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熙熙,只有新来的月诗燃起得最晚,她还在按照自己作为现代人的生物钟、睡得很好。
昨天的晚饭是楚楚师姐做的——蛋羹、素面、蒸槐花以及胡芹。沈师妹说来了新姐妹要庆祝,还拿出自己酿了许久的杏仁果浆。
月诗燃和姜姝容都不会做饭,便负责洗碗之类的杂事。
“你起了啊?”
“我、我是不是起晚了……”
楚楚师姐正在揉面,指着一把青菜便柔声笑道,“交给你啦。”伴着月诗燃摇动井绳的声音,清冽的泉水晃晃荡荡。
“沈师妹和姜姝容她们两个去拜访隔壁独居的大娘了。”
听着楚楚师姐的解释,月诗燃心不在焉。她满脑子想着的,是昨天在腾挪床铺的时候,那掉在地上的针线笸,还有月蓝色的华美布料。
沈师妹心直口快,只说是楚楚师姐的亲姐姐楚依依之前拿来的——用来做成锦囊,好送给狄大人一份生辰礼。
“咚!”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缓缓地,说不清是不是要叫醒人。
月诗燃快速把思绪拉回现实,小跑去开门。她还以为,应该是沈师妹和姜姝容拜访结束、已经回来了,直到……
“狄大人?”
时间沉默地有些尴尬。
“很久以来我都在做一个奇怪的梦。这么巧,我一见到你就觉得……”
狄仁杰顿了顿,眼眸又变得十分坚定,语调甚至有些轻柔,停驻在晃荡的春日里。“昨日,我父亲再次传来家书,询问我可有意向结亲。我想说的是,我想说,我愿彩帛奉金——”
“你很好。”月诗燃望着桃花落下的位置,好像隔着很远的远方,正式而婉约,“你很好。只是,我觉得自己……更珍贵。”
蝴蝶煽动翅膀,狄仁杰的心里,刮起一阵风。
系统π-1900嚼着虚拟竹子,吧唧道:“宿主,本系统郑重建议——”
月诗燃:偷偷塞给你一根棒棒糖。
市集的转角处,沈师妹撞见了某个熟悉的人,热情地打着招呼,“楚依依姐姐!你是来看楚楚师姐嘛!你昨天有没有把那个月蓝色的锦囊送出去啊?”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一号任务目标:生命倒计时4天】
“桃花礼春——”
“春送君行,盼君归。”
因为刚下过小雨,有雾气,桃花瓣缠缠绵绵地落下来,美极了。
月诗燃的脸侧泛着淡淡的光晕。
人们踏着歌谣徐徐往返于街边,桃花在进行祷告。
贞观二十三年的风,扰动着狄仁杰洁白的袖摆,送去一瓣凝着雨珠的桃花。狄仁杰出神地想,自己大概是沦陷了。
可能……算了。
哪里是需要值得深思的事情。
本来就是毫无理由的。
甚至,毫无预兆。
是的。她出现在那里,她就成为了标准,恰似自己无人聆听的独白。
没有一点点准备。
那个人——站在那里,影子娇婉温柔。
未知领域的荒漠深处,细腻而柔软的光线正弯曲成绿洲的模样。
“菁菁绿叶,弯弯月——”
“涟漪触岸时。”
月诗燃缓缓道,“那名被救走的女琴师,真的是奸细吗?”
狄仁杰沉默片刻,似乎在想怎么回答才对,顿道,“据我所知,她没有做出过这样的事。”
“既然如此,我也有些话想提醒大人。贞观二十三年,是帝星陨落、改朝换代的一年——”
月蓝色的锦囊无风而动,泛着桃花的腐香。那支箭射来的太快、破空而出,月诗燃的话停得太急……所有的所有,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她颤着手、缓缓扶住倒下的狄大人,眼眸里时光停滞,唇间挣扎着要说出些什么,最终只是看向了长长的羽箭。
好长一支羽箭,贯穿狄仁杰的胸膛。
他的眼眸里,还盛着疑惑。
“系统π-1900不得不遗憾地通知宿主,由于您违反了时空管理法最高准则——试图干预历史进程且对重要历史人物造成负面影响,即将传送您回到本事件时间线之前。”
【时间线重置中…… 】
【覆盖已完成】
【更正已完成】
夜幕降临,更鼓声声。
敲在自由市井,古韵悠长。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子时三更……”
沈瑶尧披着件粉紫色裙衫、头饰青虫玉钗,散漫地倚在镜花坊前厅二楼的阑杆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众人,眼神轻蔑。
黑衣人的头领大笑道,“都说镜花坊的坊主,乃是天姿国色!比之宫里贵妃都要胜过三分,难怪游氏的公子宁愿叛离宗族,都执意订下婚期、准备迎你过门。”
“宫里的贵妃娘娘?如此说来,你倒是见过了?”
