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纵情声色,酒气混着血腥弥漫。
玉浮荣摔倒时撞到桌角,滚到一片碎玻璃渣前,登时被划出不少伤口,覆在总也好不了的旧伤上。浅金色长发沾了酒水,狼狈地铺散满地。似伤得重了,他一时没了动静。
但这不影响他给人的愉悦。那张脸既漂亮惊艳,又柔弱无害,此刻静止不动像个人偶,反倒靠一身乱七八糟的伤才添了人气。触目惊心,更能勾起人的欲望。
简直是生来合该给人用来蹂躏的优质玩具。
愉悦的笑声一片。
“哎呀,好弱啊,金总才踢一脚而已,别装死啊。”
“说好的一个冰块一万,刚到三个,剩下的要不我帮你?”
“别扫大家的兴,否则后果你担当不起。”
光鲜亮丽的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中全然听不出说话对象是个人,而他们也确实把他当卑贱的畜生玩弄。
被唤作金总的男人啧了一声,锃亮的皮鞋用力碾下:“起来,不要忘记你来干什么。不想要钱了?”
他声音冰冷低沉,含有刺入灵魂的魔力,落在玉浮荣耳中却模模糊糊。
他头昏眼花,失神地盯着闪闪发光的玻璃渣,恍惚中如看到漫天繁星。
往事正轻盈地跳跃其中。
草,他想,果然又变成这样了。
他的人生像一块烂抹布,永远被轮流拿去做肮脏的事,再随手丢入垃圾桶。
最早的回忆在十岁,他父亲欠下巨额赌债,抛家弃子一走了之。原先贫穷却尚可支撑的小家,一夜之间吃饭都难,一批批要债的人上来打砸,从此家不成家。
他母亲最后做了那种被人看不起的职业,他跟着成为表子养的。他知道母亲艰难,也感激她不曾一走了之,无论她带人回家或醉酒打骂,从来都乖乖领受。
后来他牵扯校园暴力,情节恶劣,眼看要被开除,他的老师力挽狂澜。
他对老师万分感谢,不曾想会被留在办公室,夜晚藏着滴血的裤子回家。
到了初中,他渐渐摸到了改变生活的门,母亲身体逐渐衰败,轮到他玩命般打工读书,祈求靠大学改变命运,也祈求在重点高中脱离如影随形的霸凌。
结果是考试当日被堵在小巷,少考两门,与未来擦肩而过。
高中与初中既无差距,他甚至习惯许多。包括酗酒的母亲开始偷家中钱,包括妹妹越来越贵的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的学费,包括临近高考时期最残忍的一次犯罪。
然而运气不好,他与债主儿子分到了同一个考场,被要求帮忙做弊。
小抄从他身上搜出,找不到对接的人,按他组织作弊算,全科作废,五年禁止参加国家考试。
母亲早不给家中带钱,不往外偷就算好,债却越滚越多。妹妹年幼体弱,正需要上初中,处处急需要钱。
玉浮荣哄完收债的,再笑着哄好母亲妹妹,收拾完家里烂摊子,转头挂上一张笑面走入社会。
他够不受人待见了,不多笑笑根本死路一条。
他试过摆摊营业,被人堵着砸了稀烂;他试过网络赚钱,在有心人操作下以铺天盖地的网暴收场;他试过去打许多种工,不被这个觑觎便被那个算计,没有一次不是头破血流。
比如说……
今天。
他做化妆产品推销,会见了几个客人,晚上便被单独召见。他需要工作,别无选择地来到这场狼狈为奸的酒会,侮辱与凌虐都熟悉得令人想笑。
他嘴角才稍稍扬起,一脚又踹在他腰上,整个人直接碎片里滚了一圈。
金总不紧不慢地说:“没听到我说话吗?”
玉浮荣脸色惨白,那脚正踢到旧伤。可他立刻笑容分毫不减地撑了起来,爬到男人身前跪下,低眉顺眼道:“抱歉,刚才恍惚了下,给金总添麻烦了。”
“哟——”
起哄声再起,人们纷纷笑道:“不是能行吗,装死骗人,再罚!”
玉浮荣微露歉意,双目迷蒙,轻声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只是……身体有点不太舒服,金总……”说着悄悄观察四周,看到其他人互相对视,交换发亮的眼神。
他眼瞳闪了闪,暗想果然如此,今晚的酒有问题。
若非来之前发了烧,药效和病状难以分清,他该更早察觉。
玉浮荣轻轻喘息,祈求般蹭着男人的腿,身体微微颤栗。
金总如同看到好戏,勾勾手:“过来。”
玉浮荣急忙站起,不顾眼前阵阵发黑,拼着一口气以媚上姿态凑去。
他刚碰到男人,对方再次踹开了他。
“身上一堆玻璃渣,直接碰我,找死吗。”
玉浮荣:……
他有理无处说,只得重新跪好,装作无助地环抱自己,迷茫四顾:“这……不然……我去洗一下?”
另一个男人嗤笑道:“别想逃,哪有地方给你洗?”
