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三月一个下雨天,我从学堂下学回家的路上,看见宫里的马车往我家的方向驶去,那马车行的极快,路过我时,稍稍偏离了点轨道,眼看就要擦边而过。不知从哪伸出一只手,将我往旁边轻飘飘地一拉,长身玉立将我护在内侧。

    那个人穿一身玄黑衣裳,手执一把十六骨的油纸伞,生的是丰神俊逸,煞是好看。

    我慌忙离了他半臂远,感激地对他行礼,像他道谢。

    “谢谢公子。”

    他微微点头,算是应了,把伞留给了我,自己走进了雨里。

    这时候,元盼在远处扯着嗓子喊我,让我跟上去。我追上去之际,回头看了一眼,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等我回到家,管家迎出来便说,“宫里宣旨的来了,在前厅喝茶呢。”

    我和元盼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朝前厅跑去。

    可能世上事总不得两全其美,于是一道圣旨落到我家,上说,粱世忠为当朝丞相,其女梁元心年方十四,乃妙龄,适嫁,遂配给大蓟三王爷。我爹听完宣读,愣是腿发软,站都没站起来,宣旨的公公只当我爹是高兴,走时顺便安抚了一句,“梁丞相再高兴也得仔细着身子呀”还配上两声阴阳怪气的发自肺腑的笑声,可他哪里知道我爹是舍不得我呢,盼了十多年的唯一的掌上明珠,就配了一个病痨子。

    是也,三王爷是个病痨子,大蓟最大的病痨子,打娘胎里带出的气虚体弱的病,前两天宫外头还张贴着悬赏神医的告示,我跟元盼出府还撞见了,当时我不过随口道一句,莫不如给他冲冲喜吧,娶个妙龄女子,指不定心情一好,就大好了。元盼说,那不若把你许配给他。我拒绝道,不了,我就不给他添麻烦了。元盼说,这时候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于是换来我的拳脚相向,不过他跑起来比较快,我追了他有半条街,后来到了家门口,我就自顾自的回去了。那日,元盼回来的迟,身上脏兮兮的,原来是跑的太快,被城里的泔水车给碰到,为了避让泔水车,就掉到了官道下面的草丛里,险些落入河中。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笑倒在榻上。

    这不过是大前个的事情,彼时回想起就跟几年前的事情一样。自白日知道这个消息,我就属于出神状态,晚上,玉贞往我桌子上放了盘雪梅,说,“三少爷、四少爷、六少爷都在门外。”

    我说,“让他们进来吧。”

    三哥元临是京州最好的厨子,他自小的抱负就是成为京州最好的厨子,却没想到寥寥十年,就已打遍京州无数厨子,稳坐了第一的宝座,往后的人生就显得有些无趣,不过他挑媳妇的标准却不怎么样,不然他怎会看上李家酒楼的千金,那个矮矮的,有些圆润的女子,估摸着年底就要完婚了。此时,他给我带了他最拿手也是我从小吃到大的白玉发糕。

    我盯着发糕,略显忧愁,说,“以后可不能随时吃到这刚出炉的发糕了。”

    三哥说,“说什么丧气话。京州又不大,想吃什么,随时来我这儿便是。”

    四哥道,“心儿,你且放心,宫里认识的同僚都说三王爷是个极好的人。虽身子弱了些,却也未病入膏肓。”

    我的心定了定,“若是真的,倒也还好。”

    元盼则郑重的点了点头。

    大概是哥哥们给我灌输的思想太过美好,所以我在看见迎亲队伍里上那个矮胖臃肿的家伙后,终不可抑制的气昏了过去。

    我恐怕是第一个被吓晕在自己花轿跟前的女子了。

    临闭眼前,我还在想,不如让我死了好,但又一想我正值妙龄,死了岂不可惜,可是转念又想,死了也总比日夜对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夫君强啊。

    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据说我行礼的场面在当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说是京州史无前例,可是每当玉贞要说给我听的时候,都被我拒绝了,我一点不想听自己跟那个矮胖的三王爷有任何关联的事情。那个矮胖的三王爷可能见我是孩子,也就由着我不去请安,不去见他,不跟他住一处,只不过在得知我生病时,却贴心的送来药,还有上好的南都樱桃让我吃了缓解药味。本就是装病,药都被我倒在了后院的花盆里,樱桃进了我肚子。

