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晨风拂过春野,阳光柔和,鸟儿鸣唱婉转歌声,白野带精兵二十,立于卫戍之城城门前,他作为莽山黑衫御魔军卫戍莽山二十载,再过几日,他将解甲归田,也将如愿见到他日夜牵挂的妻子和女儿,多么美丽的一天,但在这二十载从军生涯中,却没有哪日比今日更令白野忧愁。
虽是春季,白野和他的下属却是都裹着厚重的棉衣,就连马匹也披了一层额外的毛皮。城门之前的旷野一片荒凉,望着远方耸入天际的道道天脉(1)石柱,和天脉后若巨兽一般黑沉沉的莽山,他似能看到莽山之后的雪域禁地,联想到昨夜发生的一切,他不禁脊背发凉,下马快步来到送他远行的老友身边。
“胖子,我要走了。”白野的脸上满是愁容,他从棉衣衣兜中掏出一条精美的蓝宝石项链,推至胖子的手中道:“莽山之后无活土,大雪域(2)是人间禁地,我此行恐怕凶多吉少。如果我再没回来,请务必将这条项链带给我的妻子,这是我俩的定情信物,对了,我这些年还存有一些银钱,你知道我放在了哪里,这些一并都带给她,请你帮我转达我的妻子和女儿,我一直深爱着她们,只是很惭愧这些年没有陪伴她们。”
“队长,我看此行没那么危险,你说的对,莽山之后无活土,山那边什么都没有,传闻中毁灭世界的猎族(3)大军早在千年之前就覆灭全无,猎王(4)更被英雄飒神所杀。”胖子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他将项链还到白野的手中,“你的东西,我可不收,它可是你的护身符,几天之后,你就期满归乡,那时,你自己去见你的妻儿吧。”
白野思忖片刻,收回项链,“但愿吧。”他一声轻叹,之后匆匆上马,随马鞭挥起,战马疾驰,他们一行人就此奔赴莽山,遥望远方巍峨天脉和天脉间细若游丝般的灵力薄纱,他再次想起昨夜那个令人震惊的夜晚。
昨夜本如往常,白野与将士们守在城上,时值午夜,爝火因春风噼啪作响,将士们昏昏欲睡,但就在这时,城上钟声突雷鸣而起,城内登时大乱。
“有敌人!有敌人!”乱象之中,只听一片碎音,白野立时惊起,他四下遥望,却见城中黑衫御魔军人流攒动,唯不见任何敌人身影,钟声连续震响,惊乱之下,他遥望远方莽山,而那里却如黑夜寂静,这令他讶异,遂一把揪住一个士兵,高声问道:“敌人在哪里?难道是山那边的怪物死灰复燃?”
士兵摇头,随人流沿阶梯跑下。
“在那里!在那里!”倏而,惊骇声中传来异口同声的呼喊,“出现了,他穿过了我们,又穿透了塔楼!”
在这个瞬间,白野余光所掠,仿佛看见一缥缈的白影穿透坚固的城墙又消失。
“妈的!那是什么鬼东西!”白野见这白影透万物如无物,一时大惊,带上几个战士便向城下奔去,当他奔至城下,这白影已穿透城墙,消失不见。
为寻这白影,厚重的城门被拉开,千万名战士奔向荒野,但荒野之上,却是万籁俱寂,士兵们不得不举火把四处搜寻。白野负剑行在最前,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巍峨的莽山,不经意间,他看见地下的荒草被无形的重物压扁,他料定这定是白影所为,遂纵身一跃,抽剑向那半空奋力劈砍,并厉声喝道:“你是何人?胆敢装神弄鬼,擅闯卫戍之城!”
