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八月十七号,妈妈告诉我,我们要搬家了。
我发着愣。
以前她也跟我提过搬家的事,只是拖了太久了,然后没了动静,让我以为这件事情只是一个打算,一个未来的打算。
没想到今天一大早让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催促着我离开这个住了很久很久的家。
我应了声马上行动了起来,动作间没有一点不舍,我的东西不多,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
不过十分钟,衣裤鞋、一些小物品、一些旧书都被我一葫芦塞进了我的大行李箱里。
完了后行李箱内还有剩很多空间,我才开始塞家里公共的物品,衣架子、水杯、雨伞、吹风机……
行李箱合上后,已经鼓鼓囊囊的了。
这个行李箱是上初中时买的,只用了三年,但看着却像用了六七年的样子了。
深绿色的行李箱看着有点脏脏的,旧旧的,外壳还有点泥黄色,怎么也洗不干净。
这源自街上有一次涨起了洪水,淹进了家里。
那天我刚好在暴雨洪水来临前回到了这个租在街上的店铺,或者说,家。
整条街道基本都是一些门店小摊,有些卖小吃,有些单在角落卖着家种蔬菜,有些是饭店、粉店,也有些跟妈妈一样卖着水果。
这个租住的地方是妈妈维持生计的根本。
一家卖水果的门面,除了摆放门外的水果和一个烟柜,进了后面还有两间房,妈妈的房间里一张床就占了很大空间。
而我睡觉的地方呢,比起妈妈的房间就大了很多。除了我的一张床外,摆满了杂物还堆积得很高,厕所跟洗浴室一体挤在小小一角,都在我睡觉的这个地方。
俩个房间都看着满满当当的。
外面看,这个门面并不小,卖的水果占了三分之二的位置,另外的三分之一是我们吃饭的餐桌,角落里的台式电脑,妈妈的化妆台。
这的分割线是用一条帘子隔开的。
妈妈就对着这条老街,卖了五年水果。
地方小经济低,一年都存不了几个钱。
那天我刚好放假回来,打开行李箱拿了件衣服忘了合上,结果晚上就下起了暴雨。
早上涨起了洪水,街道上闹哄哄的,睡在床上稍听一下就明白了,一想到放在外屋的行李箱,我脸色霎时白了。
我摊放地上的行李箱还是遭了殃,外面有一半浸了水,房间倒没被殃及到,不然真不敢想象一觉醒来一脚踩进水里感受。
实际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冰冰凉也透心凉。
这个糟糕的情况,一大早就让妈妈坏脾气的责骂着,连带着我也遭了殃:“你看看你,回来不好好关行李箱,坏了我也没钱给你买新的。”
随后絮絮叨叨收拾着因这场洪水地上造成的后果,计算着自己的损失。
我听着责骂,说不出一句辩解,默默把行李箱的东西清理好,把行李箱洗了一遍。
只能叹一声运气不好。
好在大部分水果都好好的。
这条街上,常见的是斤斤计较、砍价还价的场面,遇上天灾,免不了损失,跟着妈妈卖了几年东西,我也很难不心疼。
我和她就这样住在这条老街上的店铺里,一住就是五年。
这五年里没少发生一些灾难或厄运,甚至门店夜半还进过贼,好在那个贼胆子不大一下就被妈妈抓住了,想必他也没想到外面看着不大的门店,晚上里屋还睡着人。
今天我和妈妈终于要搬家了,说不出的,心里很雀跃。
妈妈以前提搬家的事时说我会有一间自己的房间,然后把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一个八音盒,放在床头柜上。她就这样给我描绘着一个美好的图景。
那个八音盒是妈妈给我的十岁生日礼物,也是搬进这个门面后我的第一次生日。
从此,我再没过过生日。
今天,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一天。
现在正值中午,烈日当空,往常这个时候来买水果的不少,但是今天我们摊子并没开业,那些剩下的貌似都送给了亲戚。
这几天我感觉屋里的东西都被清走了很多,那些水果也再没有新进货,变得越来越少。
实际上在初三毕业后的这个暑假,我的书基本都被妈妈卖掉了,也不知道那一大堆书卖了多少钱。
很多时候妈妈都喜欢自作主张,不过问我的想法,导致我们俩即使在一起住了很久也不太亲近。
更多的,可能是因为我本就是个凉薄的人。
房间东西杂乱,发生过很多次东西丢失的情况,所以我一般重要的物品都会一起放好藏在床底。
这样做后果然没再丢过什么东西。
当我把东西都搬到外面后,心下了然妈妈的急促,大马路上正停着一辆面包车,面包车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眼睛总是时不时瞄向我这边。
难怪她大早上特意化了妆,穿上了时髦的衣裙,甚至几步远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妈妈的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走过去和男人说着话。
哈,原来是她的春天到了。
我瞅了一眼,转身回去把东西来来回回俩次全都搬了出来。
他们好像也聊完了,妈妈朝我走来让我叫人:“这是你杨叔,快,喊一声。”
我小声叫了声杨叔,他大概从妈妈那听来了我的名字:“小雅啊,跟你妈一样长得这么漂亮,来,第一次见给你买的礼物。”
他说着右手提着一个盒子递给我,妈妈笑着催我快收下,我呆愣的接过。
妈妈总是光鲜亮丽,而我自认长得普普通通,像妈妈身后的一道阴影,我心里默默排斥、讨厌着这俩个字:漂亮。
我习惯性的微低头推了下眼睛,感受到脸上的因刚刚搬东西腾升的热气,几缕发丝粘在了脸上,有点难受。
杨叔拉开了车门,让我坐到车上去等着,我看向妈妈,妈妈还是一脸高兴的模样催着我:“愣着干什么呢,快上去。”
