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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北多匪患,村民指认刺客尸身,皆道是山中盘踞的惯匪。

    月绯一行车马煊赫,朱轮华毂逶迤数里,这般招摇过市,引来些亡命之徒觊觎,倒也在情理之中。

    康王虑及行程紧迫,只遣亲兵持令箭往州府报备,着令当地官员限期剿匪,不得有误。

    经此变故,众人皆悬着心赶路。原需五日的行程,硬是昼夜兼程,到第三日,栾州琢玉城的雉堞已遥遥在望。

    琢玉城异于往日。城门处兵甲森然,往来行人皆要经层层盘查,连她这支打着仪仗的车队也未能免检。

    在城门口迎候的是高羽嘉。这位是陈陟的妻弟,在军中任职。

    月绯想到陈陟重伤未愈,自然问道:“高将军,怎不见我二哥?”

    高羽嘉面色如常,只淡淡道:“二公子尚在永宁善后。”

    月绯心想,区区战场收拾,何至于让主帅滞留不归?陈朔究竟是军务缠身,还是另有隐情?

    她心里虽如此想,却终究没有追问,只默然颔首,领着车队向国公府驶去。

    车在国公府正门石狮前停驻,车门刚开启,高羽嘉已快步上前,隔着车帘道:“殿下,国公请您叙话。”

    司阳会意,躬身下车,随高羽嘉穿门而入,两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影壁之后。

    这时,国公府的内管事趋步上前:“老奴给王姬请安。这一路舟车劳顿,王姬辛苦了。老太君听闻王姬将至,特意命人备下了您最爱的茉莉香片,已在松鹤堂候着了。”

    他侧身让开道路,身后训练有素的仆役们有序地卸下车后的箱笼。

    另有轿夫抬着一顶软轿静候多时。内管事打起轿帘,待月绯坐定后,随着一声轻咳,队伍缓缓移动。

    穿过垂花门,转过九曲回廊,远远望见株百年老梅。管事轻声道:“王姬,到了。”

    月绯扶着陈莹的手缓步下轿,池鲤紧随其后。刚至院门,便见一个梳着双鬟髻的丫鬟快步迎了上来。

    月绯被丫鬟引着步入正厅。她的目光越过厅中摆放的黄花梨嵌云石屏风,落在站在右侧的一对母子身上。

    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着杏色织锦缎面的夹棉褙子,发间只簪一支羊脂白玉的素簪,面容温婉端庄。

    她手中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孩子穿着宝蓝色缎面棉袍,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月绯。

    月绯心想,这就是她的大嫂高婉莹和侄儿了。

    上首的高老太君身着一件庄重的松花色万字不到头锦缎袄,外罩一件玄色滚深绛色宽边的鹤纹提花缎披肩。

    满头的银发被一丝不苟地梳成一个圆髻,用一支碧玉福寿簪绾住,髻旁斜插一支点翠镶南珠的云头华胜。

    月绯目光与她相接,一时怔怔,竟忘了行礼。

    她只见过母亲年轻时的容颜。而此刻,眼前的老太君分明就是母亲老去后该有的模样。

    “孩子,过来,过来……”老太太颤声唤道。

    月绯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

    “我的孩子啊!”老太太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她怀抱的温度,衣襟间淡淡的香味,都让月绯想起儿时被母亲拥在怀里的感觉。

    月绯再也抑制不住,伏在祖母肩头失声痛哭。

    “你娘是我的老来女,”老太君泣不成声,“嫁到那天涯海角,千辛万苦才生下你这么一个女孩儿……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就这么舍下你去了!”

    高婉莹见状,连忙上前轻抚老太君的背脊,温声劝道:“祖母快别伤心了,姑妈在天之灵,定是盼着您保重身子。如今妹妹回来了,正是该高兴的时候。”

    她边说边递上帕子,眼中也噙着泪花。

    老太君将月绯搂在怀中许久,才缓缓松开,用帕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高婉莹见状,轻轻推了推躲在自己衣摆后的小男孩:“冬冬,还不快给小姑见礼?”

    小男孩怯生生地走上前,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冬冬给姑姑请安。”

    月绯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他:“冬冬?好孩子,这是姑姑给你的见面礼。”

    高老太君拉着月绯的手:“孩子,你随你父亲到了清都。在那边一切都好吗?”

    月绯微微低头:“劳祖母挂心,孙儿在京一切都好。”

    老太君点点头:“你与太子的婚事可是已经许下了?”

