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日光倾斜,窗外榕树枝桠接连成片,蝉反复不知疲惫地鸣叫,吵得要命。
张浸将手机从耳边挪开了点,靠上椅背,面前摆了份写了不到一半的物理卷,老式风扇吹出炽热的气流,将纸张拂开了点。他皱眉压回去,平静利落地拒绝:“你好吵,我在忙。”
“都暑假了有什么可忙的,还是不是朋友?”多年的发小很气愤,暴跳如雷把他放过的鸽子悉数斥责了遍。
再不答应会永无止境地一直念叨下去。张浸搁下笔,认命地起身从房间走出,临行前不太理解地问话筒那头的人:“我为什么非得去?”
周均文沉默了,似乎是在想理由,最后憋出来句“有外人在她可能没那么放肆”。
“......”
“我去,周均文确实该死啊。”
“他死定了。”
将通话界面截了个图顺手发完朋友圈后,陈清淳挂掉了和宋绮的电话。仔细算来,这是顶着烈阳蹲在巷外那棵树下的第十七分钟。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噌”一下蹦起来当即就要给姨妈打电话,却倏然记起自己贫血,两眼一黑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妈的,起猛了。
正哆哆嗦嗦地摸索着墙爬起来,很突兀地,半黑的视线闯入一抹白。那人穿着洗得干净的校服,衣摆随风轻轻晃,勾勒出身形的清瘦,斑驳陆离的碎光穿过层叠的树叶投射到略乱的发端,看不清眉眼。
咦,咋这么像十三中的校服?
“对不住啊幺幺,我真不是有意迟到的,实在太塞车了,哥请你喝奶茶好不,千万别和我妈讲......”周均文战战兢兢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惹得她回神,压着的烦躁随之喷涌而出,大脑干脆利落地屏蔽掉外人。
张浸无动于衷地立在旁边,看着周均文点头哈腰地给齐肩短发的女生道歉,然后被她飞起一脚踹开,愠怒地骂:“很晒你知不知道!我闷了多久才好不容易才养白的!”
“对不住对不住...”
两人聒聒躁躁,看了眼手表,总共站在这六分多钟,小表妹还没答应不告状。
他神游天外,想:周均文是挺该。
好说歹说,周均文总算以三杯奶茶一星期早饭的价格得到了陈清淳勉为其难的原谅。平时在学校闹天闹地的男生几步飞速飞快退回张浸侧面,跟她拉开点距离,后怕地跟他悄悄咬耳朵:“幸好幸好,钱包能承受的住......失策了,没想到有外人在她一样放肆。”
“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女生警惕得很。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陈清淳将信将疑,和周均文无声对峙良久,选择放过他。
周均文松了口气,仿佛才想起介绍这个流程,拍拍一直没作声的张浸,对她讨好地笑:“我哥们,跟你一个学校,有事他罩着,保证一条龙服务到位!”
先前他们争执张悬只能看见发漩,现在女生因为身高差不得不仰起头的动作让他总算知道了她的模样。
圆脸杏眼,眸底不爽残存未消,从他的角度看很像只斗架的麻雀。
蛮好玩。
看个屁。
她率先敛了视线,假装乖巧地打招呼:“哥哥好。”
“嗯,你好。”这是完全当他没听刚刚的谈话内容?
周均文一手揽一个,半拉半拽地朝巷边的十三中校门走,为了缓解尴尬一股脑问了一大堆问题:“幺啊,你怎么真转来了,压力会不会太大?有空跟咱们出去玩玩放松一下?”
陈清淳看傻子似的瞥他:“高一有啥压力?”
“这个…从小抓起嘛…”
“我转来你高兴不高兴?”
“完蛋呀......”
她瞪周均文,后者察觉一时嘴快吐露了心声,迅速改口:“兄弟们要是都知道我有个可爱的妹妹了,不得整天缠着我不放啊。”
张浸看他俩拌嘴,不发一言,像半截木头。
铃声叮咚一响,陈清淳下意识瞧了眼屏幕,只有软件推送的广告。周均文撤掉搭在她肩上的手,低头去摸手机,不知道是什么消息,他面色忽然严肃,思虑再三转头对她道:“你先自己去学校啊,我们有点事要处理,等会在校门口接你。”
小姑娘破天荒地没闹。他狐疑,但没时间细想,扯上张悬就往回走。
“李韦宗那个鳖孙又来找茬了,现在被林远他们拦住,叫咱们赶紧过去。”情况危急,周均文边赶路边和张浸解释,他没说什么,只是皱着眉,气压有点低。
“张浸呢?妈的不是说马上来?”李韦宗不耐烦地啐了一口烟沫。蹲着待命的几个混混体型不一,或夹着烟或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对面,无一不带着股地痞流氓气,这一看就要打起来的场面吓得偶尔路过的人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匆匆离开。
林远冷笑,刚想说你急着投胎啊,巷口处渗来的光便被来人遮了大半,清越声音轻飘飘晃进众人耳畔,语调没什么起伏:“要打就快点。”
措不及防被抢了话头的林远和同样讶异的周均文大眼瞪小眼——这哥们抽什么风?
受到挑衅的李韦宗愤愤地骂了句娘,招呼着弟兄们摩拳擦掌准备干架。张浸折了折袖口,冷静扫视了遍周围,挑了根折了头的扫把棍,一脚踹开个打头扑上来的喽啰,还没来得及动手,耳边“呜”一声嚣张的响,硬生生被由远到近的警笛截停。
“条子来了!”人堆里不知道是谁喊了声,全都如惊弓之鸟般四散而逃,转瞬就剩几人孤零零杆子似的地杵着。
周均文呸了声,丢下随便拾的半块碎砖,怒道:“谁他妈报的警啊?”
话音未落,有个快到模糊的影子像炮弹一样冲来撞向张浸,人未到声已至,“嗷”一声就开始呜呜咽咽地号:“哥哥!你有没有受伤......”
他被堪称火箭助推器一样强大的冲击力带得转过去半个圈,背对着巷口,恰好能挡住后来人的视线。
差点被撞出内伤。张浸在对上她一点泪水都没有渗出的、使劲眨巴眨巴的眼睛后,强忍着喉间的咳嗽,勉强吐出三个字:“...我没事。”
除去周均文傻在原地喃喃地“草”了声,在外人看来就是兄妹喜相逢的场景。
假装抽噎的陈清淳踮了踮脚,透过临时工具的肩,极其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真正的哥哥,就差没把“你敢说话试试”刻在脑门上给他看。
周均文窝囊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