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東祁二十一年初冬的清晨,在通往皇城的官道上,一只队伍缓缓前进。水雾气笼罩下,马蹄踏过并未扬起尘土。
随着太阳高升,城门口聚集了好些等着进城的商贩。他们带着毡帽,裹着冬衣,说话时口吐白雾。这队伍这会也到了城门口,队伍停下后,一个小厮向守城的侍卫说了几句话,不久紧闭的城门打开,两列侍卫出来迎着队伍进了城。
“哎—这马车里的什么来头…”
“啧——你不知道吗,南疆前些日子打了胜仗…”
“哦哦,原是南疆来的…南疆那边打了这么多年还没消停…”
“…可不是,哎哎—城门开了,走了走了…”
皇城东宫内,小一领着宫女太监进入内殿侍候太子起来。
“殿下,您快点起来了,等下又要晚了时辰了…”
“殿下,沈世子请见。”
“…快让他进来。”陈昱一边应一边终于从床榻上出来,小一连忙带着人过去服侍。
“今日你怎的过来了。”陈昱穿戴好同沈云浮一同去尚书房。
“殿下不知道吗?”沈云浮转头看着陈昱,面上浮现一丝惊讶。
“我当知道何事?”陈昱不解。
“南疆来了位郡主,过了年节也要同我们一起读书了。”
“南疆那位郡主来了我自是知道,不过这群主有何奇特之处,能让你沈云浮早起半个时辰来我宫中打探。”
“我听米七说这位郡主从小便喜爱舞刀弄枪,时常出入军营,十岁时和一位行军多年的将领打个平手。”
“嗤—沈随风你如今几岁,还轻信这等谣传,莫说打个平手,那位郡主十岁可有那将领一半高…”
“若是换作旁人我定是不信的,可那郡主是叶将军的小妹,叶将军…”沈云浮打开折扇轻摇两下满脸带着倾慕。
“叶将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五岁便能拉两石弓…”陈昱料到他这般说辞,抢先一步说了出来,语调中带着笑意。
“……”沈云浮一时无语一把将折扇合上。
“哈哈哈好了好了,这位郡主我也还未曾见过,待宫中年宴的时候,你我亲自去一试便知真假。”陈昱拍了拍肩沈云浮肩膀。
“殿下英明…”沈云浮这才又将折扇打开,心中很是满意。
“少来…”
进了尚书房,已经来了不少皇亲贵胄,世族子弟。二人位置在西边靠窗的前后两张桌子,十二和无拘将二人的笔墨纸砚摆好,书箱放下退出去。这才刚坐下,沈云浮便戳了戳前座的陈昱。
“还望殿下救臣一命。”
陈昱娴熟的拿出了自己的课业传给沈云浮,沈云浮利落接过来便开始奋笔疾书。
窗外有一片桃树,今年还未下雪,只剩些枯木肃立。
没过多久便是除夕,今年雪来的晚,除夕这天早上才悠悠然飘起了白,直至天色渐晚才堪堪停了,天地间茫茫一片。晚上宫中夜宴,纵使雪下了一天,宫人也顶着雪忙碌,宫道早早清了雪,檐下也挂起了琉璃宫灯。琉璃璀璨,月色隐隐,宫中逐渐热闹起来,宫宴大殿内丝竹声悠,绕梁不绝。
“皇上皇后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
随着帝后莅临,宫宴进入高潮,敬酒之人不绝,贺词不断,一番君臣和睦的戏码上演后帝后离席。陈昱作为太子少不得应付一番,总算脱身之后,同沈云浮凑在一席。二人吃着果品闲聊着。
“诶,不是说那南疆郡主也会来吗,怎的没见…”
“方才当是在女席那边,但不曾认得是哪个…”
“估摸着早就偷溜出去了…待我去问我姊妹去…”
“你当真这么上心…你去问罢,我便去园子里等你,那边有人又要过来…”
陈昱余光看到有人端着酒杯来,满脸愁容不待说完,拿着手里没吃完的橘子便快步出了殿,十二在后拦着那位喊着“殿下…”的官员道了句“大人止步…”才跟了出去。
沈云浮见陈昱有些狼狈的背影,笑着端起杯抿了一口才悠悠然起身向女席那边寻自家姊妹问话。那边女席均是些官员女眷,沈云浮唤了位宫女叫她领了自家姊妹来,沈云岫和沈云初很快便出来。“哥哥唤我二人何事?”沈云初年岁小,性子直爽,见了面便直接问,沈云岫见小妹问了便点头一脸赞同看着自己兄长。
“我问你二人可曾见过那南疆来的郡主。”
“自然。”
“那郡主什么穿戴,可在席中。”
沈云岫听闻自家哥哥如此问,带了些疑惑,“兄长何出此言,郡主方才便离席了,披了件白狐披风…”虽疑惑但还是如实相告。
沈云初直问“哥哥寻郡主做甚?”沈云浮没答,摸了摸沈云初的头顶,然后看着沈云岫说“莫担忧,只是些小事,你们入席去吧”沈云岫欲言未言,领着沈云初回去了。
沈云浮得了信,出了大殿寻陈昱去了,才到园子,远远就瞧见那边亭子里十二举着宫灯,陈昱坐在灯下。沈云浮走过去,顺路还随着折了只白梅,上了亭子,才准备开口调笑一二,才发觉灯下的不只陈昱一人,还有一穿着白狐披风的女子。忙收敛了心思,规矩的对着二人行礼,陈昱见他正经,脸上带了调侃叫他坐在一旁。
