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

    晚上回到寝室洗完澡过后已经快接近十一点半,林懋生从书桌里掏出手机,汲着拖鞋缓缓走向阳台。

    垂眸望着发光的屏幕,手机里拨号键盘中的号码曾被人按出过无数遍。按下屏幕的手和手的主人,都已分不清这是到底是习惯的支配,还是记忆中对亲情残留的余温。

    “懋懋,在星城的学校过得怎么样?”六百多公里的无法触及,电话线圈的滋滋声不断,母亲的声音流入耳中,让她原本的音色变得有些模糊,但妈妈好像就在面前的漫天夜幕中和他闲谈。

    “挺好的......同学室友很热情,老师也很专业,你放心。”林懋生像是要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

    “那还是吃不惯的吧,星城的菜你肯定是不适应的。.......无论怎样都不能饿着肚子,”李寓清在那头絮絮叨叨的。

    “之前给你带的XO酱和橄榄菜,都是我自己做的,吃着放心,你带到食堂去拌饭,吃完了就跟我说,我再给你寄。”

    林懋生一一应下:“嗯,到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妈妈,学校白天不能用手机,你有什么要紧事就找舅舅,不要联系林业峰。”林懋生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抹严肃。

    空调外机的暖风不断拍打着他的脸,少年白天和煦平淡的表情如同退去的潮水一般,在他干净的面庞上销声匿迹。

    阳台上没有其他人,他双肘微曲,支在栏杆上,孤身笼罩在凌晨的夜色里,像是回到了广州的家,谨慎地露出了小兽般尖锐的锋芒。

    “放心,我每个周末都给你打个电话。”

    妈妈的话里总是含着试图安慰的成分,如一杯传统凉茶,林懋生知晓它苦涩的本质,却还是忍不住品尝,试图分析出隐匿在后的回甘。

    “哦对了,”李寓清又紧接着开口。

    “我上个星期给你寄了四千块钱的生活费,第一个月,该置办的东西都得置办好,日子还是要好好过,”她在电话这头温柔地嘱咐。

    可林懋生却不留任何情面,残忍又冷静地道出事实:“我去拿的时候只剩两千了。”

    他无比内疚自己此刻像只野兽,可以毫无顾忌地伸出尖锐利爪,打破好不容易维持出的平和。

    ……

    电话两头都陷入了近似被扼住喉咙的沉默。

    李寓清突然慌张了起来,语气变得惶恐,又有些愤懑:“之前在广州就四处碰壁,现在又跟着你跑去了星城,说是要在那边跑的士……”

    “懋懋,钱我是直接寄到你在星城租的房子里去的,我不知道你爸爸他会先......”

    “妈妈,你自己别老省吃俭用的,第一是自己过好了,第二再考虑我。”林懋生忍不住直接打断了她妈妈急匆匆的解释,胸口烦闷开始不断积压。

    他突然回想起他初中的时候。

    李寓清给他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林懋生实在觉得没必要,就跟她说:"妈妈,你又做这么多菜。”

    "诶呀,你这不是正在长身体嘛,来来来,尝尝我蒸的排骨用你最喜欢的豆瓣酱调的料,"边说边往林懋生碗里使劲夹了小半碗排骨,又了坐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林懋生鼻子里憋着酸,每次放假回家总是能吃到很多好吃的,妈妈总是看着他吃。

    他拿起桌上特地买给他的“专属筷子”:这还是初一时他看到电视里面小孩子都有专门的儿童牙膏的时候突然想到的,自己那时也吵着他妈妈给他买小朋友用的筷子,拥有自己的专属物是安全感的来源。

    林懋生长大了,筷子有些不趁手了,但他一直用的还是这双。

    夹了一块碗里淋上了满满酱汁的排骨,他一口下去,肥瘦相间,匀称筋道。“特别好吃,妈妈,你也多吃点,”林懋生重新在碗里挑了一块最好的,放在了她碗里。

    妈妈总是做很多菜,自己却吃的很少。林懋生小时候说了一句“妈妈的鱼香肉丝是我吃到过最好吃的鱼香肉丝。”

    他明明是想和家人一起分享这道菜,但没想到妈妈在之后几乎不怎么在这道菜上下筷子了,都让给他吃。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他无声地深深呼出一口气,继而又平缓地接着说:“下次如果要寄东西的话,别再往租的房子里送了,都直接寄到学校来吧,这样我就能直接收到。”

    毕竟那间已经暴露给林业峰的出租房,迟早会被这只蛀虫再次折腾的天翻地覆。

    *

    星城的夏天,藏在每个人的眼睛里。

    前两天阴雨连连,林懋生趁着下课时间,透过玻璃看着难得的云卷云舒,罕有的放松了心情。

    窗外的天蓝得如梦似幻,像新海诚动漫里的悠旷的蔚蓝。阳光被香樟树揉碎斑驳,亚热带气压像是啤酒瓶的拉环,让迸发出的细腻泡沫变成浓密的白云,是漫画里都未曾描绘过的景象。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陈慈小跑着,嘴里大声嚷嚷。

    林懋生的思绪万千一下子被现实切断,转头往陈慈那边看了过去。

    郎定波刚刚还在和甘鹜讨论试卷上圆锥曲线的第二道证明题,脑子里的一团黑线在甘鹜的魔鬼拉扯下摇摇欲坠,听见陈慈的声音,真觉得宛如天籁。

    单手撑着课桌,灵活纵身一跃就到了林懋生旁边:“放!”

