的?还是突然浮现的?祝黎不知道也不想去思考,祝黎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看着男人下床…
在午夜梦回,回想到往日的种种,为什么他总认为科研是无用却依然为了大厂的高薪卷到了博士后,为什么上次收拾家的时候扔掉了祝黎喜欢的哲学著作,为什么祝黎去做文化研究的时候他笑着走开了,为什么谈婚论嫁时他瞪着眼睛索要吉利数字的彩礼,祝黎突然想起自己只是贪恋那些美丽的外表和title,意识到这段感情其实早就已经走向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