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变得太快,第一个反应过来并且动起来的人居然是温迪。他一把扯过那些绳索,拎着被捆住的另一名正式队员带头大步往前走去。
其他人纷纷跟上。
一片混乱中望短在人群里挤到茉莉身边,紧紧拉住她的手臂。
茉莉回过头去,看到那对一黑一白迥异的眼睛里之外是一双泛红的眼眶。
“……你刚刚走那个背影,像我妈走的那天,她突然就离开了。我知道她还活着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很怕你也这样留下一个背影就回不来了。”望短在通信频道里语无伦次地说。
望短絮絮叨叨地不停说着,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地重复场景重复她当时的无助,她在用不停歇的话语来堵住眼泪不留下来。
茉莉听见她声音里的颤抖,伸出手来和望短紧紧十指相扣。
茉莉试图去共情,可“妈妈”这个词在她这里代表的是更加虚无的一片模糊。她没见过、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甚至就在几天之前她对自己是如何出生的都开始动摇。她发掘不出来任何与之相关的亲身记忆,只有旁观的、照猫画虎的、道听途说的。可在金砂α星这样的地方,她又能见过多少母女之间的相处与情感呢?
她说不出话,只能把手更用力地握紧。
——如果不能止住你声音里的颤抖,让我们一起来对抗发抖的手掌吧。
不止是她们,环视这群预备队员们几乎都和自己相熟的小队成员黏在一起,用肢体和话语互相安慰,用抱团的本能缓解惊慌。
出了避难所,有孔雀带来的一小队“飞鸟”探险队的人来护卫在他们左右,一行人把动力装置开到最大逆行往空港赶去,太阳风暴的倒计时仍然高悬在各处。
平时往来繁华的空港此时已经看不见平民的身影,只有穿着各色制服的人在忙碌。崔林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处理事务的负责人短暂交涉过后,让这群预备队员们在原地等着来接引他们的军人,他自己则带着星盗还有另一名正式队员离开。
“跟紧我,别乱走别乱看也不许讨论也不要在星舰上使用光脑。”前来接引他们的军人一身利落的装束,话语里也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这群预备队员们乖乖跟在她身后,从快速通道登陆上星舰,一路懵懂地张望,对这艘庞然大物的好奇和来到安全环境让他们渐渐安定下来。
冷肃的室内风格,往来的人员步履匆匆却不失沉稳,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甚至没人对他们投来多余的目光——好像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去做,所以分不出注意力。
接引人把他们带到一处类似客舱的有着一排排座位供以休息的房间里。
“呆在这里别乱跑小朋友们,不用我教升空之前该做什么准备吧?”那名军人耸耸肩,反手关上了房门,倚在门边挨个扫视过去。
茉莉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将通有缓释气体的阀门接到自己的头盔上,并开启作战服的气密性检查。这些倒是在研究所的基础培训里都有详细讲解和实操。
缓释气体能够缓解星舰升空带来的不适,让身体素质不够的人也能够承受猛烈的重力变化。
“‘风暴’怎么办?”望短捏着那个晶核收集容器在通信频道里问道。
“什么?”茉莉在连续的冲击之下感到大脑快要转不动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望短在说什么。
望短摊开手心,容器里双头角蝰正缠绕在晶核之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赶路颠簸中被晃晕过去,还没等到星舰升空就已经是一幅将死未死的模样了。
茉莉这时才想起来这只刚刚出生被她随意起名的新生异兽。
除了让它自生自灭还能怎么办呢?相信它既然能够孵化出来再在避难路上被带上就说明它足够幸运,相信既然它的前辈能跨越太空降临到人类生活的星球那么它也可以扛过升空甚至跃迁。
“……听天由命吧。”她最后说道。
望短叹了口气。她此时情绪已经没有刚刚那么激烈了,只是沉默地坐着。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四周都是墙壁,压抑从四面八方传来。
“离太阳风暴爆发还有最后十五分钟,做好准备,我们要升空了。”那名军人松松垮垮地站着提醒道,好似星舰升空对她来说完全没有身体上的不适。
随着她话音落下,轰鸣隔着星舰厚重的外壳仍然大得震耳。强烈的推背感让人陷进座椅里,耳朵迅速地充血发胀,指尖传来酥麻,四肢的少部分毛细血管被压迫得破裂。茉莉只觉得稍有难受,但望短已经需要咬牙才能坚持下来了,她的手无力地松懈下来,盛着角蝰和晶核的容器几乎要滑落。
茉莉眼疾手快地接住,顺便观察角蝰的状态。它仍旧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星舰要跑得比太阳风暴更快,只能采用不那么顾及“乘客”安危的方式,但这也让从没经历过针对训练的这批预备队员们纷纷出现程度不一的难受症状。
而这艘星舰要做的事情不止是逃离,还有作战。在升空之后几乎是毫无停顿缓冲地就开始冲刺、急停,眩晕感一波波地袭来。
“阀门上的三角按钮是麻醉气体,有需要就吸入。吐在头盔里了可没空停下来给你们清洗。”显然他们的痛苦引起了那名军人的注意,她出声提醒道。
望短几乎是立即就按下按钮,让自己的身体在麻醉作用下完全地放松下来,几个呼吸之后她就瘫倒在座椅上,远离痛苦,陷入沉睡。
而茉莉却在犹豫,麻醉完她就对自己的身体和状况都失去控制了,‘风暴’和手臂武器匣上的自制电磁光炮都将会脱离控制。
茉莉说不清楚她不希望这些东西脱离控制的原因在哪,但她天然地厌恶将掌控力从自己手里交出去。
集中精力,深呼吸,努力去对抗,保持清醒。茉莉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她在持续的晕眩里把自己想象成一艘帆船,在风浪中保持平衡。
一直到其他所有人都放弃了,只有茉莉一个人还在负隅顽抗。
“你为什么不用麻醉气体?”那名军人出声问道。
茉莉抬起头和她对视:“我不想用。”
“有志气。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茉莉。”
“希望你能坚持到最后。”她点点头,说完双臂一抱开始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