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场抓包

    酒馆光线昏暗,薛怀跃身高优越,凌舒与他对视需要微微仰头。

    仍然看不清他精彩的表情,只感到阴沉得可怕。

    女声在缓缓地唱:

    [Could have been anyone,Say you love me]

    [Could have been anyone,Say you need me]

    ……

    不应该有感触的,凌舒的理性会选择对自身最有益的道路,所以她顶着乐声摩擦在心脏上的涩,礼貌地看薛怀跃晦暗不明的眼睛。

    他背着光。

    眼睛同样让人看不真切,只有一点点不属于这里的透亮,浓密的睫毛成为了掩护黑曜石的鸦羽。

    “薛先生好,竟然能在这里碰见你。”凌舒退回到了最初的疏离客套。

    这次的见面诡异极了。

    按照薛怀跃的行事作风,不会做当场戳穿让人下不来台的事,大不了无声疏远或在心里拉黑。他们约会相处的场所往往是高级的餐厅和灯红酒绿又正式浓重的晚宴,不像这里,每一口呼吸的空气中都掺杂着酒精与荷尔蒙。

    会让人迷失,冲动。

    薛怀跃发问:“你不是身体不舒服正在家里休息吗?”

    像戳破一个肥皂泡泡般轻易地戳穿了她。

    在女歌手悲情又遗憾的声线里,凌舒的社交笑容带上了苦味。

    这还不够。

    薛怀跃拿起了她的酒杯,剩下的残酒在霓虹灯的摇晃中泛出了美丽的波纹。

    男人进一步咄咄逼人:

    “身体不舒服怎么可以喝酒呢?”

    语调是极力克制后的波澜不惊。

    发现被人欺骗后的第一反应总是愤怒,薛怀跃不例外,尤其是联想到了等待凌舒下班至深夜的样子,宛如小丑的羞恼又袭来。

    最终还是不明白,他尽力创造出来缘分,不着痕迹地靠近了99步,怎么会出现欺骗和疏远。

    薛怀跃加重力道。

    玻璃杯的质量很好,受住了他的愤怒不甘,而他的虎口在用力下发白。他没有暴力倾向,没有想要用行动撒气,只是力道用得愈深,好像就可以愈贴近凌舒残留的余温,阻拦他们的渐行渐远。

    看到凌舒饮酒作乐没有不舒服的样子,薛怀跃不知该不该松口气。

    都到了这一步,说别的没意思,凌舒说:

    “时候不早了薛先生。”潜台词是不必在这里耗着。

    “你就这么突然地避我如蛇蝎?”

    在她持续的抗拒之前,薛怀跃甚至隐秘地想,哪怕凌舒有着要圆谎的尝试,他都可以大度地不去计较这一次的无常。

    凌舒既然认识到了危险,纵然前头种种好感,那都可以摒弃,她只有一腔算筹,经不得粉身碎骨。

    凌舒声音不大,清晰又坚定地开口:

    “薛先生,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要回去休息吗?我也该走了。”

    她不想再顺着他哄着他了。

    她讨厌凌家的束缚,就应该谁也不伺候,找到属于自己的海阔天空,薛怀跃的狠厉危险给了她当头棒喝,逐渐清醒果决。

    “凌小姐真是字字句句都在跟我撇清关系啊。”

    薛怀跃自嘲。

    无措,茫然,在触及到凌舒立场坚定的躲闪时,轻飘飘的无处抒发,像握拳捶打着空气。

    最可怜的是,由于他前头的苦心布局,薛怀跃甚至连“是你先招惹我的”都没有立场质问出口。

    凌舒不置可否。想着今天给他的态度传达得已经够清楚,他们的牵连还没有那么深,薛怀跃不至于对她也报复。

    却看见薛怀跃的手背青筋虬起,手腕一转,竟仰头一口气喝尽了她杯中残酒。

    虽然不是烈酒,一口气喝得太激进,被呛到咳嗽了一声。

    眼睛呛红了一圈,湿漉漉的,这样的眸子好比雨夜里受伤的野兽。

    凌舒动作比他慢了一步,肢体先于所有的利弊,下意识去阻拦。

    手指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冰得凌舒清醒回神,刚有肌肤相触,又收回了手。

    薛怀跃的心便被这微小的举动狠狠刺到,有细细密密的疼,凌舒,竟一点儿他的边都不想沾。

    凌舒叹道:

    “这样对身体不好。”

    追问太掉价了,薛怀跃不要卑微。

    一开口还是把委屈伪装成了嘲讽:

    “这酒度数不低,凌小姐身体不舒服就更不应该喝酒了。”

    凌舒酒量很浅,拉拉扯扯,酒精上头,于微醺中激发了骨子中一直在忍耐的傲气。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扫荡干净了被拆穿的尴尬,执着道: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薛先生好像还没有立场为我操心。”

