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适龄青年才俊,雍州城里已有子且尚未续娶的人选显然少了许多。孟昭兰好一番打听,才满打满算寻到三位她觉得尚可的人家。
“...今日要相看的这位虞大人虽年纪是三人之中最大的,但却是个正四品的都尉,先时曾在裴将军麾下任武将,是个勇武之人...他亡妻故去已有三年,给他生了二子一女,至今未续娶,听闻他与亡妻幼时便比邻而居,是从小长到大的情分——”
姜韫清接过姨母话头,笑着加了一句:“这位虞大人倒是个有情之人。”
孟昭兰见她面无异色,这才继续介绍:“今日陪着虞大人的是他的长嫂李氏,是你表姐夫袁家的一位远亲,虞大人的母亲早亡,现府上除了三个孩子,只有一个老父尚在,人口倒也简单。”
姜韫清点头,这虞家的确是个简单的人家,上无婆母,下有两子一女,瞧着这虞大人又是个有情的,显然脾性也不会太差。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雍州城有名的茶室烟雨阁,姜韫清扶着姨母下车,在店小二的引导下进了楼上雅间。
雅间里已然坐了人,见孟昭兰和姜韫清两人走进来,一个长得十分丰腴打扮富丽的中年妇人起身迎了上来,她身后那名宽肩厚背的高个男人也站起身来面向她们这边行了个礼。
“有些日子没见,寿阳侯夫人还是这般年轻,真真是让我们这些小辈羡慕!”
“哪里的话,我看虞大夫人你这才是越活越潇洒恣意,真真是羡煞我等。”
两人客套了一番,忙进入正题。
“这位就是夫人你那位嫁到云州的妹妹之女吧,都说江南养人,你这外甥女当真是长得一副好相貌,要我说,便是西施也比得的!”
“虞夫人谬赞了,韫清,快来见过虞大夫人和虞大人。”
姜韫清上前,朝虞大夫人和虞大人分别施了一礼,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口道:“韫清见过虞大夫人,虞大人。”
“当不得,快快请起!”
“姜小姐有礼了”
虞大人声音醇厚,姜韫清再自然不过地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复又低头捧起了茶杯。
嗯,这位虞大人瞧着三十出头的样子,虽蓄着短须,但看着精神气却顶好,果然是武将出身。
“我这小叔子啊什么都好,就是话少了点。姜小姐从江南来,可还习惯这雍州的起居?”
“起初是有些不适应的,但现下已无碍。”
因着虞大夫人和孟昭兰你一问我一问的,雅间里倒也没有停过话头。
.......
“人老了,便久坐不得了。虞大夫人,不若我们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我正有此意。姜小姐,你先与我家二爷喝喝茶聊聊天,我与你姨母去去就来。”
姜韫清知晓姨母与虞大夫人是故意给她和虞大人留点时间单独聊一聊,故而很是识趣地点了点头。
待两位夫人离去,只余此次相看的两位正主,雅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听闻虞大人膝下已有二子一女,只不知这三个孩子年岁几何?”姜韫清主动打破尴尬,挑起了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
对面的虞大人似乎有些惊讶她的问题,又见姜韫清脸色如常,于是也正色答道:
“亡妻为我育下长子二女与幼子,大的已有十二岁,小的也刚满七岁。”说到这,他抬眼又看了一眼笑着品茶的姜韫清,似觉不够,又补充了几句:“长子目前在官学进学,每旬休沐才会回府,女儿则由亡妻乳母照料着,每日有女夫子来府中教些女工雅技。至于我那幼子,有些顽劣,被我拘在府中。”
姜韫清没想到对方会给她说得这般细致清楚,很是惊讶地看了一眼对面端正跽坐着的男人。
“虞大人真乃慈父,家中儿女之事桩桩件件俱了熟于心。”
“亡妻过世后,我才开始接手这些,方才知晓为人父母的辛苦。”喟叹间虞大人眼神里似有追忆,姜韫清见了倒不觉反感,反倒在心中越发敬佩起这位虞大人来。
“抱歉,本不该提起这些,”虞大人小心翼翼地看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些许失态,“希望你不要介意。”
姜韫清摇了摇头,望着他道:“怎会?我只会敬虞大人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姜小姐,你怎会——”虞大人似觉将要说出口的话不太好,忙打住了话头。
“虞大人可是想问我怎会这般想,”姜韫清接过他的话头,开始解释:“虞大人可能不知,我生母病逝后不到一年,父亲便续娶了一房只比我大不过五岁的继妻。继母年轻貌美,很快又为父亲诞下独子,从此父亲的心里哪还有母亲的影子。”
说到后面,姜韫清的声音里多了些哀伤。
虞大人看着她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最终便只给她又倒了一杯热茶,而后笨拙地安慰道:“都怪我,本不该惹姜小姐想起这些伤心事的。”
“无妨,虞大人不必自责,这些事于我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
虞大人正要伸手做些什么,恰在此时,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突然拉开,一张熟悉的脸暴露在两人面前。
“虞大哥,我听说你今日在此会客,便想着也凑上一杯,你不会嫌弃吧?”
