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烟暮霭——相遮蔽……”
古巷里的一方小院内,一人衣着粗袍麻裳,而姿态见棱见角,右手无名指与拇指微触,点向虚空,仿佛水袖盈身。
他继续唱道:“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
“欸,你干嘛呢!”歌声蓦地止住,叫黎清瑜回了神。她抬眼,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尤其这个指着自己穿着古装的浓妆男子。
“不是让你去六户胡同的德子家捎信说我不去相公府里唱戏了嘛,你怎么还愣在这儿?”
“啊,我……”黎清瑜有点懵,她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也穿着古代的衣裳。穿越了?她茫然地意识到这一点。
那名唱戏的男子又对她说,“算了,你先等我一下。”话罢,他回身去往屋子里了。
黎清瑜借着机会好好熟悉了一下环境——这是个窄小又有些年头的院落,古代的房子不比现代建造得结实,经过岁月的雨打风吹,角落那处小屋已塌陷了大部分了,唱戏男子进去的那处屋子也有点破败了,看上去已修缮了不少次。
唱戏男子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他将小袋子交到黎清瑜手上,倒是没什么重量。他嘱咐说,“这里头是些碎银,大概不到一两银子,你把它亲自交给德子,就说我们家先生嗓子坏了实在没法儿上场,感谢他的惦记,以后有什么活一定照样想着我。”
“好。”黎清瑜应下来,她不清楚时恕他们是否也穿到这了,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按照唱戏男子给她说的路线,到了一户人家门口,这户人家很气派,门匾上写着“太守府”三个字,看门的人就是德子。德子好像认识她,见她过来便慢慢走过来,“怎么,你家那位出什么事了?”德子语气傲慢地说。
看来那唱戏男子地位不高。
她把他交代的话一板一眼地说了,德子听的时候眉头逐渐皱起,似有不悦。她把那袋银子交给德子,他这才松了脸色,掂了掂银子的重量。
“就这点?”
黎清瑜低首不答。
“行吧,我知道了,”德子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将银子拿出来塞到腰包后,慢悠悠地回到了原本守门的地方。“一个穿卒,还真把自己当块宝儿了。”
黎清瑜见任务完成,转身往回走。
她走着走着,便觉不对。
糟了!她忘了怎么回去了。
黎清瑜暗叹一声,来的时候光想着穿越的事儿,没怎么留意路,仅凭着那男子给她说的左拐直走什么的才机械般到达地点,回去的路却忘了怎么走。
“咕——”肚子在这时候不争气地响了。
算了,先想办法吃点东西再说。
不远处就是一家面馆,她走了进去,算算现在天色还早,所以客人就她一个。
“姑娘,要点什么?”小二问她。
“一碗清汤面。”
“好嘞,”小二大声地转告了后厨,“您坐在那儿稍等。”
黎清瑜微微颔首,挑了个位坐下。她手心里握着几枚铜钱,其实唱戏男子另外给了她点钱,不过当然不是让她喝清汤面的,只是让她买点香油回来。
黎清瑜自诩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也算得上是个守信用的人。只是……狗饿急了还会咬人呢,点碗清汤面实在也是无奈之举。
她即使来的时间不多,也算看得有些明白了。这唱戏男子明明嗓子无碍而且唱腔也是一等,却让她撒谎推辞,同时又生怕没人找他唱戏。“一个穿卒……”她回想起德子的话,突然意识到什么,轻笑一声。
一个才华横溢之人却生活潦倒,一个渴求高升之人却拒人千里之外。
因为他不甘于给人作配。
就算过得艰难,却还雇个婢女办一些自己就能办的事。
面子与名声,有时难道不是种枷锁?
所以黎清瑜知道,他不会因为一碗面就将自己赶出去。
“面来喽——”不一会的功夫,小二端了碗面上来,“您慢用。”
“诶您好,”黎清瑜叫住他,也不管措辞正不正确,“请问唱戏家的怎么走啊。”小巷子里唱戏的不会多,小二应该知道她说的哪家。
“您说的是,东头儿李桐生家吧,”小二顿了顿,答道,“您出了门往南拐,直走就是了。”
“谢谢您了。”黎清瑜道了声谢。
小二走后,她方拿起筷子。面就是普通的长条面,简单烫了点青菜,加了一个荷包蛋。虽然朴素,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就是极大的美味。
在她吃面的过程中陆续有客人进店,店里逐渐热闹起来。她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还下起了朦胧小雨。巷子的两旁墙角长满了青苔,雨打在上面,洗得格外绿亮儿。小道铺了石砖,映着微暗的天与云,看上去很滑,并不好走。
黎清瑜叹了口气,埋首继续吃面。
突然,门口冲进来个青年,那青年匆忙环视了一圈,径直到柜台前去问老板什么。那老板指向黎清瑜这边,那青年便往这来。
黎清瑜自顾自吃着面,并没太注意。待她一抬头,那个青年就这样微微低头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吓了一跳,不待她反应,那人有些气愤地坐在了她对面,“你你你……”那人好似没上来气儿,顺了一会后指着她说道,“我找了你那么久,你看看外面,天都黑了!还在这儿吃面!”