“可怜的家伙。”一声空明之音击碎了钢剑,白野未曾着地,那人却闪身一现,他没做任何动作,白野的身子却被定格在半空,言语也像被封闭在嗓中,如何也喊不出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但见那人如一束幽光独立荒野,那光芒苍白圣洁,仿佛神人不可侵犯,当那人转过身,白野看见他的面貌,那是个满头银发、目光如鹰的男人,他的双眼中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威力,在与其对视的一刻间,白野忽陷入昏迷,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白野醒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他身体疲软,仿佛饿了几日。此时,军中上下无不沸沸扬扬,他们传言着那万人难阻的白影,穿过天脉和莽山,去往人间禁地大雪域的消息。莽山黑衫御魔军将军自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派白野带兵前往雪域打探。
白野是一个老将,担任御魔军十三队队长多年,经验丰富。
雪域一直下着雪,自从他们来到这里便一直没停,他们穿过莽山,转眼已巡查数日,却没见任何生灵的身影,那来到雪域的白影仿佛人间蒸发,这高山连绵冰天雪地的绝境令他们发慌。
这一日,雪停了下来,他们来到了一座永夜之谷的前方,西洱人将这座山谷称为雪域长夜谷,人间禁地指的便是长夜谷之后的地域,那里不仅有人类难以忍受的极寒,更有许多未知的黑暗。白野原打算就此回返,但在山谷前,他们却发现了巨大的脚印。
一行人下马立于谷口,飕飕冷风在谷中吹刮来回,发出的声音仿若阵阵鬼嚎,山谷幽深晦暗,不见尽头,一个士兵上前道:“队长,我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大雪下了好几日,那白影就算留下脚印,也早被覆盖了,天知道他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但千军万马都难以阻他,我们又岂可在这绝境之中将他寻到?大地皆被深雪覆盖,我们的马连干草都没得吃,我们的食物也不多了,再往前,我们恐怕会被冻死、饿死。”
白野皱着眉头,他浓密的胡茬上满布霜雪,这突然出现的脚印令他犹豫,他知道境况的严峻,但还是上前几步,俯身查看那怪异的脚印。那是一个人形的脚印,但要比普通人大上很多,按照比例,似乎是一个身高九尺的巨人。每个脚印相隔很远,歪歪斜斜伸向山谷之内,在脚印的一侧,还有一道长长的片状勾痕,那似乎是某种类似刀剑的武器拖地划走所至。
“你们的担心我都清楚。但这里怎会出现人形的脚印,而且这么大,难道有野人居住在这一带?”白野起身,他自问自答,“不,这不可能,莽山之后无活土,我可从没听说雪域还有人类居住,除非是……”
“除非是猎兵?”一个士兵插语,听闻这两字,众人莫不神色黯然。
“也不太可能,猎王已死,猎族大军在千年之前就已覆灭。”白野暗自琢磨,这绝境之地的脚印就像出现在卫戍之城的白影令他惊奇,他认为此两者必有关联,他再三考虑,转身与士兵们道:“你们在这里等待,我去谷中探上一探,很快就会回来。”
“这怎么行,队伍中可不能没了你,万一出现什么突发状况……”一士兵道:“既然要去,我们便一起去吧,人多的话,也好有个帮衬。”
“那样更好。”白野点头同意。
愈深入谷中便愈是寒冷,两面的高山如暗夜天墙,这里没有白昼,常年都是黑夜,好在积雪反射天光,投在谷中一片银白,他们才得以看清道路。追逐着那巨大的人形脚印,一行人在谷中破雪穿行,因不知白天黑夜,他们也不知走了多久。
这一日,他们停步于山谷中段一个令人惊奇的地方,暗夜荒谷,绝境万里,这里却凭空现出两座巍峨白塔。这两座白塔对称而立,通体银白,它们嵌入山体,直冲霄汉,那建筑风格,像是古老的异族遗迹。而一行人所追逐的怪异脚印,正是断绝于山脚下的白塔塔门之前。
白野与众士兵从未入过雪域,更不知这两座白塔是何来历。白野走在最前,他盯着白塔瞧了很久,但见白塔塔身裂痕斑斑,甚至还残留有陈旧的血迹,两座白塔足有百层,每层都开放着钢铁门窗,看到那密集门窗和门窗后的大片阴影,他感到丝丝恐惧,在某个瞬间,他仿佛看到门窗前有暗影闪过,仿佛有人在暗处窥视着他们,又仿佛是他看花了眼,这令他毛骨悚然,这里无处隐蔽,如若不然,他会命士兵们立刻隐藏起来。
当是时,进入白塔的方尖门正大敞着,士兵们欲上前探路,白野嘘了一声,拔出钢剑,警惕地放低声音道:“你们莫要作出声音,这般荒地现此白塔,我看这里危机四伏,大家一定要小心。”
“队长,脚印消失于塔门,那人定是入了白塔,我们要进去看一看才知道真相。”一个士兵建议,白野没有回语,他将马匹栓于谷中老树,后带人缓步靠近白塔。众人悄悄沿方尖塔门向塔内窥探,但见里面幽深晦暗却隐有火光,这白塔通连山脉,内部深不可测,那脚印虽进入白塔,但除了灌入塔门的风声,里面空无别音。
白野与众人伏在塔门左右,他思虑再三,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条长绳,低声道:“塔内恐充斥危险,谁愿缠上此绳,先往塔中打探,如遇危险,我们可迅速寻到。”
“队长,我愿前去探路。”一个胆大的壮汉站出,话语间,他取过绳索缠于腰间,打开火折,执剑冲入其中。
众人在外等待,不过一会儿,绳子突然绷紧,然后断开。
“绳子断了!”白野提着断了的绳子,仿佛预料到下属的不幸,他匆匆来到塔门前,这时,塔内忽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兄弟们!”距离还远,塔内突传来呼喝声,那个刚刚冲进去的大汉随之喘着粗气跑出,他抓着一捧珠宝,神色激动,大笑道:“我们要发财了,里面没有危险,只有数不尽的黄金珠宝!”