我背着我的书包,提着那位杨叔送的礼物,坐进了车里,是第二排的座位。
一进去迎面就是一阵凉气袭来,车里一直开着空调,冷气很足。
很快车门被关上了。
进了车才发现这辆车的空间还挺大,有三排,第三排被一道铁架子阻隔着,那里应该就是后车厢。
我透过车窗看着他们把地上的物品都搬到了后车箱,塞不下的都放在了我的后排和旁边。
我看到了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有些熟客和旁边开店的老板看到妈妈准备离开都走过来攀谈。
不多时,随着一声卷帘门被拉下的声响。
他们上来了,杨叔坐在了驾驶座上,妈妈坐在了侧座,车子出发了。
这个门面里的东西还有部分没清理完,我不知道最后都会怎么解决,但我想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住了五年的门面房。
这五年里,我度过了小学和初中,第一次跟着妈妈来到她的故乡,那年我十岁。
后来这里成了我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没什么好留念的。
从上看,这边是一个小山区,这个小镇坐落在山底下,四周山峦环绕。
在我看来,它就像一口大碗,站在高处一眼能望见底,可身在低处却怎么也爬不出来。
小镇上每个地方无疑是熟悉的,每次走过瞧见的画面幕幕闪现。
印象深刻的,还是同学或同学父母来店铺买水果的场面。
我面目表情的看着这个小镇离我远去。
车里放着老歌,光听一俩句便知道是些老情歌,妈妈还在跟那位杨叔聊着天。
我毫不在意他们在聊些什么,正同我毫不在意家里的任何情况一样。
但现在话题慢慢开始转向了我。
杨叔透过后视镜看向我:
“小雅,吃午饭了吗?等下到了地方可能都晚上了,咱们就在外面吃些吧。”
我点头,让声音能与车里播放的歌声量一样:“好,吃了”
心里有一点点不爽,但是我又知道这歌声在某刻又能很好的缓解尴尬。
妈妈背对着我也跟我说了起来:“小雅啊,多久开学?”
妈妈这些年保养得很好,我盯着妈妈秀丽的长发,那里散发着淡淡的香,区别于车内的怪味。
“九月一号”
“诶,到时候开学叔送你去吧。”
“好”
“你成绩应该不错吧,我刚看到一面墙的奖状呢,这次毕业考第几名啊?”
“第一”
“没想到小雅读书这么厉害,以后肯定能考个211、985”
听到这,我无意识的抠起了手。
为什么大人们的话都这么多。
妈妈看我又不怎么说话,热起了场:“哎呀小雅平常话都不会说,就只有读书强了。”
“哪里的话啊,这样的人有出息着呢”
妈妈听了又笑弯了眉眼:“她这次到县里读书,住县里上学也近了,可多亏你了。”
男人也笑着:“害,之后都是一家人了”
话又转向了我:
“小雅啊,杨叔家里开超市的,到时候想吃什么就拿啊”
“诶可别惯着孩子”
妈妈也将话头攻向我:
“小雅上了高中可得好好读书,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里面的厉害的人多着呢,可不要放松了”
我默默听着,无言。
听人说得越多,和他人接触越多,我心里就会横生股厌烦。
妈妈很市侩,能说会道,长相都是明艳大方的,而我就像她的另一面,沉默,寡言少语,很多时候表情都吝啬给出。
我讨厌我的存在。
好在车内又安静了下来,我闭上眼背靠着座,装作要睡觉的模样,路上也一直欲眠未眠。
这一路稍有颠颇,伴着几声喇叭鸣笛,到了县里。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半了,做了三四小时的车。
这是我第三次到涔县里来了,前俩次是为了配眼镜,也没怎么好好转过这个小县。
这里虽是十八线小县城,对比小镇大了不少也繁华了很多。
车子最后停在了一独栋三楼小房子,一楼可以看出是个超店,正门右侧有个门可以上去。
我下车看了下四周的环境,周围基本是居民楼,只有附近楼下开着几家早餐店、饭店、粉店之类的。
然后我发现这一范围内只有这一家商店,想必开了有些年了。
杨叔就积极的将东西从车上搬下来,走到楼门前刷了下卡,就催着我和妈妈上去。
二楼三室一厅一卫一厨,一进门就是一道长走廊,房间都在左右俩侧,直走了好几步,里面就是客厅,收拾得很干净,桌几上有一个烟灰缸。
可以看出这栋房子的主人条件不错,我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和杨叔产生交集又交往了的,只希望他们能感情稳定下去,直到我高三毕业。
杨叔开了客厅的电视机,我们已经在沙发上坐好了。
之后他带我进了左侧的一间房间,说这以后就是我的卧室了。
我进了那间次卧,进了那个儿时幻想过的独立卧室,心里泛起了点点波澜,里面都很整洁干净,桌子床衣柜都有。
单拿我拥有了独立空间来说,已经比我上一个住了五年的房间好了百倍。
放下书包,包里面是几本日记本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我把我的物品填充进了这个房间。
以前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可有一天,我发现我日记的一页有轻微折痕后,我再也不打算写了。
我无法接受日记被偷看的情况。
即便我的世界枯燥无味。
我绝对,绝对不要被了解。
拉开房间窗帘,是这栋楼的左侧,中间隔着条街道,下面有几位行人走过。
我发现窗户正对着对面二楼一间房间窗户,那里窗帘拉开了一侧,没人。
我得以窥见那间卧室的一角。
写字桌,椅子,床的边沿,小小的书架子,挂在墙上的一件裙子。
是间女生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