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夜话

    桓越清自窗望出,漫天星芒,声息全无,侍卫立于廊下,光暗相交,轮廓不明。

    回顾案前,书册杂乱无序,笔墨未干,褚季凌正俯首提笔写下今日最后一话。

    撰写史料乃劳心劳力之事,陛下念及此处,特派一干人等从旁协助,于太西池旁偏殿,修文殿潜心编撰。

    修文殿四面临水,丁香涂壁,胡油抹瓦,上下淡香环绕,使人凝心静气,又无琐事干扰,正是适于文史等枯燥繁琐公务。

    只是苦于这修文殿远离宫门,此时出宫,宫门恐早已下钥,只能借太常寺府署小住一夜。桓越清暗暗思索,敛书收笔,收拾妥当便起身告辞,不想褚季凌快步追出。

    “桓兄,可否载我一程?”褚季凌上前长臂揽过桓越清臂膀,凑近几分嬉笑道:“长路烦闷,不若我与桓兄一同前往,路途闲话也可解之。”

    桓越清假意拱手侧身躲过褚季凌欲再动作手臂,“褚兄客气,只是我今夜不出宫,倒教褚兄错爱了。”

    将要踏上车辕的动作生生止住,袖手手握缰绳无声观望,看着褚季凌怔楞半晌,切齿回身冲桓越清哂笑,“可巧,今夜我亦欲居于侍中寺,恰与桓兄同路。”

    言罢不待桓越清有所动作迅疾抬脚上车,独留桓越清于晚风中与袖手面面相觑。

    二马车驾驶过宫道长街,裹挟一路杂音,褚季凌自上车后便只谈论编撰一事,喋喋不休。

    本一整日陷于文书之中,已使人头晕目眩,偏褚季凌毫无察觉,口若悬河,不休不止。

    可叹桓越清一路饱受折磨,眉梢紧蹙。

    可谓是万分悔意,不该听凭他一面之词,侥幸让他上得此车。

    “桓兄,这蜀中山陡地险,迂路回折,行军途径亦无处可安营扎寨,而且朝中大臣于此被抢夺之地,派兵前往攻占颇有微词,依愚兄拙见,实在无须行此劳师糜饷之举。”

    桓越清闭眼休憩,不愿多谈,“此事容后再议。”

    《大乾录事》今夜止于记叙宁朝那场蜀中战役,巴蜀原为宁朝边境之地,后巴蜀百姓因不满边境将帅而起义抢占建国,宁朝主上自觉被辱,不顾群臣反对执意派兵前往。

    可正是因大量兵力调离临安,内外防守薄弱不堪使得奸人暗中伺机起兵,宁朝一时朝野倾覆。奸人狡诈蒙蔽主上临终托孤,以致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出现。

    可说巴蜀战役乃改朝换代之契机,于各家史书均有记载,众大家各有见解呈于书中,各执己见毫不退让。

    而今夜亦是如此,桓越清与褚季凌就如何评颂蜀中战役辩驳不休,无奈论至深夜仍未能说服彼此,只得作罢,明日再论。

    不成想,褚季凌竟为劝服桓越清而一路追随。袖手坐车辕上,听得内里慷慨激昂陈词之语,不由得腹诽这给事中大人果如同稚子一般,太过于不屈不挠。

    “桓兄……”

    “袖手!”

    终是无法忍受,桓越清失礼打断,掀帘低喝。

    袖手看笑姿态骤敛,战栗一瞬清醒过来,“是!”忙不停扬鞭挥打,马儿吃痛奔驰,转瞬,太常寺已近在眼前。

    桓越清急切下车,少有失仪之态,朝服微乱面上清冷神态此刻俱消,转身微不可察瞪了帘内之人一眼。

    “桓兄,今夜月色正浓,不若你我二人邀月共饮,如何?”一声呼喝自身后传来,褚季凌站车上招手,唇挂一抹淡笑。

    正欲步入太常寺的身形一顿,桓越清长吁短叹,头也不回道:“多谢美意,只是今夜有约……”

    褚季凌显然不信,跳下车架,扬声道:“是吗?可我听簪白说桓兄今日无事,何顾有约?”他跨步上前正欲故技重施,不料横插一手牢牢攥住。

    桓邵元长身玉立,较褚季凌还高上一头,挡于桓越清身前,少见冷面呵斥,“宫闱重地,修得胡闹!”

    嗤笑出声,褚季凌甩脱桎梏,虚行一礼,目露寒光。而桓邵元背手受礼,神情高昂,审视踱步,“想必给事中卑贫以缺恭礼,今夜才如此鲁莽行事,于宫中札手舞脚。”

    “哦?不知大人何出此言?”褚季凌一见那士族高高在上姿态登时暗讽,“且不论我与桓兄皆为男子,再者,我与桓兄乃至交好友,举止亲近自然无妨,不知这有何过错?”

    “还是说,大人为那安常守故之人,以为朝廷不治自亲决断。事实却是,实为尔固旧罪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如此举动,使得旁人误会朝廷,重用大人无异于加禄位于犬马?①”

    话音方止,桓邵元尚未表态,他身后三焦及侍从皆抽刀相向,三焦更是暴怒,举剑欲斩,“大胆!”

