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站到地面上，不到2分钟时间，天上又下起雨。

    渡星渚这个地图，由一大一小两个镇子和许多自然景观构成。

    其中最佳的观景点是一片巨大湖泊，名为浮光漪。白天的湖面上细雨霏霏，烟雾朦胧，岸边水草丰茂，芦苇丛随风低语。夜晚雨停，湖上雾气散开，能看见漫天星星倒映在水中，犹如银河倒灌，又像撒了一把银粉。

    谢蘅心情愉悦地走在山路上，树木的香气混着清凉的水汽，无孔不入地钻进她每一处毛孔和肌肤的纹理中，她整个人像一棵吸饱晨露的树，舒服地令人想要叹息。

    她摘下面罩，将油纸伞后倾，用脸庞去接细细的雨丝。

    没有任何隔绝地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比起戴着面具，感受又真切了几分。

    反正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也不会有其他玩家在场。

    “咱们是坐船走水路，还是一路爬山走过去。”

    她笑着转身，长发被风吹得散在身后，纸伞一旋甩开半圈透亮的水珠子。

    “我建议咱们走过去，毕竟刚刚已经坐过船了，等玩一阵子走不动了再去坐船，你们说呢？”

    朦胧烟雨中，比大自然更摄人心魄的，是少女绝美的容颜。

    发如泼墨，肤如白雪，这是最顶级的丹青圣手都无法描绘的人间绝色。

    两个心智足够成熟的男人，竟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怔怔看着她的笑容，心跳如鼓，大脑近乎一片空白。

    谢蘅促狭一笑，手掌在他们面前挥了两下：“看什么呢，回神了。”

    寒塘鹤影喉咙滚动着，胸膛一阵起伏，声音低哑：“按你说的办吧，一路步行可以多看点风景。”

    江枫渔火悠悠回神，恍惚的眸光逐渐变得凝实：“我记得你有个趣味道具小毛驴，不如放出来一路骑着它上山？”

    谢蘅双眼一亮：“你提醒了我！”

    意念一动，一个个子矮小，脖子上挂着铃铛，眼神里充满挑衅和倔强的小毛驴出现在面前。

    谢蘅立刻骑上去，慢悠悠地走在前面，寒塘鹤影和江枫渔火也各自放出自己的骑行道具，紧跟在谢蘅身后。

    “你怎么知道她有这个道具？”寒塘鹤影冷着脸很是不快。

    江枫渔火也回以一声冷笑：“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顾不上斗嘴，江枫渔火驱赶坐骑上前几步，和谢蘅并排走在一起。

    “难得来一趟，要不要换身衣服拍点照片呢？”他声音温和，深邃明亮的眼中尽是诚恳的笑意，“其实你换不换都很美，只是我觉得，女孩子在拍照的时候，多少希望自己能穿得漂亮点，这样以后回顾这些照片的时候，也不会留下遗憾。”

    寒塘鹤影并排走在另一侧。

    他没说太多，只是抬手递过来几个礼盒状的道具：“试试看这几样喜不喜欢。”

    在江枫渔火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把商城里漂亮的衣服买了个遍。

    谢蘅被说得十分意动，平时不注重外观，不代表她愿意在好看的地图里拍照的时候，也穿得像个乞丐。

    但是寒塘鹤影的馈赠，又让她难以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接受。

    看出她的为难，寒塘鹤影轻轻笑道：“你忘了，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几组数据，不值钱的。”

    ……也对，宰羊楼里天价的席面都吃过了，现在再接受几身外观，似乎也就还好……？

    这么想着，谢蘅将礼盒收到背包里，看着两个将视线死死钉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谢蘅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换了？”她羞涩地微微垂着头，流光溢彩的眸子里试探着露出一点跃跃欲试的期待和询问。

    江枫渔火轻笑：“你可以把所有外观都试一遍，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财大气粗的寒塘鹤影送了20多套，从仙气飘飘到小家碧玉，从端庄威严到活泼俏丽，几乎囊括了所有风格和类型。

