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漾大脑很乱，在这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房间里才响起池漾有些哑的声音。
“我去找他。”
池漾不想依照自己的猜测，给季柏川冠上跟他无关的罪名，所以打算直接去问。
他要听季柏川亲口说。
楚桑急忙追上去拦住他，好说歹说把人劝了下来，领他去了基地外面一家面馆吃晚饭。
坐下后楚桑说道：“锋哥退役后我就再也没来过了，他最爱吃这家的豌杂面。”
池漾盯着对话框里没收到回复的消息，按捺不住焦躁的情绪，也没什么多余的耐心。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
楚桑：“啧，那我不说了，先吃饭。”
这家面馆开了很多年，纯手工面条劲道十足，每天现熬的高汤，面上铺着厚厚一层牛肉。辣椒酱是老板自己做的，又麻又辣，很够味儿。
池漾没怎么吃，隔上几分钟就拿起手机看一眼。
他发出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一条回复。
R市傍晚依旧热，推开玻璃门就是一阵热浪袭来，残阳似血，灿烂的晚霞铺满天边。
楚桑带池漾去了附近一个公园，坐在长椅上说道：
“我都记不清楚换过多少队友了。打职业就是这样，要学着接受任何选手离开赛场。曾经的前辈，现在的同队，最后的自己。”
楚桑不擅长讲那些大道理，这些话他自己都嫌矫情，没说两句就转了话题。
“喝汽水吗？我请你啊。”
晚霞渐渐散去，天边最后一缕光亮消失，一直安静听着的池漾终于站起身。他觉得把时间浪费在这里的自己好傻逼，冷着脸拍死一只蚊子后点了点头。
从公园出来，楚桑去路边超市买了两瓶橘子汽水，在路灯下跟池漾展示了他牛逼的开瓶盖技巧后才递过去。
“离了R城，可再也买不到这种橘子汽水了。”
池漾接过跟他对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谢。”
他们散着步往回走，池漾被迫听楚桑说了一路的队长有多好。
从队长在休赛期现身次级联赛贴心安慰初次登场的新人选手，再到逢年过节不回家留基地为二队青训选手做数据分析复盘整理。
“是一个人吗？”池漾问。
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打断的楚桑：“……什么？”
“队长做数据分析的对象，是那个他到次级联赛安慰的新人选手吗？”池漾很有耐心地将问题说的更详细。
楚桑：“是吧，可能是？”
很好，池漾脸色越来越臭。
那个新人选手的消息也会像自己发出去的那些一样被放置吗？肯定不会吧。
回基地后，池漾习惯性掏出手机后发现已经没电了，突然想起来充电器丢在208。
跟楚桑打了个招呼，两人分开。
还没收假，这栋楼很安静，池漾出电梯后才发现他们训练室206居然亮着灯。
大概是没想过会有人来，连门都没关，走近后就能听见从里面传出的交谈。
“教练，我觉得能多给新人一点机会积累经验。比赛可以先上新选手锻炼锻炼，不行有我兜底。”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出，让池漾身体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担心惊动里面的人。
“你图什么呢？”老喻声音里带着不理解。
从业这么多年，他甚至见过为了能上场打比赛故意毁首发手的替补。还是第一次碰到季柏川这种慷慨到甚至有些无私的选手。
季柏川：“图我们战队成绩越打越好吧。”
话音刚落，‘啪——’一声响，对门隔壁208的灯亮起。
季柏川意识到什么，心脏跳得有些快，立刻起身走了过去，堵在门口，看到池漾从抽屉里找出充电器，用温柔的声音问道：
“现在心情怎么样？明天可以陪我一起去游乐园吗？”
池漾强忍着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怒火，冷声道：
“让开。”
“心情很好。不可以，以后都不可以。”
教练和经理还在对面206，季柏川干脆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
“我又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吗？”
池漾：“我就不能是单纯讨厌你？”
“那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讨厌了？”
季柏川换了种问法后池漾就不说话了，他只能把自己的猜测一样一样说出来。
“因为今天没去成游乐场？还是因为我没回你消息？”
“我的错，手机掉RT那喷泉里了。”
他说话时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池漾鼻尖突然一酸，终于把他最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
“为什么想签蓝瞳？为什么是你想签蓝瞳？”
季柏川愣了下，才回答道：“漾漾，我21岁了。队伍需要磨合，不能真等到我打不了的时候再去买新人吧？”
“你生气是因为以为我要退役？你想跟我当队友是吗？”
池漾别过头去，睫毛微颤，眼中蓄着的泪控制不住溢出来，他吸了吸鼻子想把眼泪憋回去。
“嗯。”
季柏川哪见过这样的池漾，抽了张纸巾想帮他擦泪，却被他偏过头避开，用比之前更温柔的声音去哄他。