    一次,我打听到三王爷进了宫,便起了出府的兴致,可以去李家酒楼找三哥,或者药铺找四哥,再不济就溜回家找元盼。虽然未出府时,我跟元盼经常打闹,但真的许久不见,又觉得空落落的。

    到了街上,我直奔李家酒楼,李家酒楼的掌柜跟三哥很熟,见是我,立刻将我引去后院,我三哥看是我,给了我一个拥抱,又揉了揉我脑袋,说,“月余不见,倒是圆润了不少,看来三王爷未曾亏待你。”

    我愁眉苦脸的看着三哥,他小麦色的肌肤曝露在太阳光线下,显得十足精神。

    我说,“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三哥说,“可惜啥?”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

    三哥却说,“起先觉得病痨子是不大好,而后见到三王爷本人,到觉得真心不错,温和仁厚,倒是可以惯着你的样子。”

    这年头,都这么形容一无是处的人。

    三哥依旧道,“我和家人都很放心。”

    我丧气道,“走了。”

    三哥招呼我,“坐下来吃点东西啊。”

    我摇头,内心甚是悲伤。

    “没胃口。”

    辗转间到了四哥做事的药堂,四哥最为木讷心善,见我到了,将我引进内室,为我为何闷闷不乐。

    我说,“生病了。”

    四哥立刻拿着我的手替我诊脉。

    “脉搏强健。”

    又掀了掀我的眼皮子,

    “瞳孔有神。”

    疑惑了。

    “心儿,你病哪了?”

    我戳了戳自己的心窝子,“这儿。”

    四哥呆了一呆,“你莫不是在发育?胸胀?”

    我内心痛苦不堪。

    临走前,四哥拿了两大包药材,说是让我带给三王爷补身子,份量多到已不是一个“拎”字可以表达,我挎着那些药材站在医堂门口,瞪着眼睛思考了好大一会,实在不明白这个理,为何大家都会对一个胖子如此上心,这上心程度不亚于我。行了一段路,那些药材实在是太重了,我心一横,便将那些药材丢在了路边,丝毫不心疼那是四哥用自己两个月份工钱买的。

    在外面飘荡了一天,傍晚回到府里,玉贞急坏了。

    她追着我的脚步说,“以后王妃莫要一个人出去了,怎么也要把奴婢带着,再不济知会一声也是好的。”

    我深知自己做错了,便允了玉贞,“以后我定不这般任性了。”

    玉贞看我这般惆怅,叹了口气,“王妃你这个样子被王爷看见了,总归不好的,纵使王爷百般由着你,若总是这样,不免生出嫌隙。”

    这话听的我十分烦躁。

    “今日我去见了三哥和四哥,他们帮着王爷说话,回到府里,还要听你在耳边念叨着他的好。若真的生出嫌隙来才好,我才不当什么三王妃,谁爱当谁当,我只当梁元心。”

    “王妃可不要乱说气话。”玉贞急急走在我前头。

    “玉贞你挡在我前头也没什么用。我就要嚷的这府里上下皆知,我爹说了,梁家的子女要活的自在,不可受罪,我现在可不是就在受罪。”

    说着,我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朝自己的院子走,嘴里也不停着,。

    “我爹年年都去祈福,为国为家,忠心耿耿一辈子,王爷要是真的降罪,就只降罪我一个罢,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承担,只求别牵连我家人的好。”

    哭着哭着就到自己院子里了,我用力的关上门,吩咐谁也别来吵我,一头扎进被子里嚎啕大哭。我梁元心纵使是个没心没肺的喜庆人,但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想与心悦之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偏得我年方十四,还未及笄,便被早早的许配出去,还是赐婚,对方竟是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主。

    哭了多久也不知道。

    梦里,还是那个下雨天。我站在远处,怎么也看不清伞下的那个人,等我再靠近点,我便醒了。外面又是晴好的天,阳光打着旋儿的照进花窗。玉贞见我醒,吩咐下人给我梳洗穿戴。

    我拉着玉贞的手同她说,“昨天我说了好些气话,虽都是气话,但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话。不知道王爷听了什么反应?”

    玉贞庆幸道,“王爷昨日睡的早,什么也没听见。”

    我很失落,原本以为闹了一场,不论是打还是罚,日子总该有些变化。现如今,还是如死水一般。

    我终于忍无可忍,打算亲自去找三王爷院子里谈谈。去的路上,我碰巧看见一位熟人,直到快进了院子,我喊住那人。

    那人回过头,静静地看着我,也不惊讶。

    倒是我,很惊讶。

    “是你?”

