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禛心中震惊,但是面上不愿表露出来,刘大人教他“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他都记着呢!
周允禛得意的昂起头,看向身后的荀攸父子,盼着他们发现自己刚才的“喜怒不形于色”,好叫他们夸一夸自己。
谁知周允禛回头却看见两张活见鬼的脸:方才还很和气的荀攸和荀渠两人瞪直了眼,看着祁大人的方向。
祁大人这么可怕吗?
周允禛狐疑地扭头去看祁景白。
叫荀大将军都这么害怕吗?那他们二人在殿中说的那些话,叫他从此再不必害怕的那些话,还能信吗?
周允禛自觉被愚弄,冷声冷气地扭头问内侍:“李宝,你知道和祁大人在一起的女子是哪家闺秀吗?”
李宝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人,觉得那女子面善,却一时认不出来。
他摇头:“回陛下,小人不认得。”
皇帝已出声询问,荀攸和荀渠不能再不出声,荀攸硬着头回答:“回陛下,那女子是臣的女儿。”
周允禛一下子瞪大眼睛,愤怒从心头窜起:自己家女儿和祁大人拉扯在一起,他们父子二人还敢跑到乾元殿大言不惭地说卫护他?
荀攸看到皇帝的表情已知道事情不好,但是他一时也无计可施,任他再如何周全,也想不到自己生养在岭北的闺女会在回京城的第一天就和京城的权臣头子拉扯在一起啊!
皇帝面上已是风雨欲来,纵是垂髫幼童,登基这大半年已叫他有了些天子气势。
荀攸和荀渠忙请罪。
两人动作大了些,引起了亭子里人的注意。
亭子里祁景白看完荀清的手,还是通红一片,他吩咐候在一旁的仆人:“去太医院取烫伤膏来。”
荀清不防他要闹这么大动静,更何况隐隐瞧着有人朝这边过来了,连忙阻止:“我说了没事,不是作伪,总归我肯定比你心疼我自己,别折腾了。”
她注意力随即被外头的人吸引过去,隔着丛丛绿意,她怎么觉得那两个人有点像父亲和哥哥呢?
荀清感觉一阵悚然的惧意爬上后背:若是父亲和哥哥已经从乾元殿过来,那陛下呢?
若是被陛下看到她同祁景白这样,陛下会如何想?
她脸色煞白,心中盘算着得赶紧从这里离开。
祁景白背对着皇帝一行人,不知道荀清为何突然焦躁不安,只以为她是厌烦自己了。
他丢开了荀清的手,撒气一样,扭过头去不想看荀清,说:“你不说我都忘了,荀小姐确实心疼自己比心疼我多。”
荀清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了什么,眼睛紧盯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皇帝,和跟在后面一脸怒气的父亲。
完了……
荀清绝望地闭上眼。
祁景白下颌绷紧,他不懂为何自己一句话就能让荀清这么厌恶,甚至闭上眼不愿意看他。
她既如此,还来京城做什么!
祁景白还没来得及发作,只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荀大人为何同荀家姐姐如此亲近啊?”
祁景白动作一滞,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身旁的荀清。
怪不得她方才突然那般,原来不是恶心他,是怕被皇帝撞见坏了她荀家的大事?
祁景白回神,让出位置给皇帝坐下,自己拖着一旁的荀清从容向皇帝行礼。
周允禛坐定后,抿唇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祁景白和荀清。
二人皆是天资,这样的一双人若是互相爱慕倒是很相配,只是……为什么这个女子竟会是荀将军的女儿呢?
若是别家的女儿,周允禛大可以当场赐婚,但偏偏是荀家的女儿……
周允禛年纪虽小,却也清楚众位大臣上折子要他把荀攸叫回京城不是让他嫁闺女来的。
荀清和祁景白两人还跪着,周允禛没有叫起,盯着荀清像是在琢磨什么。
第一次被周允禛如此冷待,祁景白并不恼:这小皇帝以为荀家来了京城是靠山来了,方才在乾元殿想必和荀家父子商量着如何拿下他,春风得意自不必提。怕是恨不得将他当场拿下,冷淡些又算什么。
只不过皇帝如今撞破自己和荀清在一处……
这样一来,周允禛对荀家这纯然的信任中,怕是少不得要掺进去几分忌惮,对荀家恐怕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祁景白朝一旁的荀清看去,她已经从刚才仓皇的惊惧中缓了过来,面色已是好多了。
毕竟她荀家在岭北陈兵五十万,朝政又被祁景白把持,小皇帝一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无论是她爹还是……还是祁景白,总归不至于夺她性命。
想到这里,荀清思绪一顿:祁景白,应当,不至于吧?
他们二人之间只是些往事纠葛,连爱恨都还算不上,应当不至于就让他想要了她的命吧?