    一个人。

    在她重重的咬字中薛怀跃眼帘恍惚了一瞬,好像所有关于两个人的绮思都可以被这么轻而易举地打碎。

    僵持与沉默过后凌舒拿了包,点头示意要走,无话可说地转了身。

    曾经薛怀跃在黄昏里只敢小心翼翼地追逐她投在墙上的影子,如果告诉他这就是终点,他不可能甘心。

    凌舒的日子按部就班地过,与没接触薛怀跃时没有两样。

    凌家的产业凌舒无心接手,凌苏苏是在家中耳濡目染长大的,虽然现在也养出了一副吃喝玩乐的纨绔样,在业务方面是比凌舒熟悉的。凌舒乐得过独居的生活,接触喜欢的工作。

    工作室做IP类的运营与活动策划,接连开了几个单子,白雨澜喜上眉梢,全员准点下班。

    日子能平平常常这么过下去也挺好,但一个大活人硬生生地被从生活中剜去,凌舒可以若无其事地进行日常,潜意识里的人会自己窜出来提醒。

    很偶尔,凌舒会梦到薛怀跃。

    不是他生气或者阴沉着脸的样子。梦里的他比现在年轻青涩,一股未褪干净的孩子气,头发没有经过精心的打理,慵懒恣意生长。

    就那样望着她,嘴唇开合,像是在说什么。每一次凌舒想靠近了听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年少的薛怀跃便会迅速地抽离消失,让梦境也随之崩塌。梦醒后只剩下无助与晕眩感,凌舒姑且将这当作噩梦。

    还好凌舒窥屏薛怀跃等人的朋友圈,许玲珑照旧没心没肺po出古灵精怪的笑脸,薛怀跃很少发动态,只转发行业前沿新闻,配上公事公办的老干部表情。总体无事发生,让人安心。

    凌苏苏有时打电话来,传达凌先生和苏女士对她的稀薄的关心,还不忘阴阳怪气:

    “薛怀跃现在出门怎么都不带你?你们吹了?”

    凌舒对此受到了0点伤害:“应该是的。”

    “家里现在生意不好,在走下坡路,你就不能多分担?找个有钱的,别拖到最后连陈与墨那样的都够不着。”

    凌舒认真跟她算账:“凭啥要卖我?论享受家里的荣华富贵,是你享受得久,你得先上,陈与墨也该归你。”

    凌苏苏又被气挂了电话。

    怕苏妤担心着她的婚事念叨生气,身体也没那么好,凌舒对于再和别的适龄男青年接触的事没太排斥。

    家里属意人选,往细了查,都有不清不楚的桃色绯闻。

    工作室有单回头客,甲方比凌舒小一岁,是斯文阳光的类型,凌舒不是他项目的直接对接人,简单在办公场所打了两次照面。那男人叫徐彦行,科技公司的年轻创始人之一,和凌舒眼神相对的时刻悄然红了脸。

    后来,徐彦行是托了白雨澜要的联系方式。

    白雨澜爽朗笑道:“说实在的,这位徐先生跟你也是碰过头的,现在还有这么害羞的男孩子吗?一个联系方式而已,拐着弯跟我打听你呢。”

    徐彦行结尾款结得大方,白雨澜对他印象不错,有意牵线,凌舒顺水推舟,正好拿来堵家里的嘴。

    两人相处得不咸不淡像朋友,徐彦行线上聊天努力地找话题了,发了可爱搞怪的表情包,奈何凌舒有让任何话题都冷场的能力,一板一眼很多时候让徐彦行没法接。

    有个科技行业的年会,徐彦行邀请了凌舒同行。凌舒不好表现地太拒人于千里之外,应了下来。

    费心搭配令人头痛,凌舒还是走简约风,简单把头发盘起来,随意地搭了一两件首饰,不堆砌元素,只突出面部的特点。

    徐彦行看到她更甚平日的明媚时显出了紧张,虽然在尝试说笑:

    “好美。所以先前在公事上见到你,我压根不敢自己找你认识,怕被拒绝。”

    “不至于,我挺好相处的呀。”

    “就看着特别不好接近。”

    这种场合凌舒只要端着高脚杯随便杵着,就够夺目耀眼的了。

    徐彦行又是觉得面上有光,又是怕慢待了凌舒。

    突然间,所有交谈的人群不约而同地静默,简直如同上晚自习交头接耳的学生发现了班主任的造访。人们朝着宴会厅门口的方向看去。

    凌舒不能免俗,跟随人群的目光,看到红毯的尽头有冰冷锋锐如刀锋的人影缓缓踏入。

    立马有人谦恭阿谀地凑了过去唤“薛先生”。

    凌舒手腕一抖,腥红的葡萄酒从杯中逃逸,溅落在凌舒的白裙上,形成蜿蜒的踪迹。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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