    他站在原地,玄黑的衣裳很衬他。我又想起初次见面的那个雨天,他也是穿这样一身冷酷的颜色。

    “你还记得我吗?”我指着自己。

    “嗯。”他轻轻皱眉,似有不解。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王爷的好朋友吗?”我又问

    他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三王爷的房间门从里面被打开,那个矮胖的男人走了出来,一溜烟跑到我们跟前,将手中的棋谱递给我身边的男人,“三王爷,您要的棋谱。”

    他们原就是从半路折返回来拿这个棋谱的。

    我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愣住了。

    然后我听他同我说,“时辰不早了,父王在宫里等着我与他对弈,有什么事晚间回来再说。”

    他们的背影远去,我慢慢回过神来。

    没想到雨中一瞥,便真成了身边人。

    是了,他就是三王爷子闻,高子闻。

    下午,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忙碌,忙着指挥厨房的人做了好些鸡鸭鱼肉,全都端到了三王爷房里。暮色四合时,王府里上了灯,我站在门口,看见他的马车打夜色中而来。马车在府门口停下,我上前迎他,他看着我道,“门口站着做什么?”

    四月的夜有风,他受不得风,披风常戴着。

    我说,“等你吃饭。”

    他说,“饿吗?”

    我说,“一点点。”

    他解下披风,披在我身上,“下次别等我,你饿了便先吃,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我跟着他往他住的别院去,“你真的和我见过的官家公子不大一样。”

    “哪不一样?”

    “所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我先前做的事可谓是犯了大忌,你作为我的夫君竟不怪罪我,还对我多有宽容。”

    “自古如此就是正确的吗。”他讳莫如深。

    我无奈摇头,他也就没再说了。

    用过晚膳,我还是回我自己的院子,并不同高子闻睡一处,一则我未及笄,二则高子闻比我年长六岁,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个孩子。

    我与他心里都清楚,这场婚姻叫做政治捆绑。

    太康王年迈,尚未立储,高子闻母家虽是杨王后,却不敌前王后的遗子大王爷高子建,大王爷三年前结了亲,夫人是舒太尉的嫡女,自然有老丈人撑腰,可是高子闻的生母杨王后,除了一个武将哥哥,便没了筹码。我爹与舒太尉地位相当,太康王将我安排给三王爷,也算是权力制衡了。

    自古女子的婚姻多如此吧。

    临睡前,玉贞打了洗脚水帮我洗脚。

    我有一事不明了,便问她,“为什么迎亲那天坐在马上的是如安呢?”

    如安便是那个被我误以为是王爷的矮胖男人的名字。

    玉贞笑着道,“那是王妃看岔了,如安体格胖,给王爷挡住了。”

    我一阵懊悔,“你事后也不提醒我,害得我平白躲了两个多月。”

    玉贞道,“王妃说这话可是冤死我了。每每当我跟你说起这事,你就跟躲瘟神似得,双手捂住耳朵,嘴里嚷着‘我不听我不听’,你还让我怎么跟你说?索性我也就不说了,由着你闹。”

    “那王爷呢,也是由着我?”

    “不然呢?”玉贞没好气的回嘴,若不是她从小伺候我到大,一心只为我好,我早早就给发配了。玉贞往盆里添了些热水,继续道,“王爷看着是有些不近人情,实则脾气好的很,成婚那日你晕了过去,他便抱着你拜了天地,这在京州可是头一遭。入府后就算你那夜闹成那样,他也嘱咐我们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你躲着他,不想见他,他以为你厌恶他,于是时时进宫,不让你见他。幸好今天撞破了这事,不然奴婢们还得陪演着呢……”

    “啊!”我恍然大悟。

    “烫了?”玉贞紧张地捧起我的脚。

    “不烫。”我重新把脚放进水里,“那他其实可以早点跟我说的。”

    “你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此刻竟还怨怪他。”

    “也是。”

    泡了好一会后,玉贞替我擦干脚上的水,我钻进被子里,看她替我掖好被角,听她轻声道,“王妃也别想太多,早些睡,明日得正儿八经去学堂了,这两月没个正经,落了不少课,到时又叫夫子说你。”

    我感到头疼,“为什么都成婚了,还是要念书。”

    玉贞道,“这是咱们大蓟的规矩,女子读书习字到十五,男子二十。女子虽不用科考,但大户人家的子女,总要识些字才够得体。”

    玉贞说教起来真的是没完没了。

    我干脆闭上眼睛,乖乖睡去了。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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