她狐疑地朝祁景白看去,发现他也正在看她。
祁景白眉眼深邃,眼睫一眨不眨,荀清看不清他,转而又低下了头。
周允禛看二人在自己面前还眉目传情,心里认定祁景白和荀清已是两情相悦。
既如此……小皇帝突然生出急智:荀清一人身上牵着荀将军和祁大人,那他抓住了荀清岂不就是同时抓住了荀家和祁家两股势力?
越想越觉得可行,周允禛稚嫩的脸被这好主意憋得通红,他强装出随意的样子,说:“祁大人,……荀姐姐,平身罢。”
几方人皆被这一声“荀姐姐”乱了心绪,小皇帝年龄再小,那也是皇帝,荀清乃臣子之女,这一声姐姐是无论如何当不起的。
周允禛本想对荀清示好才叫她姐姐,现在看众人反应,才知道自己可能没掌握好分寸。
他有点臊脸,怕众人反应过来笑话他,又强行补上一句:“嗯……荀姐姐无官无职,年纪又长于朕,叫姐姐正好。”
周允禛自觉丢人,现在生怕别人说什么,抢着继续说:“我……朕,对荀姐姐一见如故,荀姐姐来宫里陪朕可好?”
荀清还没反应过来,祁景白已一个跨步遮在荀清面前,沉声道:“还望陛下三思。”
语气中是赤裸而不加掩饰的威胁,周允禛毫不怀疑祁大人想当场给他的头拧下来。
周允禛有点害怕的缩了缩脖子,看向荀攸二人:你们不是说卫护朕吗?怎么不动弹?
荀攸和荀渠二人也被皇帝这句话吓得心中直跳,他们家的确是要保住周允禛的皇位来的,但是可没打算和皇家结亲啊。
现在面对小皇帝求救的眼神,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
周允禛只好自己应对:“祁大人……你别生气,我只是想让荀姐姐进宫陪我一段时间。”
祁景白听周允禛还敢大言不惭说这种话,脸色更沉,对皇帝的蔑视和不耐逐渐累积,就要突破那道底线的时候,他感觉身后的人扯了扯他的袖口。
祁景白微微扭头,斥道:“做什么!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荀清反驳:“什么任性,是你别再任性了。”
荀清刚才听周允禛一本正经叫她姐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周允禛被祁景白吓成这样。
看着面前还非常稚嫩的周允禛,荀清觉得他方才的话应该不会祁景白理解的那个意思。
他才六岁,他能懂什么?
荀清狠狠拽了一下祁景白的袍子,叫他闭嘴,自己上前去回话:“谢陛下垂爱,只是臣女初到京城,还不适应,可否容臣女缓缓再进宫?”
祁景白心中一紧,荀清就这么答应了?
他看向荀攸,想看看他的态度:荀攸坐拥岭北,说是岭北的无冕之王也不为过。这样的人,为了周姓江山,竟不惜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
祁景白心中冷哼:什么将军、战神,还不是卖女求荣的小人?
他截断荀清和小皇帝的对话,说:“连京城都不适应还进什么宫,不适应就好好在家适应。”
周允禛一听这话,眼睛发亮:祁大人果真心仪荀姐姐!连让她进宫都不舍得。
不顾祁景白的威胁,周允禛现在是打定主意要把荀清抓在身边,嚷嚷道:“朕就要她进宫!朕什么都不要,朕就要她!”
孩童稚嫩的声音尖锐,祁景白被他嚷嚷心烦,附身盯着周允禛,一字一句道:“陛下可果真想好了吗?什么都不要了?”
周允禛隐隐觉得祁大人的意思不止是话里说的这么简单,但是他一时又琢磨不出来,喏喏道:“我就是自己在宫里害怕,我想让荀姐姐陪陪我,祁大人……”
荀清实在不忍心看一朝天子落得如此地步,更何况周允禛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周允禛以皇帝之尊却被臣子吓的自称我,哆嗦着说自己害怕。
荀清蹲下身,仰视周允禛,柔声道:“陛下不必害怕,臣女进宫就是了。”
祁景白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把她提溜到一旁,避开众人,说:“你知道进宫去干什么?你就这么答应他?”
荀清甩开他的手,态度更差,“那陛下又知道什么,他不过是害怕,六岁的孩子让我进宫作陪,你想的又是什么龌龊的事?”
祁景白逼近:“我龌龊?你去问问你父兄,他们难道不正是同我想到了一处才放任你的吗?”
他什么意思?荀清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祁景白,他以为父亲和哥哥沉默是因为默许把她送进深宫陪伴帝王吗?
父亲和哥哥之所以不动是因为她刚才冲他们使了眼色,父兄相信她的判断,也能成为她的后盾,故而任她动作。
面对祁景白的咄咄逼人,荀清有些厌烦他这样自来熟的样子,她冷冷道:“那也是我们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