话罢,他将宝贝倾洒在地,那白花花的银锭、金灿灿的黄金还有闪耀着耀眼光泽的珍珠宝钻,士兵们无不惊叹,各个围了上来,刚刚的静寂立时全无,却听他再声讲道:“恕我自行割断绳索,要是你们看到也定会这样,里面的宝贝,铸满了墙壁,即使我们一人装上几大口袋也只能拿走那么一点点,有了这个,我们就无需守在这苦寒之地,我们早该衣锦还乡了,兄弟们,我们赶快进去,装满财宝,这就回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看地上的宝贝,岂能有假?”
众兵士顿时喧声一片,欲竞相奔入塔中。
“大家都静下心来!难道看到财宝,便忘记了那巨大的脚印和隐匿的危险么?”白野怒将地上金银踢到雪深处,斥责道:“谁都不能进去!不再追查脚印就此回返也好,但里面的金银,我们不能拿走一分,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分毫不要,这个地方,令我毛骨悚然,仿佛到处充满杀机,你们也都降低嗓门,敌人可能在监视我们!”
白野的话虽然有力,但众人却愤愤道:“队长,我们从军之苦,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活着不只为我们一个,更为一家老小,不然谁来拼命?我们都是穷苦人,家里连稀粥都喝不起,适逢饥荒就要饿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次,我们不能听你的!”
“对!我们不能错失良机,我们进去拿了金银便立刻出来,这不会有什么危险。”白野全力阻止,但众人却不予理会,是啊,家里太苦了,他们需要金钱,即使他们生活富足,人类无尽的贪欲也是白野无法阻止,无奈之下,他与其他四名兵士只有在塔外等待。
天突然下起了雪,转瞬已将脚印覆盖,众人进入塔内已有时间,白野拄剑立于白塔之前,风烈马鸣,他预感到危险,抬头望无尽灰暗的天空和纷扬白雪,他不禁想起故乡的妻女,想来二十年前,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他离开家乡,被征走服兵役。
那时妻子远送他到大雪纷飞的绿野山外,女儿只有四岁,但却那么乖巧,喊着“父亲”二字向他挥手道别。转眼光阴二十载,这二十年间,妻子每月都向他寄信,说家里一切都很好,他每次都回信说将要回乡,可每次却总是拖延,他太过思念妻子和女儿,也太想归乡,但世间之事多不顺从心意,只能将胸前项链紧紧握于手中。
就在这时,数声惨叫忽将他从温馨的家乡带回冰冷的雪域,马儿挣脱绳索四下奔逃,激烈的拼杀声从塔内传来,接连不断,是有人死了。
“有情况!”身后的四名兵士比他反应更快,立刻执剑向塔门奔去,白野也匆忙奔起,但就当他行出几步,白塔的方尖门中,忽有一股寒流袭来,一声清冽的狼嚎声震白塔,穿透幽谷。
“小心!”他匆忙向四兵士大喊,但已来之不及,一头巨狼冲破塔门,将一兵士迎头咬碎,另一兵士被它踩在脚下,当场毙命,剩余两兵士慌乱退至白野一边。
白野一时惊愣,却见那巨狼有六尺余高,双目湛蓝,毛色银白,雪域之地竟出现这般生灵,他顿感不妙,挥手与两士兵喝道:“快跑!快跑!离开这里,我来断后,将你们看到的通知将军!通知西洱!”
