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人行路上，刺骨的寒风循着白色毛衣领口的空隙卷入孟秋霖身体，他不禁向上提提衣领，快步朝着画材商店走去。

    走了几步，他便慢了下来。在孟秋霖前面，一位穿着简约卡其色大衣的青年脚步漂浮，走路摇摇晃晃，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似是实在支撑不住，青年像一张没有厚度的纸，飘然跌落。孟秋霖快步上前，揽住青年的肩膀，扶着他缓缓落地。

    青年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喂，喂！醒醒，你还好吗？”孟秋霖轻摇几下，但并没有回应。

    过路的人注意到了倒在地上的二人，将他们围绕起来，各执一言。最后不知是谁好心地叫来了救护车，孟秋霖因此作为第一目击者而随同去了医院。

    手术室的灯亮起，孟秋霖坐在外面的连椅上，抬头望向大厅荧幕上的时间5：44。还有十六分钟画材商店就会关门。他轻叹一声，低下头，用手缓慢揉着眉心。

    缓了一会，他拿出手机按照从病人身上收集到的信息拨出一通电话。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推开了门。孟秋霖抬起头，走到医生的跟前。

    “病人的情况还算良好，只是因为长时间处于低温环境中，心脏超负荷运转而使心脏病复发，几个小时后病人便会苏醒。”医生对孟秋霖道。

    孟秋霖若有所思：“好的，麻烦医生了。”一位思想正常的成年人，怎么会在知道自己患有心脏病的前提下任由自己长时间暴露在低温状态下。不过这也与他无关，他只要将病人送到医院便是日行一善了。

    医生点点头，回到手术室中，护士将青年推入病房，孟秋霖则拿着收费单去缴费。

    待他回到病房时，病房门大开着，其中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位是五十多岁但面容较好的女士；另一位先生年纪看上去比女士大几岁，穿着十分正式，似乎是刚开完会便匆匆赶来。

    女士正坐在床边抽泣，用涂着淡红指甲的手紧紧攥着青年的手，男士正揽着她的肩膀安慰着。

    孟秋霖右手拿着病情单，左手轻敲几下门。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他。并不想将自己较为狼狈的一面暴露在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面前，女士站起身来，用手绢轻轻沾去泪水，微微发红的眼睛注视着孟秋霖：“你就是孟秋霖孟先生吧，我是岑良榷母亲李瑾，这是他父亲岑散杰，多谢你救了我们的儿子。”

    孟秋霖即使心存疑问但尊重他人隐私，微笑示意说：“客气了，李女士，人没事就好。”

    他伸出手里这张写着长期失温导致先天心脏病复发的单子：“这是岑先生具体的情况，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去找主治刘医生，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李瑾还想再挽留些什么，她的丈夫抬手横在她面前，对她投以宽慰的眼神：“我们就不要继续麻烦孟先生了，”说着转过头，接过病情单，对孟秋霖示意道“他日必定让犬子登门道谢。”

    夜幕完全降临，孟秋霖抬起手表，上面显示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只能明天再来买颜料了。

    木质躺椅被回到家疲惫的孟秋霖摇得嘎吱直叫，他咬着一支铅笔，两只手对着空白的画架凌乱勾勒，仿佛在冲着没有灵感的空白画纸生气。

    脑海中缠绕的线团也缠住了孟秋霖的思绪，他越勾勒越觉得思路混沌，索性不去想它，闭上眼睛养神。

    白色，白色，白色。

    本应该买到白色颜料却被一场意外打断进程，虽说只是一件小事，但面对一个复杂的线团，他往往会拽住其中任何一根向两端无限延伸的毛线而烦躁，孟秋霖也因此回想起白天的事情。

    心脏病患者长时间暴露在低温下，他晕倒时看到的雪是……

    黑色。他闭上眼睛看到黑色的眼窝。

    孟秋霖眼神恢复清明，画笔旋出几团墨色。他皱起折而出锋的眉，微微歪头盯着这幅画。

    似乎还少些什么。

    笔尖蘸上了卡其色，仿若是在回忆中提取的颜色。

    没有什么比黑色还要浓烈。

    卡其色一经点缀到墨色之上便被墨雪完全吞噬，就像青年猛然倒下在危险的冰冷中。

    主体部分已经完成。孟秋霖一反常规使用深蓝色调几笔勾勒出冷寂的晚霞，它并未完全占据整个天空，而是通过与留白的配合，抽象出天与雪的连结。

    鲜艳的绿色作结，从厚重的雪里破芽而出，向外伸出两条细枝，中间点上支撑进一步生长的新芽。

    整颗草不若一个指节大，缩小在一隅角落，但整个画面被绿意放射到生机。

    孟秋霖收束好这幅画，题字“素草”。

    整理完便给助理发送消息。

    「小刘，最后一幅画已经完成，现在开始准备一星期后的画展工作。」

    刘奥手上飞快发送消息，嘴里却在嘀咕着：“这都凌晨一点了，孟画还给我发工作，您是劳模，但老子迟早要累死了，啊——”

    「收到，孟画，您辛苦了（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