“那你想打到什么时候，我就努力陪你打到什么时候。别哭，好吗？”
堪称完美的答案，可池漾却并没有觉得好受，像是有蚂蚁从心脏里面往外钻，去啃噬他的胃部、下坠，牵扯起一阵阵疼痛。
理智全无，池漾口不择言，只想把自己情绪发泄出来，用力推了季柏川一下后朝他吼道：
“你在乎战队的成绩，牺牲自己给新人成长的机会。”
“你在乎我的感受，承诺要陪我打下去。”
说到这里，池漾手都在抖。
“季柏川，那打职业对于你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只一眼就让季柏川失去了面对的勇气，他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池漾那双明亮漂亮的眼睛里，不像平常和自己生气时那样，只剩仿佛能将季柏川溺毙的失望。
季柏川有些喘不过气，也给不出答案。
在他沉默时，池漾伸手推开挡在面前的他按下门把手，出门后看见经理没打招呼，闷头进了电梯。
李经理有些摸不着头脑：“少爷怎么了？”
池漾回宿舍后把手机充上电，去浴室里洗了个冷水澡，还是扑不灭他心头的火。
顶着湿漉漉头发出来的时候，看见手机上多出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他哥打来的。
正准备回拨，就又打来了一个，接通后，李明廷的声音传出。
“干嘛去了？”
池漾冷声答：“洗澡。”
李明廷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继续说：
“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件事，都查清楚了。”
池漾：“哦，你没看吧？”
李明廷：“你得跟我保证，不能让我姐夫知道。”
池漾：“你看了吗？”
李明廷：“他上次专门打电话给我说，不能帮你做这种事情。”
池漾：“你点开过吗？”
电话那头李明廷直接被气乐了：“祖宗，这个点了我都还没下班呢，哪有空去看你这个？”
池漾放心了：“发给我。”
一边说一边去外面找出自己的电脑打开，登录上邮箱接收文件。
有关Kill转会期前后发生的事全都被调查清楚，做成了简洁明了的文档。
刚点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份死亡通知书存根，死者是季柏川的外婆。
池漾呼吸一窒，把页面往下滑，还有几份打码处理过的车祸现场照片。从背景不难推测出事故发生地离总决赛场馆很近。
池漾打开了某视频网站，搜索当初那场总决赛的回放，比对着时间，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Kill在冬季冠军杯的总决赛带领队伍零封对手，金色雨下他意气风发举起FMVP奖杯。
同一时间，他外婆在医院因抢救无效临床死亡。
电脑里还在播放那段视频，是季柏川接受采访时说：“我要将这个奖杯作为礼物，送给我最重要的人。”
在无数个帖子里，这是他跟女友的告白铁证。
李经理用私人账号澄清过，被喷是硬洗垃圾，后面转为私密。
总有太多人觉得，他们比当事人更了解真相。
池漾继续往下翻。
有关季柏川和YL俱乐部老板之间的债务关系，那笔钱用以购买墓地。
池漾心脏酸痛到有点喘不过气，猛地合上了电脑扔到一边，动静大到就连电话那头的李明廷都能听见。
“漾漾，你喜欢他啊？”李明廷问。
“怎么可——”
池漾下意识否认，话没说完整个人就愣在了那里。
…………
季柏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满脑子都是池漾在208里的那个眼神。
反反复复回想池漾最后的那个问题：
打职业对于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迷茫地打了很多年，以为自己会一直迷茫着打到退役。
或许在很多年后回忆起来会恍然大悟，可偏偏池漾现在就倔强的想得到一个答案。
好不容易入睡也只是浅眠，翻了个身就看见床边有人。
借着窗外路灯有些朦胧的光，在黑暗中那头红色头发依旧耀眼无比。
季柏川醒了，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对不起……”池漾蹲在床边小声说道。
季柏川支起身体，想去开床头灯的开关，池漾却先一步扑到了他的怀里，环住了他的腰。
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虽然季柏川还没弄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还是下意识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
“没关系啊。”
“怎么了？这么晚——”
“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池漾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是完全没办法用朋友关系去解释的那种拥抱，亲密到甚至有点暧昧，闷声解释道：
“我从阳台翻进来的。”
这回季柏川是真彻底清醒了。
“这特么是五楼！”
“我喜欢你。”
都已经到嘴边的几句训斥被池漾这句话堵了回去，季柏川愣在那。
池漾重复道：“季柏川，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