“可是!”两士兵顿道。
“这是命令!快跑!”话语间,巨狼已汹汹扑来,两士兵无奈,道声保重,便匆匆离开。
白野见巨狼,脱下棉袍,双手握剑,全力劈砍,但巨狼力大,他被狼爪拍倒在地,他拼死挣扎,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划破巨狼脚掌,巨狼发出哀咆,退向一边。
白野趁间隙起身,惊魂甫定,一铁器忽从塔内若离弦之箭飞出,这铁器撞击空气发出沙沙鸣音,它来得太快,白野尚未看清,便被这铁器穿透左肩推出数十米之远,铿锵一声焊在长夜谷对面的山壁上。
白野恍惚着睁眼,穿透他的是一把异样的刀,那刀身上铸满冰片,在雪夜下泛着粼粼微光,那不是人类的刀剑。风雪模糊了他的视线,在剧痛之中,他隐隐看见一个苍白的影子从塔内大笑走出,那个白影有着灰白的皮肤和如同枯藤一般粗壮的头发,他身高九尺,异常高大,白野认定他所追寻的脚印便是出于此人。
他想再看清些,可冰刀之寒深入骨髓,很快冻结了他的左肩。那冰刀有种慑人的奇异之力,当寒力触及他内心深底的刹那,他看到雪域魔都的幻象,和那魔都中蠢蠢欲动的恶意,在那黑暗的钢铁魔殿中,他看见那出现在卫戍之城的白影,正高举圣光向猎王发号施令:“苏醒吧,大雪域大喀山风藏大猎王!我乃颠覆者北道残骸,现以帝决之名命你帮我找到一个身负龙痕的人类,哪怕为此要你毁灭人类大陆,在所不惜!”
“啊……是谁在呼唤我,可我不会找人,只会杀人!”猎王的言语在魔殿内隆隆回声,“人类不过蝼蚁,但我需要力量,如果帝决氏之瞳(5)重回我手,杀光所有人类只是小事一桩。”
“那便随你心意。”话罢,圣光熄灭,魔殿化为洞洞虚空和无尽黑暗。
“银原雪夜,幽谷长风。
蓝瞳烨烨,极恶极邪。
喀山之心,白塔之底。
不灭不死,号名为猎。”白野满头大汗,他从魔都的恐惧中难以脱身,一瞬间,那世代传唱的雪域古谣浮上耳边。
他知道这是真实的幻象,他知道猎王复生,人类大劫将至,他必须将消息通知给将军和西洱,为了在这冰刀带来的幻象中脱身,他抽出腰间短刃划破自己的身躯,但当他清醒过来,那走出白塔的人已然来到他的身前,确切的说,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个魔鬼,那魔鬼面色灰白,双目湛蓝,恐怖的面容令人不寒而栗。魔鬼没有多余话语,他利落地抽出白野左肩的冰刃,又一拳击碎白野的喉咙,随后转身就走。
但白野并未就此死去,他抽出短剑,一声大喝:“为了西洱!”然后用尽全力砍出一剑,魔鬼虽未看他,却如幻影一般滑动着躲过。
白野砍空了,他咳出一大口鲜血,倒在地上,大雪还在飘洒,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看魔鬼与雪狼愈行愈远,他再次想起自己的家乡。
在西洱国都神黎的三山影幕峡,他有一个爱他的妻子和一个乖巧的女儿,他的妻子每月都会给他写信,告诉他家里的近况:最近翻盖了新屋,又多了几头牛羊,女儿也长大了,可以给她当嫁妆,他看见胸前的项链,一时间泪眼模糊。
“对不起了,我最爱的家人……”他紧攥住项链,望魔鬼与雪狼已经消失,渐渐闭合了双眼。
白野死了,但他的家人却尚未得知。白野从军二十载,他的女儿如今已满二十四岁,她名叫白罗依,那是白野亲自为她取的。