黎清瑜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一蒙,仔细看了看这青年的长相,一个猜想让她登时惊了一下,“先生?”她试探地问道。
“你还知道我是你家先生?”他这一声可不小,周围桌的人纷纷侧目看向这里,黎清瑜被他这声吓了一跳,随后又觉得有些丢脸,赶忙想让他闭嘴。好在李桐生也不想再追究,他冲小二喊了句“来碗清汤面”,便自顾自地拿手帕擦脸。
“你没带伞?”黎清瑜问道。
李桐生闻言顿了顿,似是刚想起来这事,不过随后气势渐渐起来,“没有,我为了找你连伞都没来得及拿。”他耸了耸肩,“真不知道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行了行了,一会找小二借一把。”黎清瑜见他吐槽个没完了,抓紧断他话茬。
李桐生闻言,倒也没跟她计较,“也只能如此了,”他说,“我给你那铜板还留着么?”
“留着呢。”黎清瑜回道。
“一会结账把铜板都给那小二。”
“嗯。”黎清瑜应下,沉默了一会,说:“我在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太守府请戏班子是为了给太守家小姐庆祝生辰,阵仗可是大呢。”
这时李桐生的面已经端上来了,他正大口吃着面,闻言一顿,抬头看了黎清瑜一眼又低头边吃面边说:“确实阵仗很大,府里请的是明月楼的戏班子,不知怎的刚好缺一个穿卒,就这才想起我来。”
“说明您芳名远扬啊。”黎清瑜揶揄,并偷偷用眼神瞥他看他反应。
闻此,李桐生禁不住乐呵起来,若不是有意压制,恐怕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去了。
“嗨——哈——唉,是,是。”随后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微一滞,随即面上挂些轻蔑的笑意,“呵,但是他们给我不过是个给人当绿叶的活儿罢了。”他说道。
“绿叶?”黎清瑜反问。
“昂——”李桐生下唇微撅,连鼻音都透露出轻蔑与不甘。
“绿叶好啊,”黎清瑜见他这副表情,不禁轻笑一声,“无叶何有花?若是你把这绿叶当好了,当得出彩,别人必不会忽视你。我问你,你唱戏难道是为了出名么?”
“是啊。”
黎清瑜一噎。
“我就是要让这宁州郡的人都知道,安阳县五芳镇荷花村东街二巷最里头的院子里,有我李桐生这么一号人物。”他边说着,边撂了筷子站起来将脚踏在长条凳上,声音越来越响亮。
黎清瑜怕丢脸,忙让他赶紧坐下,抬眼却瞥见李桐生炯炯的目光,她楞了下,这时候李桐生已经落座,又开始扒他那碗面。
黎清瑜沉默了会儿,方启唇说道,此刻却多了几分真心,“那你就一定要去,去展示给他们看,宁州郡安阳县五芳镇荷花村东街二巷的李桐生,扮什么都是能手。若你真的信任自己的实力,就算是穿卒,也不会落于人后。”
李桐生闻言,扒面的筷子一停,抬眼有些惊讶地看向她,“阿瑜,你什么时候这么明白我了?!”他好似还有些激动。
黎清瑜心一提,她忘了维持人设,也不知道她原来是个什么形象,不过没想到这名字和自己挺有缘分。
她正打愣,就听见李桐生欣慰的话语,“长大了啊,孩子真长大了,哈哈。”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配合地露出一个还算憨厚的笑容。
李桐生又赞赏地看向她,不,应该说是盯。她被李桐生看得有些发毛,便开口打破这一尴尬的局面,“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好一会儿,她都没等到李桐生的回答,正当她以为他没听清想再说一遍的时候,便听到他的声音。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