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布上,风格各异的寿字延绵秀美,玖娘翻过面,也没有丝毫差别,满意的笑着伸手轻轻摸了摸,才藏线剪线。
窗户对面堂屋里有六个孩童嘴里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拿着树枝在沙盘里写。
玖娘小心翼翼的把绣品取下,仔细检查后叠好放进柜子里上锁。
又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盒子,朝外面走去。
几个孩子瞧着,大喜,搁下树枝朝玖娘跑:“姐……”
“玖儿姐姐。”
玖娘嗯声,把盒子打开,一人一块米糕,剩下的一块留给自己。
“吃好继续背书写字去。”
得了零嘴,几个孩子乖巧点头。
玖娘细嚼慢咽。
想着明日去镇上交绣品,有五两银子,到时候要买些什么。
给姥爷打点酒,买几尺布给姥爷、姥姥做身衣裳,割几斤肉、几斤面粉在大舅舅家包饺子……
爷奶这边也不能少。
娘病逝七年,除了姥爷、姥姥、舅舅、舅母们护着,爷奶也没少费心,不然算计多、心眼多的继母她虽能搞定,但少不得落个泼妇坏名声。
“姐姐,我还要米糕。”
骆拾跑到玖娘面前,眼巴巴的看着她手里的盒子。
六岁的孩子,天天跟在玖娘身边,乖巧懂事,即便是继母生的,玖娘依旧疼他的很。
打开盒子给他看:“没了,姐姐明日去镇上再买。”
一听要去镇上,骆拾瞬间眼冒星星:“姐姐,我也想去镇上,我保证乖乖的不乱跑,紧紧跟着姐姐。”
他跟玖娘去过镇上,知道去镇上有好吃的,姐姐会买给他。
“那一会咱们洗洗干净,晚上早点睡。”
骆拾闻言,欢喜的直蹦跳,抱着玖娘脖子黏糊出声:“姐姐最好,拾儿最爱姐姐。”
然后去跟堂兄弟炫耀,可以跟着姐姐去镇上。
几个孩童都是叔伯家的,玖娘识得几个字,也不去田地里干活,小一点的都送过来让她看着,不出去疯跑。
顺道教教他们。
“玖儿姐姐……”
玖娘知道他们也想去镇上,可她根本照看不了他们。
“明天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
听到好吃的,他们瞬间欢喜不已,一个劲的点头。
表示会乖乖在家,背书、写字也不会落下。
“玖娘,你那百寿图绣好了?”骆褚氏拎着桶走进院子。
她刚刚去河边洗一家人的衣裳,见玖娘坐在屋檐下,眼睛快速扫一眼玖娘常年刺绣的屋子,窗户下绣架空空荡荡,心中大喜。
“嗯,绣好了,明日我要给林掌柜送过去,我能带拾儿一起去镇上吗?”玖娘应声,起身去帮忙一起晾衣裳。
她每天刺绣,为了保护手,家里的活很少做,衣裳都是继母洗。
但也会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他调皮,你带去要看牢他,别让他到处乱跑,惹出祸端。”骆褚氏笑道。
她巴不得玖娘带着儿子去镇上长见识,开眼界。
最主要玖娘疼这个弟弟,不会让他空着肚子去,饿着肚子回来。
别家孩子有几个识得字?她家拾儿就识得,还会写。
她都想好了,等一等就送拾儿去私塾启蒙,以后考秀才当官。
只是这束脩……
她手里是攒了几十两银子,舍不得都拿出来给儿子交束脩,买笔墨纸砚,置办衣裳、鞋袜。
想到这无底洞,她瞬间心都痛了。
玖娘点头应下,把衣裳晾好,询问骆褚氏家里是否需要买东西?
买这些东西,玖娘是不会掏钱的。
骆褚氏仔细想了想:“买点盐吧,家里快没盐了,我一会给你拿钱。”
等到时间差不多,几个孩子跟玖娘告别回家。
骆三郎扛着锄头回来,骆拾蹬蹬蹬跑过去喊爹,欣喜的说明日要跟姐姐去镇上。
骆三郎笑着揉揉儿子的头,让他去给自己端碗茶水,朝玖娘屋子方向看一眼,眼眸里瞬间染上柔情和眷念,又快速垂下眼眸去水缸边打水洗手洗脚。
晚上的饭菜素来清淡,今天晚上多了一个腊肉,煮腊肉的汤炖萝卜,一碟子泡菜,掺了好几种豆子的豆饭。
骆拾见有肉,嚷嚷着要快点开饭。
玖娘胃口小,大半碗豆饭、三片腊肉,几块萝卜,再几筷子泡菜。
骆三郎见状总会不疾不徐说道:“玖娘吃肉。”
骆褚氏忙笑着劝玖娘多吃。
骆拾会拿沾满口水的筷子给玖娘夹肉,玖娘委婉的拒绝了。
他嘿嘿笑着给爹、娘夹。
然后继续埋头努力吃。
吃好饭嚷嚷着要他娘烧水给他洗澡,换上干净衣裳,偷偷摸摸钻到玖娘的被窝里等着。
玖娘洗好进屋,昏黄的桐油灯下,一眼瞧见端倪,她擦着头发,笑着问:“让我看看是哪只大老鼠钻到我被窝里了?”
