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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天气实在太热,我们在园区里继续待了几个小时,渐渐地身上都有些乏力脱水,才决定回到车上,启程回家。

    胡方白说他有点困了,不敢开车,我们本想找个代驾,只是这个地方根本叫不到,无奈只能待在车里先睡一觉。

    胡方白躺在后排座位上,身上盖了一件之前留在车里的外套,我睡不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看手机。

    他在后边眯了一小会,冷不丁猛然坐起来,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留下一句:“送你的,算是谢礼。”就又睡了。

    盒子上没有文字,只不过应该是园区的纪念品。刚刚在临出门的地方有一个纪念品商店,胡方白进去转了一圈,我在外边等他。

    应该是刚才买的吧。

    盒子里面装的是一个蝴蝶摆件,底座是一个木质的厚块,中间立了一根金属细柱,支撑着上面透明的蝴蝶。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是这个蝴蝶的产品介绍书,大概意思是用了珍贵品种的木头和高品质水晶制成。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胡方白买这个东西就花了五十块钱。

    他刚才从包里拿出这个盒子的时候,收据也被一起带出来了。

    不过好歹是个礼物,也是花了钱的,我还是把盒子扣上,放到座椅旁边。

    车子挨着停车场附近的一面墙停靠着,墙体遮挡了大部分阳光,所以车里不算很晒。

    外边的鸟叫声和蝉鸣声尖锐刺耳,吵的我头疼,我抢来胡方白盖在身上外套遮在头上,开始昏昏欲睡。

    ——————————

    胡方白把我叫醒的时候天有些擦黑,我问他时间,已经八点多了,我们睡了快三个小时。

    休息了一会果然有用,胡方□□神好了些,他叫醒我后马上启动车子,开车往家走。

    我还没缓过劲来,车子已经跑了一会,我还有些迷糊。

    胡方白把我这一侧的车窗打开,凉风迎面吹来,我的肺和大脑都被它侵入,身体的温度快速降低,内脏好像被扯出来一样,人彻底醒了。

    我问胡方白现在到哪,他让我拿着手机导航自己看,手机上的箭头正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变化,我才放下心来,他应该不会像来的时候一样总是绕错路。

    车子走了有一会,这途中胡方白一直有意无意地看向我,犹豫着想说些什么,但一直没开口。

    他那样子让人心烦,我索性先说出来:“想问什么直接说,别磨磨唧唧的。”

    胡方白斜睨了我一眼,深呼吸了一下,虽然看起来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开口还是很迟疑。

    “你昨天说的,让你爷爷和你爸断绝关系的事情,是什么呀?...你不想说也无所谓的,我就是随便问问,不想说就不说了。”

    我没想到他会继续昨天的话题,一时没反应过来。

    胡方白可能觉得我因为他的问题生气了,马上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总是憋在心里对你也不好,你爷爷奶奶都去世了,你也应该放下过去了,说出来可能能好些。”

    “不过不用勉强,你要是真的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你什么时候想找个人聊聊都行,我会听你说的。”

    我还是没回应,胡方白有些焦躁,眼睛时不时往副驾驶这瞟,但当我看向他时,他又马上回过头去盯着前面的路。

    他看起来很紧张,知道自己在打探别人的隐私有些不妥,但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羞耻感。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胡方白就在边上安静等着,车子开的也比平时速度更慢,更稳当了。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日子,明天就是原定的返程时间了,等回去之后我们两个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到时候如果能顺利拿到钱,我应该会在王荃松的事情上帮他一把。

    要是这么说,我们两个应该算是战友了。

    现在的话,可以算…一根绳上的蚂蚱。

    至少在明天返程的火车落地前,我们都还是绑定在一起的。

    因此我对胡方白稍微有了点不同的看法,现在我们应该能算是江湖朋友,像是武侠小说里那种半路相遇的知音,为了同一个目的开启一段旅程,之后分道扬镳。

    竟然还有点江湖气了。

    而且他说的也对,一直憋在心里确实不太好,跟他说说,也不怕之后被传出去。

    毕竟他要是真的想扳倒王荃松,估计回去过不了多久就得进局子了。

    我手臂靠在车窗沿上,头抵着小臂吹了一会风,整理了一下思绪,默默开口:“我说了你可别把我扔在半路上。”

    胡方白见我终于开口说话,连着回了好几次头,然:“你放心,什么样的人我都见过,你的事算不上多大。”

    我干笑了两声,换个姿势趴在了自己手臂上,侧头看着他:“我...我害了人,虽然是间接的,但我还是把人害死了。”

    我停顿了一下,看到胡方白瞬间睁大了眼睛,手握着的车把手也稍微有些晃动,他咽了下口水,又问到:“你知道你害了谁吗?”