“坊主若是肯为我开方便之门,纵使天仙来了,我也是看不上的。”
“哦?”沈瑶尧笑了笑,指尖拂过玉钗,“你似乎……还不晓得我究竟是如何在这并州城立足的。”
“呵!不妨说来听听,又有何特别之处?”
沈瑶尧眼眸微黯,取下发间通透玉钗、虚空掷出,才缓缓道,“说——也太慢了,现下你可清楚几分?”
黑衣人纷纷看向突然倒地的首领,只见他紧紧握住自己的脖颈,瞬间没了气息。面色霎时变成紫红,又蒙上一层靛青水汽。
满场无言。
沈瑶尧晃晃手中的玉钗,示意还在她手里,调笑道,“我这镜花坊呢,是真的不喜欢蠢人踏足。”
“也罢,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啊就是心软。”沈瑶尧转身留下潇洒背影,朗声续道,“随便欣赏一下我们镜花坊的首饰钗环就得了,可千万别惊扰到后院各位妆娘姐妹。否则……”
冷风吹过,“送你们什么个死法呢?”
“就如王清臣那般的惨状吧。毕竟,王清臣当年构陷我父亲时,便如你们一般聒噪。”
当然,心软的人最是絮叨。
“还有,若是看上什么小物件,记得付钱。我家掌柜大娘很厉害的。等等——记得把你们首领拖走,把地板给我擦干净!”
晚间发生的所有事,后院的妆娘姐妹们都不知道。
洁白的棉布缓缓叠过,将刀伤、勒痕、延迟浮现的中毒迹象一一折进。变黑的银针被规规矩矩的放置在竹盘中,那张写作验状尸格的素纸还搁置在几案上,墨已干涸。
光线透过格栅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铜盆里清水洁手,淋淋沥沥,消解了些许伴随在府衙中的严肃性。
“如何?”狄仁杰问。
“不简单啊……”公孙大娘收起系在腰间的白布裙围,露出原本那身朴素的灰布袍衫。阳光在云彩间欢跳,她的神情悲悯肃穆,“生前伤、死后伤,几乎无法数尽。不过了解到死者是如此招恨的人,大概也能理解几分。”
公孙大娘顿了顿,瞥向眼前这位小小的狄大人,呵笑道,“难道不是你的事情更难言尽么?听说你可是大早上就去敲镜花坊后院的门了,结果怎样呢?那姑娘说什么?”
狄仁杰闻言坐直了身体,指尖反复摩挲着竹椅扶手边缘,迟声低语,“您这问题真是一个接一个,我都回答不过来——”
“吼!打你稚儿时候,我就看着你长大。当然,如今啊你也是一表人才了。”公孙大娘缓缓坐下,抿口茶,续道,“就你这小人儿,还有什么事还能瞒得过我?”
“再说了,仵作靠什么吃饭?活人的事,死人的事,没有我们这一行不知道的!”
“您不知道……”
“知道什么?”
“她的气质里,刻有我的名字。看到她眼神的那一霎那,我瞬间就明白那解释不清的惊梦,到底是何意义。择一人、终一生,我只此梦幻余生的信念。”
公孙大娘沉默地叹了口气,眼眸里是久经岁月洗练的豁达,“要我这老婆子说啊,你还是太年轻——迦月县主是名冠长安的才女,配她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你父亲为你多番筹谋,反而倒是你不肯领好意呢!”
“我想”,狄仁杰话开了个头,又自觉不便说下去,心思微动只愿把话题扯回到王清臣的身上。他指向那白布之下的谜案所在,直言道,“如此看来,致命伤乃是剧毒发作?”
“不错!”公孙大娘瞥他一眼,下颌线倔强锋利如刀,“巩膜黄染、双下肢水肿等等症状,是鱼胆汁中毒引发的急性衰竭,潜伏期在三个时辰左右,发病后没有侥幸。此毒易于制取,便是只会酿作果浆的人都能轻易施用。”
她的语速很快,犀利又清楚,却忽然面色凝重,似乎有意停顿。
“还有一处颇为可疑……死者左肩处有串连续的桃粉色神秘字符。”公孙大娘说着话又从袖间取出张细小的花笺,直接递给狄仁杰,只道,“这有抄好的。”
狄仁杰走上前掀开白棉布一角,又对照花笺标注,果然在层层瘢痕之下有串近乎妖艳之色的神秘字符——01000001 01001110 01010100
他心中大骇,面色仍然控制如常,指尖微微用力像是在提醒自己什么。那些对谁都无法言说的迷惘,此刻都具象化地呈现在眼前。但这次更特殊,所有字符并没有再术法般的消失,而且和自己在多年惊梦中看到的——排列并不一样!
大理寺同僚:“这案子当初是狄大人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