正值春季,西洱国都神黎的三山影幕峡到处嫩翠盈盈,晨间,朝阳的光芒穿透薄雾散进峡谷,一声声悦耳的陶笛之曲穿透溪河,一个女子执马鞭在谷中赶着牛羊悠悠信步。这女子衣着朴素,她身前套着围裙,头戴蓝白相间的围巾,背负竹篓,胸前挂着古朴的骨质陶笛,她的面庞美丽纯净,双眼大而有神,这个人正是白野之女白罗依,她每逢清晨都要到此牧羊,直到日落才归去。
跟在罗依身后的是一个十五岁的男孩,他是罗依在三年前收养的孩子,那时他无名无姓流浪街头,罗依可怜他,便把他带回家,因这个孩子腹前有一道格外特殊的银龙标记,它如胎记与生俱来,且不可抹除,遂罗依给他取名曰白牧龙。
白牧龙常随姐姐牧羊,又不戴护具,所以脸蛋有些黑,他有着健壮的体魄和一双如同星空般深邃的眼睛,他的胸前也挂着一支和姐姐一样的陶笛,那是罗依特地为他做的,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迎上前对罗依道:“姐姐,听说父亲要回来了。”
“是的,算起来是这样呢。”罗依的嘴角浮出微笑,她拿起陶笛端详了一番,“有二十年没见了,我已经记不得他的样子,但这陶笛和那两首曲子却完全融入了我的生活,这是父亲送给我的礼物。”
“姐姐最喜欢的《牧羊曲》和《故乡风景》是父亲教的么?那他可真是个好人,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这两首曲子。”
“是的,他是个十足的好人。”
“那么母亲呢?母亲也很快就会回来吧?”白牧龙又问。
“当然。”罗依对白牧龙笑道:“父亲去了远方,母亲也去了远方,他们都会回来……”
夕阳沉落峡谷,赤霞如火,转眼已是黄昏,罗依和白牧龙吆喝着驱赶牛羊回家。他们的家位于峡谷此起彼伏的山坡上,那山坡漫山遍野铺满绿色,漫山遍野盛开野花。
这里只有他们一户人家,院子前有一棵橘树,橘树下他们种的种子已经发芽。罗依按照惯例挤过羊奶,便去生火做饭,随炊烟袅袅升起,这荡荡峡谷仿佛遍布生机。
就在这时,山下的狭窄小路上,一外人驾马而来,衬着苍茫暮色,显得他有些急切。这人沿山路而上,一路来到罗依的屋子前,他身披黑衫黑甲,腰挎钢剑,挺着肚子,他是白野的兄弟,那个白野在卫戍之城临行前曾嘱托的胖子,他叫亦戈。
“请问,这里是白野家么?”亦戈长途跋涉,显得有些疲惫,但仍是高声喊道。
“姐姐,有人在找。”白牧龙在畜栏中边给牛羊饮水边喊道,罗依闻声,摘下围裙迎了出去,她本以为是父亲回来,分外激动,遂高声道:“是的,这里就是。”
“你是,白野的?”亦戈问,他紧接着说:“我叫亦戈,是白野在卫戍之城的朋友。”
“我是他的女儿,白罗依。”没有看见父亲,罗依有些失落,但她仍是热情地笑道:“大人一定累了,请你屋内就坐,喝杯热奶吧。”
“不了。”亦戈打量着屋子,那是个精致的木屋,四面栽满了花卉,可见女主人是个精心生活的人,他问道:“你的母亲呢?白野有些话要我跟她说。”
“母亲……母亲……”罗依顿了顿,低声道:“十年前,母亲得了疾病,她很痛苦,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去神黎找了很多医生给她治病,也跑过很多山坳去采摘草药......我救不下她......”
旦戈听之,顿时呆愣,他恍然道:“那这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那寄给白野的信是你写的?”
