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宣告，“任务完成，即将在三分钟后脱离本世界，请宿主做好准备。”

    终于到了这一天，林生已经等了太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耳边是监护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的机械音，以及——男人带着哭腔的嘶吼。

    “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

    霄山之上，云雾袅袅，子归啼夜，月明星稀。

    绫非岚一脸莫名兼诧异地回头看他的兄长绫非逍，“真的是他，没搞错？”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宵山的寺庙，看着一个个光亮可鉴的光头，其实并不怎么惊讶，当他们知道大伯的私生子被抛弃在这种地方，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一个和尚，然而面前这位却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不错，小和尚七宝身穿宽大的黄色衣袍，一只手掌竖在胸前，微微颔首，做出谦恭有礼的样子，想必对所有的施主都是这般，然而一头蓬乱的及腰长发格外突兀，那厚重的齐刘海盖住了额头，只见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透过发丝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白到像雪一般的皮肤让人联想到泡了几个月的浮尸。

    “大哥，你敢说他不是贞子投的胎？”绫非岚咋舌，瞪着眼珠子扭头看他哥。

    被称为大哥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面无表情，像个冰块儿似的，他长腿一迈，几步走到七宝面前停下，一只手刚要搭上他的肩膀，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声音冷硬而不容置疑，“去收拾，给你半小时。”

    “啊？”七宝闻言，万分困惑地搔了搔自己有点炸毛的大蓬头，要知道大半夜他睡得正迷糊的时候，突然被人拉了起来，随便披了件袍子就被领到了大殿，被迫接受两个陌生人看外星人一样看自己的目光。

    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年纪，脸看着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可他十八年来一直住在山上来着，见过的可能性很小。而另一个看来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黑色西装，说话冰冷得像下命令。

    “师父，怎么回事？”七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是让他收拾，可半夜三更的，做什么？

    “七宝，你那块玉呢？”师父无妄说。

    一块翠绿的玉石从七宝的领子里勾了出来，“在这里，怎么了？”

    “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绫非啊？”七宝用指腹抚摸着玉上凸起来的刻字，越来越不明所以。

    “七宝，你与我佛之缘到今日就尽了，这两位施主是你的家人，你去屋里拾掇一下，便随他们去吧。”

    “你们……是我的哥哥们吗？”

    绫非岚手心朝下，四根手指朝外挥了挥，“是是是，快去收拾行李吧，这就带你回家。”

    七宝一时之间懵了，方丈的话在十八年后竟然真的应了验。

    四、五岁刚懂点事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和别人外观上的不同，他问师父，为什么他的头上顶着一坨黑黑的东西，无妄说那是头发，当他问为什么只有自己有，是不是他生病了时，无妄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方丈说了，你尘缘未了，终不能遁入空门。他又傻又天真，问什么意思，无妄说，你当不了和尚。

    为了这一句话，七宝不止一次拿剪刀铰自己的头发，最后一次刚巧被无妄撞着，那时他正一手举着镜子，一手拿着燃烧的香对着自己的头顶，无妄狂奔过去猛地拍开他的手，烫戒疤可不是开玩笑的。

    七宝的身份说来尴尬，十八年前，一声啼哭，被遗弃在宵山山腰的这座寺庙，方丈看了他襁褓里的玉石，掐指一算便说了那一句话，七宝被当成徒弟养，却和其他小和尚有别，因为他终究是要走的。师父同样教他修身养性的经文，强身健体的功夫，现代的科学文化知识，唯独就是不让他剃度。

    无妄见他冥顽不灵，对剃光头耿耿于怀，一怒之下命令他不得再对头发动一次刀子。于是便长成了如今这副黑长直长发及腰的模样，配上刚成年犹有少年稚气的修长身量，从背后乍一看，被错认成女生也不足为奇。

    “怎么样？我表现得像不像一只呆萌的小白兔？”林生一边往自己的厢房走，一边在脑内对系统032问道。

    “七宝的人设是仁慈善良单纯！”系统032是一道清亮的男声，“总之你别崩人设就好，否则会受到惩罚。”