    正是人困马乏之际,桓越清反应不及,惊得一身冷汗,眼见那映射白光利剑落于胸口。

    远处飞箭来袭,击落利剑。

    三焦震得虎口发麻,骇然回头,有数人持枪带弓肃立。

    为首之人款款而来,笑语朗润,“宫内动武,邵元,你手下之人未免过于失礼了。”

    桓邵元引众齐拜,“太子殿下万安。”

    太子目不斜视自众人注视下行至跟前,凝视三焦,隐有帝王威仪,肃声责怪,“事未定,便行妄杀之事,实在有负圣上与桓氏信任,你自去领罚。”

    三焦暗察得桓邵元眼色,方谢罪退去。

    “你亦是,素来恭谨,今日何至于言行无状,冲撞桓卿?”太子复审究褚季凌,难得面有不悦之色,“为臣尊上,为幼敬老,于情于理,你亦需请罪于桓卿。”

    不想褚季凌倒也顺从,利落躬身朝桓邵元告罪,“是臣之错,不应不顾惜大人颜面。”

    一番陈词却教场中另外三人神色各异,桓越清抿唇不语,眼睫微颤,心中暗自哂谑,褚季凌虽作告罪姿态,可这言语之间无不是暗讽。

    我所言句句属实,只是碍于桓邵元小人之心,需得保全其颜面,不得不住口罢了。

    太子见桓邵元如寻常模样,心头落定,桓邵元无异议,他亦无甚可言说。

    话头转移,环顾周遭,桓邵元、桓越清和褚季凌这三人身份各异,难得一同出现。

    当下太子扶起褚季凌,后缓步至太常寺院中坐定,“今夜真可谓良辰美景,让三位爱卿夜聚太常寺。”

    “只是恐要辜负如此美景,”太子所到之处无不前侍后拥,随手一挥,侍从便抬出一架轿撵,“越清随我走一遭罢?”

    视线跟随太子而定,桓越清方觉太子亦有相邀之意,回望褚季凌,只见他已起身拜辞。

    有旁人在,褚季凌自然不似从前那般自在,可与桓越清嬉笑怒骂,更遑论谈及公私事务。

    太子相邀亦不能辞,他不愿让桓越清为难。

    是以,他率先离去。

    而后,太子与桓越清二人视线攻围,桓邵元镇定斟茶,如寻常一般将那首杯茶轻搁于桓越清之前,方茶底触面停顿一瞬,而后抬眼轻笑望向太子,“殿下恕罪,臣与幼弟常居家中时,便习惯将这茶率先递予他,一时竟忘了殿下还在此处。”

    那份熟稔与亲近溢于言表,太子温润如玉,调笑道:“无妨,我自亲去取即可。”拂袖展臂亲自端来一杯清茶,浅抿入口,举杯示意桓邵元。

    “殿下尝得这茶如何?”桓邵元问道。

    “这罗岕茶为天下名士追捧,自然极好。”

    “罗岕茶名贵稀少,备受追捧,只是依臣之见,”桓邵元意有所指,“这罗岕茶过于清浅,名不副实而已。若不是幼弟喜爱,臣断不会沾染半分。”

    太子饮毕含笑道:“这世间之事,不论自身喜爱与否,只要声明在外,那就不会缺追名逐利之辈。诚然,本殿下亦是如此,久闻这罗岕茶盛名,不论它能否入口,本殿下亦需亲尝之后方可决策。”

    桓邵元低头给桓越清添茶,自如悠然,“殿下所言极是,不知越清以为这罗岕茶如何?”

    “臣不喜罗岕茶,亦不爱天下白种名茶,独忠于那雪后梅花茶。”桓越清淡淡道,他二人何意桓越清自然知晓,雪后梅花茶便是她的答复。

    桓越清起身辞去,“未免夜深露重,殿下和大人还是早回为好。既如此,容臣先告退。”

    白日费心于公务,深夜亦不得安寝,桓越清此刻只想休憩,“且慢。”太子照旧阻拦于她。

    “越清当真不愿与本殿下同往?”桓越清正行,蓦然瞥见太子腰间玉佩,驻足沉思良久。

    *

    一女子隔屏危坐,光影娉婷,正抚琴而奏,余音缭绕,如鸣佩环。

    桓越清缓步而来,不觉绕屏观之,白衣佳人惊觉,撩目颔首。

    似是惊人之姿,略有形容,目若繁星,粉白黛黑,略施芳泽,长缨拂面,轻抚鸣琴。

    桓越清举扇驻足,浅咳而示,佳人袅袅而立,莲步轻移,回首举步欠身,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②,“不知大人在此,失礼了。”

    “你识得我?”桓越清略有异色,她从不曾在内宫走动,除却一位恭宁公主,于女眷更是避之不及。

    白衣女子缓缓逼近,轻柔媚骨妖娆至极,“大人名讳,妾怎会不知。”

    女子徐徐而来,不想顽石绊之,猝不及防间,佳人倒于桓越清怀中,掩面惊呼。

    桓越清大惊失色,猛然将人掷出,仿若踞炉碳上,正欲仓皇逃出。

    白衣女子楚楚可怜跌坐在地,无声落泪,遥看桓越清希冀万分,“妾已委身于大人,大人何故如此,可是妾身哪里得罪了大人?”

    “如若大人不愿,妾未敢不从,只是,妾清白已毁,宁死不辱!”白衣女子不知从何处寻得一匕首,举于颈项欲自刎。

    桓越清无奈只得回身夺下匕首,不想被那白衣女子扑了满怀。

    拉扯之间,一道声音传来,“你二人在此作何?”

    此时,桓越清只痛恨半个时辰前的自己,为何要答允太子来此,以致如今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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