    “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我看着胡方白刚才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继续说:“那次我跟着他们跑到外地去,威逼着害死了一个在王荃松那借了高利贷的。”

    “我们回来之后没多久,村里的小混混就开始到处说一些谣传,说我是被拉出去卖身还债,赚到足够钱才被送回来的,也有的说是我还太小入不了人家的眼被赶回来了。”

    胡方白沉默了一会,他手紧了紧,我继续说:“就因为这个,我爷爷知道了我每天都和什么样的人混在一起,当天就把我打了一顿,然后喊我爸回来,让我爸带我回去。”

    “我当然不愿意,我爸也不愿意,两个人一开始还好商好量,最后吵起来差点动手,我爷爷一气之下就把他赶出家门,让他别再回来,那混蛋可能也就等着这句话呢,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后来我和爷爷吵了一架,我头一次在家里摔了东西,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之后又跑出家门,只不过没地方去,在村里经常去的小亭子躲了半天后只能回去。”

    我说着说着,突然感觉身上没有了力气,就把手从车窗边放下来,靠在了车背上,仰头望着外边的月亮。

    不知不觉已经出月亮了。

    胡方白依旧没有说话。

    “可是我回去之后,家里一个人没有,屋子还和我走时候一样脏乱,我就去边上的邻居家问是怎么回事。”

    “我跑了几户都没人给我开门,最后还是跟我们隔了几户的一个老奶奶和我说的。她说我奶奶下午犯了心脏病,被人拉着去医院了。”

    我以为我说到这里会和昨天一样哭,但我并没有,正相反,我很平静,平静的像是在讲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后来我想去找他们,但是不知道怎么去,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个医院,就只能在家等。”

    “那天晚上半夜的时候,我爷爷回来了,只不过我奶奶没有。他带着她的骨灰一起回来的。”

    我看了一眼胡方白,他脸绷得很紧,一直没看我。我有些苦笑着问他:“你知道人火化需要多长时间吗?”

    胡方白不做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看我。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知道肯定比一天短,因为我上午还看见她了,晚上却只能看到她的骨灰。”

    我知道我现在可能表现的不太正常,像个喝醉酒的疯子一样,笑着问胡方白:“你说是不是很快,活了几十年的身体,几十分钟就没了。”

    他还是不说话,或者说在这个情况下,他说不出什么。

    他不理我,也没什么回应。

    “奶奶没了,我之后也没去上学,还是在家里和爷爷一起,没多久我爷爷就也没了。”

    “不过他是在家里走的,很平常的一个早上,我发现他居然没来叫我起床,我就去他房间找他。他脸上还有些笑容,但是身子已经凉透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就只能到处找人,我给我爸打电话他也不接,最后还是村里的人帮忙才操办完了丧事。”

    “不过我觉得他是有预感自己要不行了的。他没把我奶的骨灰盒下葬,而是在他房间的炕角上摆着,等他下葬的时候我把她们埋到一起了。”

    我还记得那块墓地在那,到时候,要是胡方白想去看看,我可以带他去。

    不过一般没人特意去看别人的墓吧。

    胡方白掏了掏口袋,从里面扯出一张纸巾递过来,我才发现我正在哭。

    “那天去埋他们的时候,最后埋土的事情得我一个人完成,所以来帮忙的人就都回家了,我就拿着铁锹在那往坑里弄土。那个铁锹可大了,比我还高一点,我力气也不行,就只能一点一点的铲,可费劲了,弄了一整个下午,晚上回家的时候,天差不多和现在一样黑吧。”

    我说完这些话,胡方白却依旧没反应,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应该有的反应。

    我心里隐隐恶心,但吐不出来。

    气氛到了冰点,我本想装傻说些有的没的,胡方白突然把车停到了一边。

    他眉头蹙着,眼睛低垂,脸上是自我开口以来便一直挂着的严肃。

    我被他着突然的举动惊到,有些不知所措。

    空间沉寂了几秒,在那根弦快要崩裂的时候,胡方白终于开口了:

    “你不用觉得我会因此就讨厌你,你只说你想说的就行。”

    “咱们谁没干过混蛋事,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想害死他们的。”

    说完,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又叹了口气。

    他重新启动车子,回到原定的驾驶路线上。

    我却被这久违的安抚触动,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胡方白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确实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至少现在是的。

    哪怕刚才的话只是虚情假意的做戏,我也心甘情愿入局。

    毕竟这些话,还挺难听到的。

    胡方白见我久久没说话问我:“后来呢?”

    我“啊?”了一声,好一会儿反应上来他是在对我说话,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半天,最后才小声继续。

    “后来家里没大人了,我当时也还没成年,村长就帮我联系我爸。本来他是不想管的,但好像是怕负法律责任吧,就在外边给我找了个寄宿高中,每个月给点生活费,放假了我还是回爷爷奶奶这,平时就一直住在学校。”

    “再后来上了大学,我没考上什么好学校,我爸还是每个月给我生活费,一年给一次学费,只不过他给的钱不多,所以我一直都在外边做兼职。”

    “有一次做兼职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王荃松,我本想直接走的,但他也认出我了,跟我闲聊了几句之后要我给他留个手机号,我一开始想直接跑,但他身边还跟了几个手底下人,我觉得自己也跑不掉,索性就给他了。”

    说到这里我嗤笑了两声。

    “没想到他手里这点活竟然还做大了,虽然不是啥正经生意,但还是让他混的风生水起。”

    只是这些都说完后,我突然没了什么情绪,从指尖开始犯冷,身体变得麻木。

    胡方拍了拍方向盘,又继续问道:“那你妈妈呢?”