    “行了行了，你真啰嗦，不就是扣掉点经验值嘛！”

    “身为你的系统，我有责任提醒你，经验值为零的话，就代表任务失败，你会彻底消失，不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你原来的世界。”

    “我知道，”林生拖着长音，无奈又忿忿不平地说，“不过原来世界的我已经归西，尸体都不晓得在哪儿了。”

    “系统奖励，完成本世界的剧情线，达到御灵局九级特工的职级，就可以回到你原来的世界。”

    “喂，我说，你不会是在骗我吧，回去？我能回哪儿去？你给我造一个身体吗？那我可以点菜吗？其实我对自己原来的身材还挺满意的，八块腹肌，小麦色肌肤，茂盛的胸毛，狂放的男人就该有野性的魅力，不过我觉得肌肉可以再发达一点。”

    “停停停！可以了。”系统032绝情地打断他的自夸，“不瞒你说，迄今为止还没有能够完成任务活着回去的人，但你是目前我们最看好的实验……宿主。”

    林生黑漆漆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敏锐地抓住了实验两字，却假装没听见，打趣道，“我们？谁是我们？你是说和你一样的系统吗？你们是不是派了个最菜的系统给我，整天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你作为系统，不应该让我横行天下，称王称霸，吃香喝辣？你瞧瞧和你混的这三个月多月，天天在这破庙里吃素，我都不记得肉是什么味道了！”

    “我是为你好，总之，你绝对不能崩人设，听到没？你也想成功回原来的世界吧？我是来帮你的，你要相信我。”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什么？”

    “我是说，我成功完成任务，对你，或者对你们来说，会有什么好处？”

    系统032沉默片刻，机械地回复，“这与你的任务无关，无可奉告。”

    林生知道对方嘴巴紧，多次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个屁来，在心里叹了口气，“行吧，小二，合作愉快。”

    系统032扯了扯嘴角，“不许叫我小二，叫我032！”

    “这么晚了，师父找你什么事？”

    刚踏进内室，房里就传来一道轻柔而关切的声音。

    林生抬眸，明晃晃的灯光下，面前的年轻男人靠坐在床头，相貌阴柔而俊美，虽面带倦容却难掩贵气，一对桃花眼正殷切地望着他。

    三个月前，刚来这个世界，在庙里百无聊赖的林生被师父差遣去山脚下的田地里挖地瓜，冷不防就看见一坨人趴在他的地瓜藤上。

    “这货该不会是死了吧？别压坏了老子的地瓜！”林生心里想着，用脚尖戳了他几下，纹丝不动，“死了也行，给他埋地里，沤成有机肥。”

    林生像拖沙袋一样把人连拖带拽拖出地瓜田，可怜他现在的身材薄瘦，相较原来，简直手无缚鸡之力。

    费了老大劲把他拖开，林生情不自禁抬腿踹了他两脚。

    系统032，“OOC警告，扣除一百点经验值。”

    “喂，有没有搞错，我现在一共才多少经验值？”

    “扣完以后还剩250点。”

    林生眉头一皱，“你才二百五。到底怎么样可以快速有效涨经验值？”

    “行事符合人设，完成剧情点。”

    兴许是被踹到肋下，疼痛激活了眼前的尸体，他发出一声闷哼，浓密的睫毛像蝴蝶振翅一般颤动着张了开来。

    林生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个遍，这人浑身都是血迹和伤痕，如果手里有刀，他会毫不犹豫在他喉咙上划拉一把，或者利落地刺入他的心口，只需一秒就能终结他的痛苦。

    光是想到落刀之后鲜红的血液喷溅的画面，他就忍不住兴奋躁动，嘴角也不由勾起。

    系统032，“OOC警告……”

    “打住！”林生在脑内怒吼，“想想都不行吗？管天管地还管人的想象力了？”

    系统032傲娇道，“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

    “这都没实施犯罪行为，还在构思好不好，”林生说着蹲下身去，跪坐在地，一手穿过那人的后脖颈，把人扶靠在自己怀里。

    “你要做什么？”系统032怕他本性难改。

    “看爸爸给你把经验值涨回来。”

    系统032，“……”