“我怕父亲担心,不想让他当逃兵。”罗依道:“请不要将这些告诉给父亲,现在家里一切都很好,牛羊也越来越多,我已经长大了。”
亦戈不忍再听,他转过身去,长叹一口气,低声道:“苍天无眼啊。”
少顷,他从马鞍上取下一袋银两,递给罗依道:“这是白野托我带给你们的,对不起,孩子,白野是我们敬佩的队长,但他可能……可能,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当亦戈语罢,晕红的落日正映在屋前,天边的流云散成一片一片。罗依呆在原地,慢慢地,慢慢地,眼泪夺眶而出。
“我知道了。”她说,然后擦干眼泪,强忍着悲伤挤出灿烂的笑容道:“请到屋里喝杯热奶吧。”
“不了。”亦戈再道:“如果需要帮助,请来神黎的老街找我,我叫亦戈,白野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队长,你能打听得到。”话罢,他转身就走。
这一日,吃过晚饭,罗依的悲伤久久不能平复。已是午夜,她独自一人点起蜡烛灯笼走上山坡高处,坐在山坡上奏起《故乡风景》的苍凉笛声,声至悲处,她潸然泪下。
这时,白牧龙寻着乐声和那黑夜中的一点微光来到罗依身旁,他将一条手帕递给姐姐道:“我都听见了,父亲母亲永远也回不来了,但姐姐,你不要悲伤,即使所有人离你而去,我也会守在你的身旁,我会永远保护姐姐不受一点儿伤害。”
白牧龙喜欢遥望星空,他常坐在山坡上独自观望,此刻,但见他指着猎空十二辰星(6)中那颗名为双宿(7)的星辰道:“其实父亲母亲并没有离开,你看那颗天上最亮的双宿星,它就是你心中最爱的那个人,它将永远伴在你的身旁。”
“我的好弟弟。”罗依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姐姐知你心意,自从有了你,我偶或悬着的心仿佛有了着落。但你不能像我一样,永远地困在这个狭小的山谷里,一生如我只识耕种牧羊,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我想要你成为一个对家国有用的人,成为一个像父亲那样的勇士,纵血溅沙场亦不负此生。”
“可我不想成为什么勇士。”白牧龙道:“三山影幕峡这么美,清晨薄雾,落日夕阳,每天听姐姐唱着好听的不得了曲子,真想一辈子就这样度过,而且,我离开这里,姐姐又会孤单一人。”
“不会的。”罗依道:“我听闻在遥远的大西国龙城寒山内,有名扬天下的第一剑士碎云渊在那里办学,我宁愿独自牧羊,供你在外游学闯荡,如果你在外面失意,随时可以回到峡谷,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你不必为我担心,也许你回来时,已是另外一幅景象,我期待漫山遍野盛开鲜花,山上遍是我们家的牛羊。
良人从军去,古道幽且长。
待到还乡日,牛马遍山坡。”
“待到还乡日,牛马遍山坡。”白牧龙口中重复。
第二日一早,罗依从屋中取出一柄断剑,又把父亲带回的银两拿出,放在院中石凳上,将白牧龙叫出道:“弟弟,今日起,你带上这些盘缠和这把父亲遗留的断剑,去大西国寒山寻找名剑士碎云渊吧,碎云渊的碎云洪川独步天下,他的大名人人皆知,如果能够拜在他的门下,你定会有所成就。”
白牧龙闻言,一时惊讶道:“姐姐,你说得这么突然,我还没准备好,况且我不想去学什么剑法。”
“不行!”罗依斩钉截铁,“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你不能同我一样,一生皆在这山谷中牧羊!我想看你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能够见到世界之大,而不是只知道这一座峡谷,你已经将要成年,不能身无技艺。”
姐姐从未如此严厉,白牧龙静思片刻道:“好,那请让我陪你最后一天,明日,明日我就出发。”
罗依点头同意。此日,他们没有牧羊,两人到谷中散步,因将要分别,姐弟间有万语千言,他们忘情交谈,不经意间已是黄昏,天色将晚,罗依回去煮饭,白牧龙说想在谷中多呆一会儿,便留在这里。
白牧龙自记事起便流落街头,他无父无母,更不知自己来自何方,若非姐姐,他早已饿死在神黎街头,姐姐对他比至亲更亲,想到明日即将离开,却没什么礼物相送,他决定在谷中采下一束野花给姐姐留作纪念。
三色堇、蓝目菊、石楠花、鼠尾草还有那蔓草河畔的雏菊,凡是姐姐曾经告诉他名字的花,他都采下一束,捧着巨大的花束,走在深河奔涌、鸟鸣啾啾的黄昏峡谷,他满腹欣然。
正当这时,山坡上突传来打骂之声,这声音如此异常,要知道这里除了他们一户人家,可从没外人,他侧耳一听,那声音却仿佛是从山坡上他们的屋旁传来,他隐隐觉察有坏事发生,遂匆匆奔赴家中。
山坡之上,二十余名山贼强盗恰好路过,他们见这里竟有人家,便起了歹意,带头者大胡子命下属闯入屋中搜查,自己进入院内,以长剑逼着罗依喝道:“姑娘,你的牛羊真是肥美,不过那都是我们的了,快说!你还有没有藏着金银?”