玉浮荣蹙眉:“那……”
“酒不是还剩很多吗。”
另一人突然插口,取过一瓶冰块堆里的香槟,对着他兜头浇下。
冰冷的液体激得玉浮荣一个寒颤,但丝毫不敢反抗,两手默默抱得更紧点,低头避免酒流入眼睛。
琥珀色液体淌过白皙皮肤,颜色分外好看。
众人好像发现新大陆,效仿起来,十几瓶酒轮流上,彻底将人浇了个透。
待他们停止,玉浮荣慢慢抬起头,露出个乖巧的笑容,声音硬是没抖,温柔好听如常:“多谢各位先生们。”
他试图爬向中心的金总,终于没被揍开,舒了口气。
他一连几天忙于工作,休息与饮食全随便应付,身体早到极限。昨晚就发起低烧,今天整日温度不断攀升,方才的冰块和冷酒更让他雪上加霜,又喝下药酒挨上几下打,纵使精神能强撑不崩溃,□□可真支持不住了。
必须快点结束。
下一刻,他不受控地断了片。
灯光迷炫,世界颠倒,混沌的意识再读复复苏。玉浮荣意识到自己被推到了桌子上,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扯下,像条案板上待人宰割的鱼。
而食客,看起来不急于用他,准备先好好玩赏一番。
哦,玉浮荣若有所思盯着水晶吊灯,盯着跳动的星星,心想那便来,能给他塞点钱最好。
冰块。
反正他的人生就是摊烂抹布,是上帝要么弃若敝屣要么博君一笑的烂俗剧本。他曾经很难给自己凄惨又难以启齿的人生下个定义,直到偶然在妹妹的手机上看到一则漫画推送。
辣椒。
背负巨债、父母双亡、弟妹待养的韩漫受实在让他有种被监控的荒谬感。如果他的人生可以作比,一定是个最糟糕的韩漫,连结局的he都洗不掉中途的歹毒。
不知名的药……这可有点不妙。
可惜他并非真的韩漫主角,等不到因爱后悔的渣攻救人于水火,他也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坚强受。一群熠熠生辉的富家子弟个个图谋不轨,他能做的唯有尽力顺从,像条奴颜卑膝的狗来承欢,力求多换得块骨头。
左右是命,生而贱。
“呃呜。”
玉浮荣忍不住痛呼一声,麻木放空的脸生出一丝惊愕。
从五脏六腑烧起的火焰窜向四肢百骸,灼热和焦躁尚可隐忍,但骤发的剧痛来势汹汹,刹那间简直压垮了他,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血管与骨髓都被填满烧红的刀片,要从体内肆无忌惮地摧垮这具□□,浑身力气都被疼痛抽去。他出了一身冷汗,连手也抬不动,甚至叫不出声。
然而,更痛苦的是其中蕴含的隐秘感受。
身体发出本能的信息,告诉他如何缓解痛苦。
玉浮荣艰难地捡回意识,仓惶样子中总算有了真意,垂死挣扎般翻滚下桌,拽住金总裤脚。
太疼了,根本无法忍受……
他想哭诉装装可怜,可干涩的喉咙拒绝执行。
又或许,他潜意识拒绝做无用的事自我折磨。
玉浮荣抬起头,看着男子后退一步,轻易挣脱了他的手,微微一笑。
他斯文地抖了抖外套:“想要?求我啊。”
玉浮荣嘴角发抖,竭力想做出一个乖巧可人的笑容,却已控制不住面部的抽搐。他张了张口,仍无声无息。
金总看上一眼,面露嫌恶:“太难看了,不想干滚,给谁甩脸子呢。”
玉浮荣喉结滚了滚,紧绷的手指扣紧地板,颤抖几秒,无力放松。
如失去牵丝线的人偶一样,他软绵绵垂倒在地。
不甚清明的大脑运转,仿佛一个濒临报废的机器在加速自取灭亡。他想:他们清楚药效,总不会真因此时表现不佳放过自己,待会儿必然会轮一遍,稍微配合下,大概可以过关……以他过去的经验来看……
忽然之间,记忆回流,玉浮荣再次愣了下。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如此熟练了,熟练得显得……真是下贱。
当真如命中注定。
周身皆如烈火焚烧,偏偏眼睛促不及防地湿润了瞬,所幸坠入了地毯,无人察觉,他嘲讽地弯起唇。
有人翻动他的身子,玉浮荣睁不开眼,认命地由人摆弄。谁将他转了过来,明亮的灯光隔着眼皮侵入,晃得又晕又痛,如梦如幻。
玉浮荣紧紧合上眼,试图屏蔽所有感官,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外界施加的酷刑。
不求美梦,但求一丝平静。
然而,总有人连小小一分自欺欺人都不肯留给他。
砰!
两扇沉重的门在同一刻被同一人推开,发出的动静与其说是开门,不如说是死刑场上毙掉犯人的炮响。
门外,男人迎光而立,仿佛屋中的光芒全部昭射到他身上,聚集来所有人的瞩目。
玉浮荣猛然惊醒,人临死时般挺起胸膛,与来人对视。
一个眼神,一刻心跳如鼓,旋即停跳一拍。那颗才跃动不已的心,竟慢慢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