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年刚过,寒冬的气息还未散去,仍在人间盘旋,只是路上的积雪稍稍化开了些,为迎接春天做了点准备。

    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一条被人踏出来的脏兮兮小路上,忽然出现了个灰扑扑的身影。

    他勾勒着身子,走了几步就停下来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嘴里不停念道:“真是苦煞我也。”

    然而,他刚吐出一个句子,就被一阵冷风给打散了,剩下的全凭心里那股怨念,才得以断断续续吐完:“这人间没事儿干嘛多出个冬天来,春夏秋不就挺好的吗?这冬天也是,瞎凑什么热闹,难道是三缺一不好打麻将?”

    一路上,那个灰扑扑的人影蜷缩着背,哆哆嗦嗦地向前艰难迈进,在说了冬天万般不好后,又开始说起了自己:“我也是,没事儿这个天儿出来干嘛?图什么呢我?”

    话刚一落下,他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嘴角立马一撇,瞬间觉得说什么都不得劲了:“做人可真难啊……”

    幽幽的声音飘散在冷空中,地上的积雪经由他的布鞋踩踏,像是又化开了些,露出了底下的黄色泥土。

    化开的积雪成了冰水,浸到他的布鞋里,带走了些许。

    在说过了冬天和自己后,他拖着两条已经冰冷到快要麻木的双腿,又忍不住絮絮叨叨:“布鞋为什么就不能防水呢?冬天穿这玩意儿跟踩在刀子上似的,一点用处没有,干嘛还做出来呢?”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做人真难啊。”

    他一路走,一路碎碎念,就连强劲的寒风也没能把他嘴合上。

    说话要是有魔力,冬天早就被他给请走十回八回了。

    不过好在为了说话,他要绞尽脑汁地想词,暂时让他忘却了寒冬,加快了脚程,比预估的时间还要早些到达目的地——

    此时他站在一块木质的牌坊下,抬头望着上面刻着的“杏花村”三个字,脸上的阴云立即散去,喜笑颜开的模样,就像是急需绽放的花朵见着了太阳,刹那间充满了生机。

    随后,他急急忙忙地迈开脚步走进去,寻到里面最大的一户酒家,可是临进门一脚,他却止住了步伐,脸上不仅仅是喜悦,还有一丝近乡情却的纠结。

    这丝纠结令他全然忘记了自己还身处寒冬之中,只一味地皱着眉头、踱着步子,一会儿抿嘴,一会儿叹气。

    此时的他不再勾着背,也没有因碎碎念而吐出雾气遮住脸——只见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长身玉立,就算是那一身灰扑扑的棉袄,也挡不住他翩翩少年如雪白。*

    就在他快往地上踱出一个洞时,一位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他,微微愣了一下后,轻声问道:“请问您找谁?”

    那个身影双肩一哆嗦,僵硬着身子寻声转过去,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中年男子。

    对方显然被他的样貌惊了一下,暗忖这怕是谁家的贵公子吧,可视线一转,落在他的衣着上,又想,怕不是家道中落了吧。

    不过开门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中年男子见状,也不去琢磨他的身份,依旧温和地询问道:“请问您找谁?”

    之前不惧冷风的嘴,此刻像是被浆糊给黏住了似的,抖动了好几下勉强掰开,可呶动了半天,也说不出成句的话,倒豆子般,蹦出一个又一个词来:“在,在下,不,不是,小生樊川,久,久闻杏花村,大名……”

    “您是来喝酒的吧?”中年男子心里更是一阵唏嘘,好好的公子哥,不仅家道中落,还身负顽疾。

    掩住心里的可惜,他面上依旧和煦:“我是这家店的店家,您里面请。”

    说完,他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需要再解释缘由的樊川松了一口气,展露着最大笑颜向店家道了声谢,就顺着他的手势走进去。

    店家略微走在他前面,领着他坐到了一个位置上后,看了他几眼,踌躇了一番,还是忍不住语重心长道:“樊公子,喝酒得适量,否则容易伤身。”

    杏花村向来民风淳朴,再加上店家有一个与樊川年龄相仿的女儿,此刻见着樊川这样的年轻人,就跟见着自家的孩子一样,寻思着他可能是因为心中烦闷,慕名而来借酒消愁。

    有生意做,自然是好事,但他更希望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切顺遂,不要过度沉迷于悲痛而走不出来,借酒浇愁把身体给浇坏了。

    然而,被店家过度解读的樊川“啊”了一声,以为对方只是简单地关心他,又笑着道了声谢,表示自己会定会遵循。

    店家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

    在杏花村,每年都有许多人寻着不同的理由到这儿喝酒,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听话的,听话得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岔了。

    店家拉住自己野马脱缰般的思绪,笑吟吟地开始做起了生意:“您想喝什么样的酒?需不需要来点下酒菜?”