    月绯:“偃州民变之后,太子到南方办差,至今还未归京,订婚之事遥遥无期。”

    “这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老太君会错了意,拍了拍她的手背,“凭你的身份,何人能与你争?”

    月绯不愿再谈有关太子的事,转了话题:“祖母,孙儿许久未见大哥了,听闻他征战归来后……身子不大爽利?”

    老太君闻言,她沉吟片刻,朝侍立在一旁的高婉莹说:“莹儿,带阿绯见见陟儿。”

    高婉莹朝老太君福了福身,说:“妹妹随我来吧。”

    陈家两兄弟少年失怙,陈陟作为长兄,早早承担起家族的重担。他少年老成,比起插科打诨、嬉笑怒骂的陈朔,月绯跟太过严肃的陈陟没法玩儿到一处去。何况他们两家人毕竟一南一北,远隔天涯,月绯和这个大哥的关系越发显得疏远了。

    但当她踏入内室时,看到陈陟半倚在层层堆叠的锦被间,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月绯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

    “大哥!”

    高婉莹紧随月绯踏入房门,见此情形,也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房中还有司阳和高羽嘉。陈陟精神不济,眼眸涣散无神,过了好半晌才看清来人。

    “是阿绯。”他仔细地端详月绯,慨叹道,“南郡一别,经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月绯眼中滚下一行泪。

    “阿绯何必垂泪?”他朝她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生死有命,或许我命当如此吧。”

    语毕,他笑笑,看向司阳。

    司阳察觉到他看来的目光,从容徐徐道:“都说人定胜天,国公人事未尽,何以便听天命?”

    陈陟从肺腑深处发出一声久远的叹息,“如殿下所言,我身后之事应当早做安排……”

    他的话停顿在这里,忽然主动说道:“好久不见朔儿了。”

    这句话说完,房中沉寂了好久,高羽嘉和高婉莹皆面有异色。

    月绯佯装不知,她很快说:“确实,二哥也太不像话了,即便外面的事再忙,在此关头,也该回家看看。”

    陈陟眨了眨酸涩的眼,说:“陈朔虽年少,却已有父亲当年的风采,我为长兄,固不及也。”

    高婉莹终于忍不住说:“夫君。”

    月绯闻声,抬头去看身旁楚楚可怜、欲说还休的高婉莹。

    陈陟岂不识大体?苍茫辽阔的燕北需要一位年轻力壮的主上,陈朔若能袭爵,自然有益于燕北。

    可陈朔终有一日要娶妻生子,他若有了自己的骨肉,爵位落于他那一支,冬冬的地位便会无可避免地变得尴尬,届时高婉莹母子当何去何从?

    若要幼子继位,燕北又留不得陈朔,他性情恣睢,眼里揉不得沙子,强悍的叔叔和年幼的侄子互不相容,难免有骨肉相残的隐忧。

    月绯不禁怀疑,难道陈陟缠绵病榻,高羽嘉等人就可以越过他而行事吗?陈朔迟迟不能返回琢玉城,难道其中没有陈陟的默许?

    一边是手足兄弟,一边是娇妻弱子。一边是大家,一边是小家。或公或私,陈陟实在难以抉择。

    他问月绯:“阿绯在清都可曾见过太子殿下?”

    月绯如实回答,“曾有一面之缘。”

    陈陟问道:“你喜欢他吗?”

    月绯察觉到一道视线看来,她眉角一低,说,“喜欢或不喜欢只是小女儿的私心罢了……我身处其位,必须要担这一份责任。”

    司阳移开了目光。

    陈陟点头,又点头,他若有所思,缓缓说道,“你说的是……”

    陈陟挣扎着要起身。

    月绯离得他最近,忙去扶他起身。

    陈陟靠在床头,目光看过面前众人,最后落定在月绯身上。

    “阿绯,你是冬冬的姑姑,而我的姑母早已经玉楼赴召,魂散异乡。”

    月绯闻言,不由得神情落寞。

    陈陟喘了口气,紧紧拉住月绯的手,继续说道,“我命不久矣,不能看冬冬长大,他们孤儿寡母,日后应当如何自处?便请你多多照拂于他,好吗?”

    月绯已大抵猜到陈陟的心意,她垂眸沉默良久,迟迟没有答言。

    终于她抬起眼,字字清晰地说道,“二哥与我,不会辜负兄长的嘱托。”

    陈陟定定看了她良久,撒开她的手,偏头看向帐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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