    两人如同看T台秀一般，看着少女身上的外观不停变换。

    每换一套，她的气质竟也随着服装的风格相得益彰，竟没有她不适合的类型。

    穿上仙服的她美得如月中姮娥，穿上宫装的她美得如落花照影，穿上民族服饰的她美得如大自然最宠爱的精灵。

    但无论哪一种美，都是世间难寻，是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美。

    一口气换完所有的，谢蘅患了选择困难症。

    她要收回以前说过的，不习惯穿漂亮衣服这种话！

    谁会不喜欢好看的衣服啊，以前这么说只是抠门舍不得买，其实她可太喜欢了！

    谢蘅初步选出最喜欢的十套，然后对着换装时拍下来的照片对比着，又留下最后三套。

    她犹豫不定，转头问两个很久没说话话的男人：“你们觉得呢，这三套里哪个好看？”

    别说谢蘅犹豫，其实寒塘鹤影和江枫渔火更是挑不出来。

    要他们说的话，其实每一套都好看，每一套都美得让他们心惊肉跳。

    穿着乞丐装头发随便窝成一团的少女，尚且能让一条街上的人都失语。

    换了精致外观和发型，悉心打扮一番后的她，更是美得让人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寒塘鹤影指着中间那一身，说道：“这套吧，跟地图的风格更搭配一点。”

    淡粉斜襟短衫配烟青长裙，衣料柔软细腻，泛出桑蚕丝特有的哑光质感，行走时裙摆微漾，淡粉与烟青晕作一身水色，整个人清新得如江南最动人的春水。

    趁着少女对镜整理发型的间隙，江枫渔火忍不住问道：“这些应该不是刚刚才买的吧？”

    他问的自然是那些商城里的外观。

    《九歌》的整体风格借鉴了古早时期的江湖武侠风，为了更契合世界观、不破坏玩家的沉浸感，玩家在商城、交易行等购买到的商品，会由系统先发放到信使处，玩家再去信使那里收取，才能放进自己的背包。

    如果寒塘鹤影没有无耻到让自家员工现场给他修改程序的话，那么显然，这家伙早有准备，从不知道多久以前就不安好心。

    寒塘鹤影侧目：“你觉得呢？”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江枫渔火心里呵呵。

    换好衣服，三人继续赶路。

    每走一段路，江枫渔火就会停下来给她拍照，他自称学过摄影，拍摄的作品还拿过什么奖。

    谢蘅无从得知他话里的真假，但从成品来看，他拍得确实很不错。

    一路走走停停，原本20分钟的路程，硬是走了一个多小时。赶在夕阳将要落山时，他们才走到第一个镇子上。

    叩檐庄是玩家进入渡星渚以后，遇到的第一个NPC聚集地。

    这个山庄以茶闻名，山坡上种植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茶树。

    谢蘅要找的乐谱，其中一页就藏在这些茶树之间，需要通过寻找规律解谜才能获得。

    完成的过程不难，但思考的过程有些难度。

    设计者在设计这个解谜的时候，运用了九宫八阵图的原理，需要玩家严格对照着阵图的顺序依次完成相关步骤，最后才能拿到宝藏。

    走错一步，解谜就会重置。

    但这些攻略网上随便一搜就有，按照视频里的讲解，一步一步来就能轻易完成。

    顺利拿到第一张乐谱，谢蘅开心地收入囊中：“简单，我就喜欢这种不费什么功夫的。”

    江枫渔火微笑侧目，眼中意味不明：“这么大一张地图，关卡设计却只有宝宝巴士的水平，唐总，或许该考虑重新换一批人了。”

    寒塘鹤影脸色不变，气定神闲回应道：“游戏刚开服没几个月，大多数玩家还在逐步适应的阶段，要是一上来就放太多高难度关卡，只会劝退许多没有游戏经验的新玩家。”