    “我第一次来,也不熟悉。”樊川羞涩地笑了笑,“要不直接来点这儿的招牌酒和招牌菜?”

    “好嘞。”店家心下一喜,原来不是结巴,但面上不显,接着说:“您稍等。”

    樊川点了点头,笑容自进来后就没有停过。

    翩翩少年甜甜一笑,就像是隆冬季节里,拨开了云雾投射下来的第一缕阳光,见者心生暖意。

    店家就在这样的暖意中进了酒窖,拿出了酒,又来到厨房,吩咐女儿备菜。

    准备好一切,他端着托盘,正准备出去,身后的女儿叫住他:“爹,你不是要去陈叔家吗?”

    店家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地睁大了一对眼睛,笑着调侃:“瞧我这记性,老了老了,不顶用咯。”

    “这外面的客人,怕不是美若天仙,就是貌比潘安吧?”女儿显然不吃这一套,直接挑明了他的小心思。

    店家也不恼,看样子是习惯了。

    他转身上前,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外面那位公子就交给你了。”

    说着,他又笑着凑上去,做贼似的地附在女儿耳朵旁,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秘密一样:“阿贞啊,我同你说啊,我可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客人。”

    阿贞面无表情:“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可是真的!”

    阿贞有点不耐烦了:“你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见父亲还要再解释两句,阿贞端着托盘,径直绕过他:“好了,爹,陈叔那儿还等着你呢。”

    店家抿了抿唇瓣,嘀嘀咕咕地就走了出去。

    他身后,阿贞摇了摇头,对于父亲几十年如一日见美忘事的习性,再一次表示无奈。

    此时,大厅处,樊川乖巧地坐在凳子上。

    他双腿合拢,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随着眼眶边际四处瞎转悠,微微侧偏的头像是精心计算过一样,无论侧向哪个方向,都好看得惊人。

    眼下,他就像一个刚刚迈入学堂的幼童,对周遭的一切人和事物充满了好奇心。心里本想要探个究竟,但却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又带着一份忐忑,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地张望。

    樊川细细地打量着杏花村最负盛名的酒家,尽管由于淡季,还未到悠闲畅饮的时刻,整个店里就他一位客人,但他依旧怀揣着最大的好奇,望着他精算出来的角度范围里的事物。

    这样的他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纯净清透的劲儿,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然而他背后的阿贞却看不见他眼里的纯净。

    阿贞手捧着托盘,有些疑惑他昨晚是不是睡落枕了,要不然这扭脖子摆头的模样为何会如此怪异?

    这念头一闪而过,阿贞连想要抓住它的欲望都没有,她毫无停留地走过去,笑着将托盘里的酒菜摆在了樊川面前,“这位公子,请您慢用。”

    樊川一个哆嗦,像是被恶霸调戏了的小娘子似的,睁大了眼睛盯着阿贞。

    恍眼望去,还能看见他眼里湿漉漉的,带着未散去的些许惊恐,更何况是直面他眼睛的阿贞。

    阿贞不免对自己长相产生了困惑:“……”

    “公子,您的酒菜,请慢用。”秉承着客人最大的理念,阿贞收敛住自己的情绪,立志将优秀的服务进行到底。

    “啊?”樊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一位姑娘看了许久,他白得像雪一样的皮肤,刹那间红得像血,连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姑娘了,“对……对不起,不……不是,谢谢……谢谢你。”

    “您客气了。”阿贞清了清嗓子,“请慢用。”

    说完,她拿着托盘转身离去,脚步较之来时,略有些凌乱。

    阿贞逃窜似的进了厨房,因为她怕再待下去,她会忍不住像村头的老光棍王二一样,一见着漂亮姑娘经过,就流氓似的吹起了口哨。

    虽然她见着的是一个俊俏的公子,但有些时候,男女想要耍流氓的心态,别无二致。

    阿贞躲在厨房里,头一次对父亲的眼光表示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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