    “施主，你觉得怎么样？”林生轻轻拍了拍他沾了尘土的脸颊，指腹触摸不到半点温度。

    那人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就没了动静，胸部也没有起伏，就在林生觉得他可能就这么嗝屁时，他又浅浅地吸了口气。

    林生拿起斜挎在肩上的保温杯，倒了一点点在杯盖里，凑到他嘴边，柔声说，“喝点水，会好受点。”

    那人微微睁开眼，干到起皮发白的嘴唇贴着杯沿，林生小心翼翼倾斜杯盖，把水喂进去。

    刚喂进去两口，他就剧烈咳嗽起来，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发黑的血。

    “我尽力了，他好不了了。”林生看他的伤势，再结合这周围的环境，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死亡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区别。

    “现在给他一刀痛快才是真正的仁慈。”

    系统032，“经验值可以兑换道具，是否使用？”

    “嗯？换把刀吗？不用，谢谢，我带了挖地瓜的锄头，虽然钝了点，用点巧劲打在太阳穴上也是OK的。”

    系统032，“……你真心的想涨经验值吗？”

    林生的脑海出现了一个药瓶，下面一行字，“升级版头孢，包治百病。经验值200点。”

    “这么坑爹！太贵了，爸爸要不起。”林生摇摇头。

    他就剩250点经验值，要是换了之后随便做错一点有违人设的事，扣他个100点，他就game over了。

    系统032，“你要对他置之不理，见死不救吗？”

    “不是，你是黑店吗？这么贵，还想强买强卖？”林生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握住他的拳头，林生垂眸，男人的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远方，像失明一般，他似乎把所有的生命力都孤注一掷地押在了握住林生的手上。

    似卑微乞求，求他救他，似垂死挣扎，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施主，你就放心去吧，我会给你念经超度的。”林生乖巧地说着残忍的话。

    说罢，想抽出自己的手，给他把眼睛合上。

    抽了半天，对方还死死捏住他一根尾指不放。

    僵持不下，林生无奈低头附在他耳边说，“听话，松手，我救你。”

    “行吧，小二，把药给我。”林生终于抽出手，内心妥协道。

    “不许叫我小二，升级版头孢已兑换成功，消耗经验值200点，剩余50点。”

    空出的手里出现一个白色塑料瓶，林生旋开盖子，往手心里倒，忍不住骂了一句，“操！”

    手心里静静躺着一颗白色小药片，他又晃了晃瓶子，确定里面空空如也，“太黑了！就一颗？啊？良心呢？”

    系统032，“OOC警告，七宝不说粗话脏话。”

    林生赶紧闭嘴，用手指在唇上一比划，做出个拉拉链的动作。

    林生费了半条命，把比他还高大的男人背上山。庙小人多，暂且就让他和自己挤在一张床上。师父和其他和尚一起帮忙清洗干净伤口，敷上伤药，就留林生在房里照看他。

    林生累得手也抬不起来，把自己丢在床的另一半，想到自己微薄的经验值，用目光将旁边静静躺着的伤者千刀万剐，“为了救你，我麻烦大了。”

    系统032，“完成救死扶伤，增加经验值5000点。”

    “什么！”林生猛地坐起，“你怎么不早说？”

    “系统结算需要时间。”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林生眉毛一挑，“小二，作为系统，不要夹带私人感情，不然很不专业啊，请你提高办事效率。”

    “本系统的专业性还轮不到你来质疑。还有不许叫我小二。”

    林生不再理他，转而俯身在男人苍白的脸上啵了一口，喜不自禁，“你可真是我的宝贝。”

    男人摆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虽然黑心黑肺，但不得不说，那颗药丸有奇效，原本看着奄奄一息满身是伤的人，少说也得花大半年恢复，他只用一个多月就能下地了。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怎么会一身伤出现在山脚下？”

    人一清醒，林生就连珠炮问一堆。

    “……我不记得了。”男人说话嗓音沙哑。

    “哦。”林生明知对方可能装失忆，也浑不在意，只是走过场随便问问，“那你总得有个名字，我给你起一个吧，我叫七宝，你比我晚入寺，就叫你八宝好了。”

