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

    颜音轻咬一口平日她最爱的桂花糕,此刻却觉得味同嚼蜡。兴许是酒后没什么胃口吧。她试图安慰自己,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她索性放下手中糕点,打算先去冲个凉,洗净一身酒气,撇下满心孤疑。

    清水淌过她凝脂般的肌肤,娇似羞花,盈若轻云。满屋的水蒸汽裹挟着断断续续的回忆,在水覆上她身体的瞬间都散尽了。褪色的情绪在她肌肤上找寻应有的轨迹,错杂交纵,最终都汇在她后腰上那斑浅红的、形同晚秋落叶的蝶状疤痕上,成为其翅膀的点缀。

    盛无端拈起那半块她留在盘中的桂花糕,黯然神伤。“口味变了啊,”他向来不喜甜食,这桂花糕本就是特意为她点的。“不是说吃一辈子都吃不腻吗……”

    他永远记得那天的天空格外阴沉,手脚系着的锁链寒得刺骨,方方正正的小窗透不进一丝光亮,空气阴暗又潮湿,钻进新鲜的伤口,隐隐作痛。

    “你爹可真狠心。”少女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尘蒙的牢笼,她自顾自地从小窗翻进来,细细的划痕印在娇嫩的肌肤上清晰可见,淤腐的烂泥沾在浅紫的襦裙上尤为明显。“把你锁起来就算了,居然连饭都不给吃,你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啊?”

    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埃,从怀里掏出一裹油纸包着的东西,层层展开,桂花的清甜揉在糯米的香醇里扑面而来。她捏起一块往他嘴里塞,恰到好处的甜迅速在他口腔里抒展开来,扩散到味蕾的每一个细胞。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糕点,吃一辈子都吃不腻!”她眉眼弯弯,笑得灿烂,仿佛方才那块桂花糕是吃进她嘴里的。

    他见她满身枯叶,灰头土脸的样子,哪里像个官家小姐,倒像个侥幸得了件漂亮衣裳的小乞丐。“你怎么来了?”他是想关心她,可话从嘶哑的喉咙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听着颇有些责备的意思。

    她的嘴角撇了下来,对他的反应很是不满。“我是怕你饿死了,少个人陪我玩儿。”她边说边解下腰间系着的水壶,拧开盖儿自然地递到他嘴边,“除了我谁还敢来啊?我不是你家的人,你爹管不着的,被发现了也不要紧。”

    他不说话了。他知道她这幅样子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数落,默默为她担心。她看出了他的忧虑,反到安慰起他来:“没事儿,我挨一顿骂换你一条命,不亏!”

    “我没那么容易死。”

    他被她逗笑了,忘了手脚还被冰凉的铁链束缚着,也忘了身处黑暗的日夜有多么难熬。伤口的血似乎凝住了,只有她指尖的温度还在流动。

    明明是阴天啊,怎么阳光不偏不倚地照到了他身上?

    盛无端将手中的半块桂花糕囫囵吞枣地咽了,然后顺手把那盘几乎未动的桂花糕倒进了垃圾桶。

    颜音更了衣回来,食欲正盛,却怎么也找不到剩下的桂花糕。她正疑惑是不是店小二收起来了,就听见余昇余公子在唤她:“颜音姑娘,你在这儿啊。”

    她回过头来,冲他问好,“余公子是来找我的?”余昇见着了她,面露欢喜:“我昨夜刚作了一首新诗,还想请颜音姑娘指点……”

    “这位就是余公子吧,久仰大名。”盛无端突然插进他们中间,一手伸向余昇示意握手,一手将颜音挡在身后,脸上挂着绅士的微笑,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笑的弧度不太自然。

    “盛无端!别打断人家说话,多没礼貌。”颜音从他身后钻出来,感觉到他对余公子很是戒备。余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是…”“我表弟!”颜音抢先开了口,让盛无端迫不得已将早已背熟的自我介绍硬生生咽了回去。

    ???盛无端满头问号,从哪儿又冒出来了一个表弟的名号?