    “我妈?”被胡方白冷不丁一问,我才发现我确实从没想过她。

    “我妈一直都没出现过,她应该是真的不太喜欢我。不过后来听说我姥姥姥爷就是非常重男轻女的人,她从小也不被关心,不被重视,是放养长大的。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吧,她也变成了一样的人。”

    关于她我没什么好说的,她在我生命中出现的实在是太少了,我现在闭上眼睛,根本想不出她的脸。

    我说完又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两只手互相纠缠着,手心出了很多汗,全被我蹭到裤子上。

    胡方白依旧静静地开车,刚才他已经把导航关掉了,应该是到了认识的路段。

    我们之后就保持着这份安静,直到胡方白把车停下,我才发现已经到家了。

    我们先后进了屋子,胡方白收拾自己手头的东西,而我直接躺到沙发上发呆。

    胡方白今天没有一贯的那种气质,怎么描述呢?轻浮?

    开车回来的一路他都没说几句话,也没有出现之前找错路的情况,甚至还贴心的选了个礼物给我。

    我想起那个蝴蝶摆件,坐起身子,打算从刚才拿进来的东西里找出它。

    胡方白看见我到处翻找,伸手递过来一个盒子。

    我抬眼看他,他嘴角扯出笑意:“刚才单独拿进来了。”

    我从他手中接过盒子,坐回沙发上,胡方白也和我一起。

    他伸手把盒子打开,里面的蝴蝶在微微晃动。

    光线照进它的身体,在身后的墙上折射出虹光。

    胡方白回头看了一下,然后破天荒的有些大人样子,用手摸了摸我的头。

    “说实话,你昨天说完你的事情,我第一个反应不是你以前有多不堪,而是你居然能长到现在。我不骗你,我真的这么想。”

    他整个人又变成陷进沙发靠背中的姿势,有些淡然的说:“我不是什么很有学问的人,但蝴蝶破蛹而出应该是常识,你要相信以前的自己就是毛毛虫,早晚有一天能飞出以前困境,变成美丽的蝴蝶。”

    “别被过去的自己困住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他说完又直起身,眼神笃定地望向我,“你要相信自己,你会是蝴蝶的。”

    他说的话有些土,但有那么点哲理,微妙的居中位置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不过他没等我回复,说完这些话就起身回自己的房间。

    走进屋之前他突然停下,犹豫了一瞬,低下头说:“或者你相信我吧。”之后快步走了进去。

    我手里拿着盒子,大脑还没运转过来,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变得很模糊。

    好像是青春期的小男孩一下子长成了可靠的男人,手里拿着的塑料玩具变成了超市里售价不上不下的烟。

    我静静坐着,这种微妙的违和感让我不知道之后应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

    我其实并不很觉得自己是个烂人,我当然承认以前的我确实算不得好,只不过我真的从未想过主动害别人。

    那个时候更像是骑虎难下,覆水难收。

    我以前混日子的时候,并不是觉得混混们就完全酷,我当然也向往电视里演的事业有成的成功人事,向往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最终拥有一席之地的优秀人才。

    只不过我从心眼里肯定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会拥有的不是这样的人生。

    就好像鱼的孩子永远都是鱼,青蛙的孩子永远都是青蛙一样,我爸是个混蛋,我妈也不是好人,我也就不指望自己能有什么所谓的未来和光辉的成就。

    那个时候的我觉得,我生下来就应该做混混,就应该出卖体力或是身体,就应该做着不入流的工作,每一天得过且过,最后随便找个男人结婚生孩子,而我的孩子也会和我一样,继续走我的老路。

    胡方白说的我其实也懂,只不过我懂得太晚了。

    虽然从年龄上看还不算晚,未来我还有大把的时间。

    只是我在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之后也没法转到其他正途上去。别人选择的或许是山河湖海,我却一头扎进了泥沼里,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这样看来确实是很晚了,晚到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把自己的人生改向正轨,只能这样一错再错下去。

    或许也可以说是我自己的堕落,我放任了自己在未来的画布上用泥巴涂抹,用煤炭乱画,将原本可以很美的风景毁坏至面目全非。

    说是咎由自取,也不算过分。

    我把蝴蝶从盒子里取出来,然后带着它回到卧室,放在了床头。

    我开始期待胡方白明天又会做些什么了。

    明天是说好的最后一天,不知道胡方白会安排什么样的行程,打算带我去哪里。

    但我相信他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走掉的。

    毕竟我们来了这么多天,可以说是没干任何正事。

    我很好奇,但好奇也低不过身体的疲惫,于是洗漱过后就早早睡下了。

    我不知道胡方白有没有去洗漱,屋外没有任何动静,或许他已经睡着了吧,或许是还在筹划明天要做的事。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若是用上帝视角来看,我还是猜对了的,他确实在筹划行程。

    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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