手伸进被窝里,往骆拾身上挠他痒痒。
“嘻嘻嘻……”
姐弟两人在床上闹着。
骆褚氏拿着停铜钱站在门口,抿嘴轻笑着敲门。
“玖娘。”
“进来吧。”
骆褚氏推门进屋。
她很是羡慕骆玖娘。
一个人住两间屋子,一间做卧房,一间放刺绣用的物件。屋子里箱子、柜子、案桌、梳妆台、圆凳样样都有,被褥、棉袄是年年都添新。
还有一把油光水润的玉梳和能把人脸照清晰的西洋镜子。据说那是她娘早年在府城做丫鬟时,主家太太赏的。
骆褚氏眼馋过这些东西,想使计弄到手,骆三郎警告她,敢动玖娘的东西,直接休了她,送回娘家去。
骆褚氏不敢赌,所以把龌龊心思藏了又藏。
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家里盐吃光了,你买上三四斤,再买上一斤糖。”
玖娘接过三百文铜钱,放到荷包内。
她坚持着娘临终前的叮嘱,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有多少银钱,不要委屈自己为这个家掏心掏肺,更不要拿银子贴补家用。
衣食住行那是爹的责任。
刺绣要精益求精,字写得好不好无所谓,一定要认得。
不要对任何男人存有太多妄想,尤其是感情,任何人、任何事都要排在爱自己后面。
娘在她十岁那年过世,临终前喊了几个舅舅在家里推院墙,特意给她起了这两间小屋,外间拿来做活,里间是卧房,屋子里的家具物件都是娘的嫁妆和特意为她置办的嫁妆。
“玖娘,有个事我想跟你琢磨琢磨。”
“娘,你说。”
玖娘从骆褚氏嫁进来那天就已改口,这七年骆褚氏给她洗衣做饭,功劳苦劳都是有的。
体面也是彼此给予。
继母有话要说,她就听说。
“我想送拾儿去私塾。”
罗玖娘闻言点头表示赞同,伸手把骆拾抱在怀里:“我们拾儿聪明伶俐,是该去私塾的。”
骆褚氏大喜:“你也赞同?”
“嗯。”
她是赞同,但不会说出钱的事儿。
更不会大包大揽。
“我给拾儿绣个书包,再绣个笔筒套,上次给拾儿买的布料,娘你拿过来我给他做两套衣裳。”
骆褚氏心紧了紧。
那布料,她早送给娘家侄儿,哪里还拿得出来?
“小孩子窜个头快,新衣裳做了也穿不了几回,就先不做罢。”
玖娘瞬间明白,布料怕是早就没了。
否则以继母对拾儿的看重,怎么可能不给做新衣裳。
她没有戳穿,淡淡的应声:“娘说的是。”
骆褚氏有些待不下去,刚准备起身,外头传来院门响声,以及骆三郎的声音:“玖娘,我刚去跟你五叔说了,明日他用驴车送你们去镇上。”
“好的爹。”
骆褚氏赶紧让玖娘、骆拾早些睡,还警告骆拾睡前小解,可不能尿床。
“我早不尿床了。”骆拾尖叫着。
被玖娘拉住,才不至于掉地上。
“姐姐,我不尿床,你别撵我走。”骆拾连连保证。
玖娘相信他的。
确实从四岁后,骆拾和她睡就没尿过床。
但那也是她半夜喊两三次。
“快去尿尿,睡了。”
骆拾恩恩点头,去床脚的恭桶尿尿。
他最喜欢姐姐的床,香香的。
玖娘晚上喊骆拾起夜两次,骆拾哼哼唧唧的起夜尿尿,然后爬上床钻被窝,往玖娘怀里挤。
天蒙蒙亮骆褚氏起床烧水。
今日早上不用做玖娘、骆拾的早饭,她知道这姐弟俩要留着肚子去镇上吃包子、馄饨。
玖娘起床把自己收拾好,才喊骆拾。
骆拾一刻不敢赖床。
他清楚他要是赖床,姐姐就敢丢下他自己去镇上。
玖娘把绣品打开仔细检查,没有问题后包好,放进特制的箱子内,骆三郎进来帮忙,在外头又用油布包两层,用麻绳捆紧,打死结。
拎到院子里。
骆五叔驾驶着驴车在门口喊:“三哥,三哥。”
“来了。”
骆五叔是玖娘亲叔叔,骆三郎亲弟弟,平日里玖娘去镇上都是他送过去,买好东西带回来,跑一趟二十文钱。
别人骆三郎不放心,玖娘姥爷那边更不愿意。
“五叔。”
“五叔。”
“坐好,咱们走了。”
玖娘他们早,有人比他们还早。
一个高大威武的汉子挑着皮子大步朝镇上走去。
骆五叔认得他。
“屠猎户,去镇上卖猎物啊。”
屠莽忙应声:“骆五叔。”
眼睛悄摸摸朝驴车内瞄。
骆拾掀开帘子,看着屠莽笑。
玖娘抿着唇打量着屠莽担子上的猎物皮子。
瞧着毛茸茸的,若是拿来做围脖、坎肩应该很暖和。
骆五叔笑着问屠莽要不要把皮子放驴车上,走路轻省些。
当然肯定不是白放,能多赚几文也是好的。
“那就麻烦骆五叔,这一路挑着还真是怪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