    她接着胡谄:“我表弟啊,跟家里闹了矛盾,来翠香楼花天酒地让我给逮住了,正教育着呢。”说完还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服自己相信这套说辞。

    盛无端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好啊,在余昇面前就这么急着和他撇清关系。

    余昇放下心来,刚要开口,盛无端又打断了他:“姐姐从昨天起就没怎么吃东西,当心饿坏了身子。我听店小二说今早刚进了一批新鲜食材,姐姐快去看看有什么爱吃的,记我帐上,算是感谢姐姐的教导。”一口一个姐姐的,还真让他扮演上“表弟”的角色了,连颜音都佩服他入戏之快。

    这么久没好好吃饭,她的确是饿得很。可依他方才的表现,让颜音怎么好放心余公子和他单独相处?正犹豫着,余昇终于等到机会说话:“颜音姑娘快去吧,我这边不着急。”见她为难,他就撇下自己的事帮她打圆场。她不好再说什么,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颜音一走,盛无端的脸立马就冷了下来。“余公子请便吧。”话是客客气气的,只是神色有些不耐烦。

    余昇还指望和“表弟”打好关系,主动挑起话题:“盛公子可对诗词感兴趣?”

    盛无端阴阳怪气:“我可不像姐姐,对这些文字游戏提不起兴趣。”

    余昇处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深深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处境全都告诉了这位“表弟”:“我和颜音姑娘的相处也仅限于探讨诗词了。颜音姑娘似乎对我并无男女之情,我余某也不愿做那等死缠烂打之辈……唉,就这样也挺好的。”言辞不卑不亢,脸上携着苦涩的微笑。

    盛无端没想到余昇如此坦诚,对他有所改观。“余公子见笑了。姐姐任性,承蒙余公子照顾。”

    哪里哪里,“余昇打开了话匣子,毫不掩饰地将话倒了出来:“颜音姑娘知情达理,见解独到,既是红颜,又是知音,是我要多谢她的点拨才是。只是她从未回应我的追求,我心中早已明了。”

    盛无端很欣赏他的知难而退,拍了拍他的肩膀:“余公子果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这是店小二的原话,只不过他自动把“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什么的给删去了。

    两人消除隔阂,从诗歌聊到家国,竟一拍即合,分外投机。

    “余公子可要留下一起用膳?”盛无端诚挚地递出邀请,却被余昇摆手回绝:“不必了,今日得了盛公子宝贵意见,应早些回去修改文章才是。”说罢留下信址,便抬步匆匆离去。

    颜音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寻余昇。

    “别找了,早走了。”盛无端叉着手倚在门框上,外衣随意地搭着肩,心情大好。

    “你把人给赶走了?”颜音第一反应就是盛无端恶语相向,余公子落荒而逃。但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责备的话又咽了回去。

    “人家急着回去赶文章呢,我留都留不住,聊得意犹未尽,只好写信联系。”他挥了挥手中信址,以证他的话字字保真。

    颜音自知错怪他了,态度也软了下来,“那就好,我还怕你们合不来呢。”

    说话间,一盘桂花糕端了上来,冒着白蒙蒙的热气,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你点的?”盛无端不可置信地向她确认,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可是桂花的清香直往他脸上冒,把他罩在温柔隽永的喜悦里。

    颜音觉得莫名其妙,怕他反悔,“一盘桂花糕都不让点了?大不了我请你,要不了几个钱。”他看着她,熟悉的语气让他心安。

    “没有不让你点。只是我正馋桂花糕,桂花糕就来了。”此刻他真心实意地觉得桂花糕真是世上最美好的甜点,淡淡的甜意勾勒出曾经的她,转瞬间已站在他眼前。

    这次不是梦了。终于不是梦了。

    他曾无数次在梦里描摹她的模样,她发丝的触感,她纤纤的身段,她温热的气息……他看见她向他靠近,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的,薄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又渐行渐远,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然后天亮了。他想抓住些什么,伸手却是空空。

    他决定去找她,即使是大海捞针,即便是竹篮打水。

    “今天你敢踏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再回来!”这是父亲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可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个禁锢了他十几年的牢笼,他早就想摆脱了。

    “盛无端?”她甜甜的声音让他鬼迷心窍,手竟不知不觉抚上了她的脸。“你…”她惊得忘了躲闪,直到他回过神来,她的脸已经红得像傍晚的云海。

    他慌乱地收回手,她羞怯地转过头。

    她觉得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什么时候起…他也喜欢吃桂花糕了?

    他见她这般模样,只恨自己手收早了。

    那样柔软,那样动人。她竟没有推开他,就那样任由他触碰她,让他怜得心都化了,溶作一潭死水,无所拘束却不知奔向东西,只在这里静静地候着她,她睫毛轻颤就掀起万千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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