    谢蘅赞同地点头：“我同意，像这种旅游赏景类的地图，主要以游乐为主，要是关卡做得太难半天过不去，玩家玩得都红温了，哪还有心情看风景。”

    江枫渔火非常爽快地低头：“你说得对，我是以精英玩家的视角看问题，却忘了考虑普通休闲玩家的感受，这一点上是我太狭隘了。”

    “多亏小谢及时点醒我。”江枫渔火神情懒散，专注的目光背后有着隐藏得很好的热烈，“为了感谢你的点拨之恩，就让我以500张美照相赠，你看如何？”

    谢蘅被他逗得眉眼弯弯：“500张也太夸张了，5张就够了。”

    这家伙一开始要叫他思思来着，说是叫全称太生硬了，谢蘅觉得这个称呼过于亲昵，就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寒塘鹤影突然道：“其实，如果以最终呈现的效果来看，个人摄影可能不一定比游戏里给出的指导模板更好。”

    作为大型全息古风网游，风景党和摄影党绝对是不可小觑的一个庞大群体。

    游戏里漂亮的景观这么多，穿着好看的衣服拍照，几乎是每个玩家都愿意去做的事。

    游戏在设计之时就充分考虑到了这方面，拍照界面里分门别类的上千种模板，从自然景观到动物到人物再到建筑，不需要你有多高的摄影技术，只需要会摆姿势，镜头会选取多个合适的角度去拍摄，什么景深光圈滤镜全都可以按照推荐的参数去调整。

    玩家可以选择最终效果最好的版本，几十张抓拍，总能找到最满意的一张或几张。

    江枫渔火挑眉，回以意味不明的微笑：“AI摄影技术虽然强大，但数据计算出来的最佳终究少了些人文的温度，如果离开摄影师的审美，那些像素堆砌的所谓完美，终究只是算法堆叠的标本罢了。”

    “你不仅偏离了主题，还试图再一次给我扣帽子。”寒塘鹤影冷笑道，“我并没有说AI摄影可以替代人类摄影师，这是个严肃的需要被郑重对待的话题，你如此轻易地就将这两件事的边界混淆，只会让我觉得，你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发自内心地支持人类摄影。”

    江枫渔火呵呵一笑：“说总是比做容易得多，看他真正支持什么，就看他的钱花在了什么地方。唐总虽然这么大义凛然地说着要支持人类摄影，转头却花上几个亿去开发AI摄影，这又是什么行为呢？难道唐总就不担心，玩家在习惯了AI摄影之后，会将这种习惯代入现实，然后一步步潜移默化地彻底取代人类摄影，进而影响整体的审美？”

    寒塘鹤影轻哼：“江总的担心有点过头了，只是游戏中一个小小的功能，都能延伸到社会现象上，江总以小见大、无限度拔高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不管江总愿不愿意承认，需要这项功能的才是大多数，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好的审美和技术。”

    眼看着江枫渔火还是回嘴，谢蘅赶紧站到他俩中间：“好了好了，你们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咱们快去下一个地方吧，对了帮主，你上次不是说想试试我的毛驴吗？”

    两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紧接着又同时移开。

    江枫渔火走过去牵住缰绳，手下温柔地抚摸着毛驴的背部：“说真的，这还是我第一次骑这种坐骑，不过，这小家伙的体型似乎和我有点……”

    江枫渔火也是个天威，跟寒塘鹤影一样都是使长枪穿铠甲的，虽然他只穿着在胸口肩胛手臂等部位重点防护的轻铠，但过人的身高和强壮健美的身材，使得他往那一站，就很让人担心会不会把□□的小家伙给压坏了。

    谢蘅笑了笑：“不会的，这又不是现实，只要你能爬上去，它就能稳当地驮着你。不过，这小家伙虽然很乖，但是千万记得别对着它吹口哨。”

    “哦？”江枫渔火来了兴趣，“吹口哨会怎么样？”