    陈慈拿着一张表格,白了一眼郎定波,继而对着这群人说:“刚刚薇姐叫我们几个人过去,要我们跟班上的同学宣布,学校要求每个班成立学习互助小组,想以这种形式来提升同学们的弱势科目。”

    “那组员怎么划分?”寻滢趁着课间在嘴里嚼着一根香辣鸭脖,抛出了一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陈慈嘿嘿了一声,应道:“根据座位划分,正好咱六个人一组!”

    向越听完点了点头,也在一旁分析:“确实可以,大家成绩差距不是很大,并不需要刻意去分组,邻座互补弱势就能达到提升的效果。”

    林懋生在一旁默默听着,垂眸捏了捏笔袋。

    “越越,我很赞同你的看法,”陈慈摸了摸向越的栗色头发的脑袋,又因他赶紧躲开的动作,在向越背后对着空气挥了下拳头,把表格拍在了甘鹜桌上。

    “那这样,咱们先来填一个定向帮助表,最终在这学期的期末考试,再来看在这个科目上起到的的效果。”

    甘鹜像是被勾起了一点兴趣,抓过手上的黑笔,看向因转过身听讲而乖乖坐正的林懋生,忍不住笑了笑,双手合十:“林老师,能拯救一下我岌岌可危的生物吗?拜托拜托~”

    林懋生在脑子里消化完了这个简单易懂的对向帮助法,看着甘鹜,正色点头道:“嗯,好。”

    说完后扫了一眼甘鹜,抿了抿嘴,又提笔在表格上写下两字。

    寻滢等林懋生写完后抓过表格,悄悄凑近林懋生问:“懋生,原来你英语和数学是弱科吗?”

    林懋生摸了摸鼻子,有些脸红,但觉得也没什么需要瞒着的了,大方的点了点头,又肯定似的说了一遍:“我这两门确实是弱势科目。”

    “嘿嘿,英语不行你找我啊,”寻滢像是要打包票一般拢了拢林懋生的肩膀,林懋生觉得这力道可能和寻滢的英语实力成正比。

    “这么说来,我是懋生老师,懋生是甘鹜老师。甘鹜,那我是你师祖。”寻滢伸出食指,在他们三个人间晃来晃去,最终得出结论。

    郎定波也笑,瞄了一眼寻滢手上的表格,放了半个屁股坐在甘鹜桌上,斜斜站着,也出声问:“滢滢物理是弱科,那我是她老师,甘鹜,你应该叫我啥来着?”

    “你们几个还真是......”甘鹜好脾气的摇了摇头,喉咙发出来几丝浅浅的笑声,丝毫没提醒他们,其实自己也是要帮林懋生的数学的。

    陈慈被迫打断了这场无休止的认师会,接过最终的表格,确认无误的看了一遍,“那除了刚刚说的之外,其他就按表格上的来喽?”

    “没错!”

    “是的!”

    大家都很积极配合地回答。

    “行,那之后大家就多多互相帮助吧!我去交表了。”陈慈交代了一句,就往门口跑去了。

    甘鹜顿了顿,等大家散开后又拍了拍林懋生。

    林懋生转头,停下了演算中的草稿,看着甘鹜有些迷惑:“怎么了?”

    “林老师,针对我这位学生,你有什么学习方案吗?或者说是对我的学习建议?”甘鹜双手交叠,下巴支在手肘上,整个人懒趴趴的,抬眸望向林懋生,像是只没睡醒的狮子,看起来没有攻击的欲望。

    对于这个问题,林懋生确实有些措不及防,他没想到互助小组的活动刚刚下达,就立马要开始实行了。

    他用余光快速瞄了一眼四周,陈慈还没回来,郎定波和寻滢他们都在闷头刷题。

    也许是甘鹜的上进心在他们之上,这确实难得,林懋生在心里想着,默默为甘鹜点了个赞,随即正色,开始构思。

    “……你能把你前几次大联考的生物卷给我看看么?我先看看你的答题方式和知识储备。”林懋生思考了几秒,先对甘鹜提出了问题。

    “当然,我整理出来之后立马交给你。”甘鹜乖巧点头,立马应下。

    又怕刚上任的老师这有些略微沉默的性子把话落地上了,又紧接着问:“学习建议呢?比如听课时的习惯,课后要怎么温故知新?”

    林懋生愣了愣,觉得对于自己这些习惯性的动作,之前并没有多加关注,可随便乱讲一通终究是对人不负责任。

    他最终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想好,等看完你的卷子后,把这些建议一起列个清单给你,你看行吗?”

    甘鹜缓缓直起身,像是要和他签订合同一般,微微探出右手。

    “当然行。那......林老师,互助愉快?”甘鹜歪着头,对着林懋生笑眼弯弯,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林懋生看着眼前伸出的手,指节分明,甲型圆润,没有攻击性,宛如长笛一般,出奇的修长优雅,但比自己大上不少的手型和微凸的静脉血管告诉他:这双手应该蕴藏着亟待爆发的力量。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搭上,反被紧握着晃了晃。

    林懋生觉得自己像是悄悄被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织了起来,但危机并未莅临,这让他放松了警惕。

    “好。”他在以温暖包裹的手里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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