“这位是欢宜郡主……这是丞相府的沈世子。”
“见过欢宜郡主。”
宫灯昏黄,沈云浮看不清欢宜眉眼,只见她微微颔首,端的一副闺秀风范。陈昱见他打量欢宜,咳了一声,沈云浮才回神,沈云浮此时心下已有主意,冲着陈昱使了个眼色,便将手中白梅放置桌上,陈昱登时便了然他的心思。
随即对着欢宜说“欢宜你南疆而来,第一次见雪,不知这赏雪也有雅俗,趁着今夜月色清明,我有一个好去处。”
欢宜听他一言,略有心动,“还望殿下指路。”
陈昱随之起身“何须指路,今年我等也未曾赏那碎红披雪暗香来,一道过去。”
沈云浮跟着对身后的一众人吩咐“那去处就在前方,你们都在此等候,无拘去取些热茶候着我们回来。”
无拘领命退去,陈昱只叫十二在前提着灯,与沈云浮、欢宜并肩而行,欢宜身后跟着一名丫头。
园路曲折,讲究的是移步易景,不远的路拐了几次才到。那地方原来是梅园,当时云散月明,映着地上的白雪好似珠玉,暗香扑鼻,月色下红梅点点,不甚明朗,隐隐绰绰,枝干迤逦,或曲或直,交织重叠,茫茫雪夜中竟更显风骨。
“当真是个好去处,平生未曾见过这般…”欢宜一时看呆了去,直叹不已。
这厢沈云浮和陈昱落在欢宜身后,相视一笑,陈昱看了十二一眼,十二了然。
“如此美景,确实当赏。不过,我正好有一事请教郡主。”沈云浮说罢便向着欢宜进攻。
欢宜身旁丫头反应极快,护在欢宜身前挡住沈云浮,方才接了一招,十二便缠了上来,一句“得罪了”便引了那丫头去一旁。
欢宜瞬间反应过来,下意识便与沈云浮打斗几个回合,二人赤手空拳,打的有来有回。不多时,欢宜被身上披风所累,一时竟跌倒在雪地中,沈云浮这才停手。
十二与那丫头也不再缠斗,那丫头急着过来扶起欢宜,欢宜面色不虞,眼中含怒,瞪着他二人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你来我往,搅乱了这梅林,困鸟惊离,枝头雪落,红梅显身,清香扑面,地上却是狼藉一片,白里掺着红,红里掺着黑,北风萧索,月明如洗。沈云浮和陈昱就站在这月色中,有些“公子世无双”的感觉。
沈云浮额角起了汗,刚才虽未尽全力,竟全然没碰到这郡主一分,心中大喜,心中觉得叶将军的妹妹果然好身手。
“群主果然好身手…方才冒犯了。”沈云浮接过十二手里的巾帕擦干额头的汗。
“群主见谅,久闻郡主神通,今日得见真容,便忍不住胡闹一番,回头我便罚了他去。”陈昱装作严肃替沈云浮解释一通,嘴角要上扬又被压下,“咳,郡主落地小心受凉,红梅已赏,暖茶也备好了,去喝杯热茶暖暖身。”
“沈随风你回头亲临郡主府上赔礼致歉。”
“是~”
却说那郡主一直未曾开口,见这二人轻飘飘便要揭过此事,来京多日,心中憋屈已久,竟是一言不发脱了披风,向着他二人打过去,沈云浮早没了切磋的心思,转头就跑,一旁的陈昱未料到这般,看人冲过来一惊,也不端着了,拔腿也跑,怎奈何,陈昱骑射尚且精通,这赤手空拳却不行,没跑几步,就被欢宜追上来,欢宜心中有怒,也不顾身份,把人一下撂倒在雪地里,“你二人合伙戏耍于我,真当我是那闺阁女子吗?”眼见欢宜一拳便要打上陈昱的脸上,十二要过来,陈昱给了一个眼神他便不动了。陈昱对着欢宜无奈的笑了笑,他生的一副黑眸,笑起来双眼弯弯,月光洒在眼中,如星子闪烁,一张口露出有些稚气的两颗虎牙,“打吧打吧,今日是我没思虑周全……”一副请君随意的样子,心中却想着早就跑远的沈云浮气的直磨牙,说罢闭上双眼,端的坦荡荡,只有袖中紧握的双拳透着丝恐惧。
欢宜在他笑着说话时便有些失神,这拳最后还是变了向,砸在了一旁的雪地,溅起的冰碴砸了陈昱一脸。陈昱感觉脸上一凉,睁开双目,欢宜起身,一旁丫头整理仪表,欢宜看着地上的陈昱,行了个礼“殿下恕罪,臣女方才气急得罪了…”陈昱被十二扶起来,心有余悸,抬眼又瞧见欢宜有些青红的指背,也有些惭愧,今日他与沈随风确实有些过分,只道“今日是我等失礼,改日给你赔礼。”
陈昱刚与欢宜分开,心下想着等会抓到沈随风定要他好看,结果打眼看到沈云浮正坐在亭中,喝着热茶,陈昱本就气恼险些被一打了,看见沈云浮弃他而去却如此悠闲不当回事,火上浇油,越发生气,面上带了些寒气,收回神色不做声便走过去,沈云浮见陈昱路过却不来亭中,忙追过去。
“殿下?”
“……”
“殿下?”
“……”
沈云浮不知怎的,看了眼十二,十二只低头提灯。
“殿下?”
陈昱仍不理会,回到宴厅便被大臣围了上来,直至出宫沈云浮也没有机会同他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