    系统032，“怎么听起来有点随便？”

    “好。”八宝欣然接受赐名，眸光中暗流涌动，“谢谢你救了我。”

    “没事，你就先安心住下，等好全了再下山。”

    这期间，林生给他端水喂饭，擦身上药，照顾得无微不至，八宝身体好全了，也没说要离开，反而帮林生一起挑水洒扫，种菜，挖地瓜，日日形影不离。

    山上的生活枯燥乏味，林生嘴里都淡出鸟了，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很快一拍即合，跨过了界线，深夜同榻而眠时互帮互助。

    初夜的情形是这样的。

    林生的手蠢蠢欲动，慢慢往下伸，脑海里鬼鬼祟祟，“小二，小二，你在吗？”

    根据林生这段时间的经验总结，系统一般在晚上八点之后就会下线休眠，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先叫叫，看他在不在，万一被发现，对着系统直播那多尴尬。

    没有回应，林生坦荡荡地DIY起来。

    被子里发出手和布料摩擦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尤为清晰可闻。

    林生原先活了二十有二，作为混迹缅北的雇佣兵，每次任务完成之后都会得到大笔赏金，刀口舔血的生活令他今朝有酒今朝醉，很快就把钱花光，要么是风月场，要么是赌场。

    销金窟里什么鸡啊鸭啊，少爷公主的，见是见过不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玩得有多花呢。他却从没开过荤，就是喝喝酒，搂搂抱抱亲个嘴什么的，倒不是有多洁身自好，就是单纯觉得脏，不想碰，也不想被碰。

    可是身体的欲求是天然的本能，这时候右手好兄弟就闪亮登场了。

    在雇佣兵营地里林生也撞见过两个同性在一起互相纾解，见怪不怪，不赞同，但也不反对。

    所以，当八宝的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他的时候，他只是短暂地迟疑了一下，在寺庙里和一个同性，有一种诡异的刺激感，再加上对方手法不错，长得也不赖，就任由他去了，接着是礼尚往来……

    眼下，林生从衣柜里翻出几件衣服，边整理边说，“我家里人找来了，要带我回家。”

    “什么！”八宝一下提高音量，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几步走到他身边，高大的身影遮住头顶的灯光，不可置信，“你要走？”

    林生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微微皱眉，他一低头，如瀑的长发从肩膀上滑下来，“你去床上躺着，别感冒了。”

    八宝仍旧站着不动，死死地盯着他。

    林生也不管他，简单收拾了点衣物装进袋子，迈步就要走。

    八宝的手握紧成拳，叫住他，“你等等。”

    他回身找了纸笔，在上面写了一串号码递给他，也不知是手上的伤没好全，还是激动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这是我的手机号，你下山有了电话，一定要打给我。”

    林生接过纸条，顺手塞进口袋，敷衍道，“好。你回去睡吧。”

    系统032突然插进来，“我累了，我下班了，今天要发展新的剧情线，我才加班陪你到现在，你和绫非兄弟乖乖上路啊，我先下了，呦嘿拜。”

    林生脑子里还在感慨小二有情有义，为他加班到深夜，全然没有多的心思放到八宝身上。

    八宝目光深沉，他伸出手，仔仔细细帮林生把头发拨到耳后，在他把脸凑过来想亲一亲林生的时候，林生受不了他的腻歪，别过脸，冷声道，“走了。”

    背后八宝的眼神复杂，似乎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在林生看来，八宝和那些少爷公主没什么区别，就是拿来消遣的玩意，泻火的工具罢了。这个世界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存在，左右他死过一次了，就在此地和他做一回互撸娃，放飞一下，寻个乐子。

    庙门口，月光皎皎如白昼，两道英挺逼人的身影立在昏沉的灯影下。

    绫非岚甩了一下头，示意林生，“走吧，亲爱的弟弟。”

    林生跟着他们下山，坐上山脚下的黑色汽车，大哥绫非逍开车，绫非岚坐在副驾驶，林生独自坐在后排，车轮滚动，林生按下车窗，开了一条缝，把纸条丢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