白牧龙远远看见强盗,他拼命奔跑,“放开我的姐姐!”很远,他抄起一块石头砸向大胡子,随后向他飞踢而去。
大胡子一闪而过,并将白牧龙推倒在地。
“弟弟,不要管我,快走!”罗依呼喊。
这时,屋中搜查的二十个贼人纷纷冲出屋子,“大哥,只有一袋银子,没有多余的了。”
“真是寒酸!那么,这些人也都没用了!”大胡子啐骂,随后,他一手挥剑穿透了罗依的胸膛,罗依当即倒地,白牧龙见之,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他近乎癫狂地奔上前去,抱起罗依道:“姐姐!姐姐!”但罗依已经奄奄一息。
“你杀了我的姐姐!他可是我的姐姐!”他向大胡子目眦尽裂地怒吼。
“那又怎样?”大胡子毫不在意地笑,随后命令下属道:“把屋子烧了,牛羊赶走,至于这个小鬼,扔进屋中烧死最好,今天收获颇丰,大家回去尽情畅饮吧!”
“我要杀了你!”白牧龙冲上前去,却被众人打倒在地,扔进屋中。
寂静山谷,赤红天空,山上的屋子火光迸溅,很快垮塌。待大火熄灭,屋子整个化为灰烬,白牧龙从中疲惫地走出,他躲在屋中地窖下才幸免于难,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姐姐,他抱头痛哭。
天色已晚,他将姐姐埋入黄土,并为她立下小小的墓碑。亲眼看见至亲死在自己身前,却无力阻止,这般痛苦让他醒悟,他背上那把断剑,立于姐姐墓前,誓言道:“姐姐,我一定会替你报仇!那些强盗,他们都该死!”
话罢,他转身便向山下行去,借着月光,寻着牛羊的粪便和脚印,他一路追寻,虽饥肠辘辘,却从未停歇,终于,临近午夜,他在另一座山头发现了那群强盗的老巢。
那是一个依山而建用原木搭起的寨子,夜深人静,里面的贼人全部饮酒大醉,他们睡得正酣。白牧龙站在山顶高处探查,见四下无人,他偷偷潜入寨子,将大门关合,并用木头顶死,一把火将寨子引燃,之后奔上山顶。
从高处遥望,见整个寨子火光通天,他负剑远去。
朗月悬天,深林孤影,但听他低声念道:“姐姐,我为你报仇了!一切都因我太过弱小,我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剑士,再不会让任何人伤我所爱……”
注释:
(1)天脉:是救世英雄飒神以神话传说中的招数——天隙降则唤出的接连天地的灵力石柱,其间的灵力薄纱阻隔一切,天脉包围莽山,用于抵御山后的异族人。
(2)大雪域:莽山之后的领土,冰天雪地之境,古时称作寒荒古国,建国者为两个巫女。
(3)猎族:古称冰洛,莽山之后大雪域中的异族怪物,兽面人形,生性残暴,可以风雪为食,猎族士兵多着破落的衫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这是其名字的由来。
(4)猎王:全名大雪域大喀山风藏大猎王,是猎族的领袖,人类的死敌,大猎王能够以猎王之眼和极寒地心河水源源不断地创造猎族大军。
(5)帝决氏之瞳:猎王之眼,猎王的力量之源,其不死不灭,且具有无穷寒力,猎王可通过它的力量创造猎兵。
(6)猎空十二辰星:中天之上有十二星,十二星围成猎人形状,故名猎空十二辰星。此世界有大宗教名为神降,又作神绛,创教者为绛河老祖,此教将十二星奉为至高信仰,他们认为每一星皆代表一个星皇,十二星皇统一为创世之主,神降教徒众多,分布于世界各地。
(7)双宿:猎空十二辰星分为三大系,自然系八个,万灵系一个,平衡系三个,双宿星是平衡系之中的一个,是双星系统,相互缠绕,代表着永恒的、无止息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