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道行

    大雨滂沱,哗啦啦的喧哗雨声都没能盖住李声影的心跳声。

    ·

    她幼年在睡前听父母讲家国故事,对林子渊将军很是敬佩。而她父母一讲到这位林将军,便是神色肃然,充满敬意,言辞中道不尽的悲恸与感慨。

    林将军年少成名,善良宽厚,重情重义,骁勇善战,是黎国不可多得的将才。在黎凉的数次恶战中奋力杀敌,终将凉国公主斩于马下,大破敌军,为黎国换来安定和平,却在战捷而归的途中遭人杀害,过后无厚葬,无追封,留存人世的独子被族人侵吞财产,流落在外,生死未卜。

    原来林铮就是林将军的后人。

    ·

    她前一刻仍在生气,虽知自己那番无礼控诉对同有心蚍蜉撼树的林铮实有不公,但她仍需确认这个行为矛盾、动机不明的男人是否值得自己信任。

    而后一刻听他述完幼年丧父的沉重心事,背负家仇仍要听令于仇敌的纠结与无奈,林铮已全然没了寻常那般傲然冷峻的神情,而像一只落水的小狗,惹人心疼。

    她的心一下软了,情不自禁地过去抱住了这男人。

    ·

    可是——抱得太久了,林铮怎么还把头埋在自己的颈窝里?

    她心中五味杂陈,七上八下,胡思乱想,乱七八糟。

    他还难过吗?

    该不该将这人松开?

    李声影思前想后,决定两手先握住林铮的双臂,再轻轻推开他,让两人之间空出一些距离。

    待她看向林铮,这人又露出那柔情似水、缱绻暧昧的神情看她了。这眼神实在可怕,好似能穿透自己的心。她连忙将手也松开。

    可她手还没完全放下,林铮便又牵着她往后走了。

    竹林大,雨势大,二人看不清方向,暂寻不着出路。

    老者教过她,雷雨时不可躲于树下,而她一直没听到雷声,也实在跑不动了,只得反手拉着林铮,二人停在一小片竹林间先躲一阵,头顶上方的竹叶茂盛,挡住了大量雨水。两人看清了彼此全身湿透的狼狈模样,相视一笑。

    ·

    折腾半日,终于雨势渐小。探得出路,二人遂回府。

    林铮叮嘱她,因她未向管事告假出门,那些被她推开的老媪老仆们定也会来寻她晦气,届时回到袁府门前,他会先入府,并在他人欲告状之时,向其他人询问她的去向,再说她是着急出门为给少主抢买新入货的笔。

    而她后入府,如府内有人问起,林铮让她务必告知与他所说相同的话,并将二人回来路上在街口商铺买来的毛笔木盒拿出来,如无意外,先回她寝室换一声干的衣裳,再过来寻他。

    林铮这般交代完,欲向前行,忽地转头看了她一眼,似在确认她是否准备妥当,而后才从巷内拐出,大步迈入袁府。

    李声影等了一阵,抱着木盒迈进袁府。回寝室路上,无人拦她或要训她,兴许听见是少主的差事,不敢多问。

    而她想着自己全身湿透,林铮也是,无人怀疑他们绝无可能。二人日后需同道而行,共谋大事,还应谨言慎行,不可让旁人对二人的关系再生疑窦。

    她换上一身浅黄素衣,往木盒塞入林铮给她的图纸,便稳稳当当、恭恭敬敬的一幅样子,双手捧托木盒,往林铮的居院走去。

    ·

    林铮那边无人看守,无奴仆出入,许是全被他差遣开了。

    李声影平时多在厨室、食堂当值,因她再如何苦练仍不善与管事家仆打交道,只能一直被分去做苦活。靠自己双手做事,她觉得也无妨,但也就难以接近袁贼,更未去过林铮的居院办差当值。

    今日是她第一次进入林铮的居院。

    他的庭院种有一颗果树,花开一些,果结一些,看起来没有好好施肥浇水。那树下不远处还有一些青苗,许是刚冒芽的种子,青翠欲滴,小小的甚是可爱。

    她等了许久,林铮还未出前堂。她小声地喊道:“少主”,仍无应答。

    他们还要商量今后的事,不得再有拖沓。她又自顾自地道:“得罪了。”遂往里堂走去。步行至林铮的寝室前,见他上身光着,她慌忙躲开目光,头别向另一处。

    林铮倒是不慌不忙地踱步至他寝室后方,将衣服一件件加上,别好腰带与佩刀,对外面的她喊道:“好了。”

    他是不是故意的?

    李声影入袁府后,曾于某日见过林铮光膀与护卫在院内练武。林铮的相貌俊美,因习武而皮肉紧实、强壮有力,很难让人不予注目。

    当时她与其他人一行,缓步路过,听身旁阿姊们交头接耳地讨论那群男子,一抬眼便看见林铮远远地向她这边望过来,视线好似只落在她身上。

    她彼时不知林铮已经注意到自己,还担心了好一阵,害怕自己的身份与所行之事会暴露。

    而林铮当时那副做了什么事就快得逞的样子,与适才这人脸上的神情简直一样。

    ·

    李声影将怀中的木盒重重地放下,取出图纸,开门见山道:“这地图上,袁成的书室,你是不是加了什么标记?”

    林铮少见地一身白衣,向她走来,并站于她身旁朝下看,道:“你看出了什么?”

    李声影回想那夜行刺前,曾在袁成书室来回观察,熟悉环境,以备不时之需,发觉室内仅一张长案,一张屏风,两角各置一个一臂宽的书架,对成人而言过于狭窄,并无书室外观看起来那般大。

    再从那图纸上看,显然袁成已将书室原先的长宽各截一段,于其后留出一个“凹”字形的空余,不知是何用。

    而林铮那晚,漆黑一片都能寻着路送她出府,想来也是进出过袁成的书室无数次,兴许已然进入过那里,寻得袁成的秘密。

    李声影将心中推算如此这般地告知林铮。

    他半答半问地道:“你愿与我一起去那密室吗?”

    李声影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看向林铮身后书案上的笔架,一排毛笔,有两支很显然用了许久,而另三支,刻有“璞州”二字,笔头净白,应完全没用过。她想了下,道:“好,但能否先带我去见林将军的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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