    “听到口哨就会反向尥蹶子，把背上的人摔下来。”

    “这么说，你曾经被它摔过？”

    “没有，是我朋友被它摔过。”

    江枫渔火骑上去，往前走了几步后，回头一看，谢蘅竟步行跟在自己后面。

    他遗憾地看了眼只能承重一人的毛驴，想了想，问道：“我把踏雪放出来给你骑？不喜欢的话，还有啸月和掠云，你想骑哪个都可以。”

    这三个都是商城里出售的天价坐骑，对应的动物原型分别为喜马拉雅雪豹、东北虎、铁翼金雕。

    帅气威猛的兽型外观，搭配上恰到好处的特效，是绝对的装逼利器。

    “不用了，你那几个都不适合她。”

    寒塘鹤影突然出声，右手一抬，蜿蜒的山路上出现一个高大强健的青牛。

    青牛头上挂着草环，背部放着一个藤编的双人小座椅，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装饰。

    江枫渔火看得忍不住笑：“这个会不会有点过于……朴实？”

    说着它放出自己背包里那三个，跟矫健的雪豹、威猛的东北虎、凛冽的金雕相比，青牛的确太不起眼，说一句寒碜丝毫不过分。

    但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谢蘅竟放弃了那三只华美精致到每一根毛发的坐骑，反而爬上了青牛宽阔的脊背。

    “我坐这个就好了。”谢蘅对上江枫渔火隐隐不解的眼神，“其实，我有点害怕这种大型猛兽……”

    她自觉辜负了对方的好意，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他笑了笑。

    江枫渔火微怔。

    他从小到大都不喜欢那些软绵绵毛茸茸的动物，他只喜欢猛禽猛兽。

    帮派里几个女生去抓羚羊宝宝和麋鹿的时候问他要不要，他当时果断拒绝了。

    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心里是止不住的后悔。

    眼睁睁看着寒塘鹤影跟着爬上去，两人并肩而坐，姿态亲密的样子，江枫渔火气得一股暗火没处发泄。

    “唐总，这又怎么说？”他暗暗冷笑着，眼中锋利的寒芒利剑一般刺过去，“这个应该也不是刚刚才买的吧？”

    寒塘鹤影居高临下望过来，姿态悠然：“你觉得呢？”

    “……”

    江枫渔火咬牙，总是带笑的迷人双眼几乎要冒出火花。

    老奸巨猾！心机叵测！以权谋私！无耻！阴险！

    他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朋友！

    ……

    横跨大半个渡星渚，探索完几处重要赏景点之后，谢蘅顺利拿到三张乐谱残页。

    最后一张到手时，三张残页自动合成一份完整的乐谱。在乐师身份加持下使用该乐谱对玩家或队友演奏时，可获得效果绕梁：半小时内抗眩晕+5%。

    在野外演奏时，还可以将周围半径10米以内的天气强制转为细雨或薄雾。

    趣味性和功能性远胜实用性。

    临近下线时，江枫渔火提出再回一趟浮光漪拍点照片，好让辛苦得来的乐谱发挥最大价值。

    不同于白日的烟波浩渺，雨雾朦胧，夜晚的浮光漪更加通透澄明，干净清澈得仿若一面水洗过的镜子。

    星辉与月影倒映在湖上，水面浮动的光斑似碎银跃动。

    如梦似幻的星夜下，容姿倾城的少女立于湖边，将一支白玉笛横于嘴边缓缓吹响。

    湖岸芦苇丛丛，流萤飞舞。

    玉笛悠扬的声音响彻在宁静的夜晚，细如烟丝的雨雾缓缓落下，将镜头中心的画面染上一丝迷蒙和忧伤。

    面对此情此景，寒塘鹤影和江枫渔火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机械地拿镜头记录着。

    这幅足以让他们用一辈子去铭刻的画面，即便过了许多年，只要一回想起来，画面里的她还是那样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