“阿度——”
“姜小姐,你怎么也在这?”
来人正是三个月前在静若寺里与谢妙云一同出现的裴度,姜韫清见他脸上惊喜参半,心中不禁划过一丝疑惑。
“哦,让我来猜一猜,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会是——”
“阿度,休要胡说,我与姜小姐并非单独相见,只是家中长辈脚乏暂且在外活动——”
“所以——你们俩这是在相看?”
虞大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过来,姜韫清冲他笑了笑,转身便朝裴度行了个礼:“小裴将军,可要过来一起喝茶?”
原以为见状,裴度该识趣地退出去,哪知这位小将军不按常理出牌,竟让他们先等等,说他马上回来。
裴度的马上果然是马上,很快,门外便再度响起了他清亮的声音。
“存之,你不是口渴吗?我跟你说,这烟雨阁的茶可是雍州鼎鼎有名的,今日刚好虞大哥做东,不喝白不喝。”
“哎,你别走啊!”
等门再度被拉开,裴度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姜韫清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颀长身影的长相,本与她对坐的虞大人突然起身行了个大礼。
“下官见过沈侍郎。”
“虞大人快快请起。”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听上去十分年轻。
“存之,快过来坐,虞大哥点的竟是云顶茶,真真是大手笔。”
大概是注意到了姜韫清的存在,那位被称为沈侍郎的年轻男人并没有如裴度所言走进雅间。
姜韫清想着眼下这情形,她先行离开显然是最好的,于是便打算起身告辞。
“沈侍郎不介意的话——”
“虞大人,小裴将军——”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的话,姜韫清看到对面的虞大人面露歉意,伸手要她先说。
“姜小姐别走啊,大家都认识,正好一起坐下来品品茶。”裴度却在这时开了口。
姜韫清瞧着裴度现下这番热情,有些摸不着头脑,正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却听那位沈侍郎开口道:“打扰两位雅致了,裴度——”
“存之你之前不是还夸过虞大哥为亡妻守节其情可表嘛,眼下虞大哥正相看新妇,你要不要也帮着参详参详?”
“裴度!”沈俨声音了多了几分严厉,“虞大人、姜小姐不要见怪,裴度他刚才饮多了些酒,我这就将他带回府中醒醒酒去。不打扰两位了,告辞。”
听闻此话,姜韫清心里松了口气,今日这小裴将军着实有些奇怪,不知为何总让她觉得他眼下这番似有意要给她和虞大人的这场相看闹出点动静来。
姜韫清不想因此节外生枝,此刻恨不得这位沈侍郎赶紧把醉酒的裴度拉走才好,正要转身抬头目送两人离开,哪知意外发生了。
“啊——”
姜韫清没想到变故生得如此之快,此时此刻她恨不得今日自己没有出门,要不然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被众人围观着与陌生男人卧倒在地。
男人的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宽厚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抵在她的胸口,姜韫清十分尴尬,又急于从对方身下挣脱,于是便想也没想昂起了头。
“嘶——”
男人的痛呼声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姜韫清转过头去想要看看是什么情形,却刚好与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于是,姜韫清终于看清了这位沈侍郎的长相。
平心而论,这位沈侍郎生得倒是一副顶顶好的相貌,文人看了大可以夸上一两句“龙章凤姿”“芝兰玉树”。
但眼下,姜韫清可真没心情欣赏这美貌,因为她看见雅间门口赫然站着正呆愣看向他们的姨母和虞大夫人。
“你先别动。”男人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姜韫清刚才已经看到对方的头发正好缠绕在她的一支金簪上,这支金簪是姨母今早特意为她挑选的,以十八学士为型,层层叠叠好不精致。只是谁也没想到,会遇到如今这般境遇。
好一会,姜韫清就这么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睛只敢往自己身上放。
“韫清”几乎是她一获得自由,姨母便扑了过来,见她衣裳尚算完整,心里松了口气。
“崔夫人,虞大夫人,今日之事,全赖本官。本应留下来赔罪,但恰好户部还有些要事未处理,便只好改日再登门致歉了,告辞。”
“沈侍郎慢走。”
说着,也没管雅间里其他人神色如何,便拖着显然已有些昏睡的裴度走了出去。
“姜小姐,你可还好?”虞大夫人也凑上前来关心地询问。
姜韫清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
眼下这般情景着实尴尬,孟昭兰打起精神与虞大夫人和虞大人告了别,待雅间里只余姨侄二人,她才开口问道:
“韫清,这是怎么回事?”
姜韫清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开口解释道:“小裴将军见虞大人在此,便说要一起坐下来喝茶。后来又拉了那位沈侍郎一道,沈侍郎言明小裴将军是喝醉了酒正要拉他一起出去,哪知小裴将军不知为何突然撞向了那位沈侍郎,我正好转身与沈侍郎在同一方向,便这般被他扑倒在地了。”
孟昭兰听了眉头紧锁,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也是意外,但巧就巧在虽然是意外,但却恰好发生在虞家人眼皮子底下。唉。”
姜韫清知道姨母没说完的话里的意思,即便虞大人再是心大,怕也会对此事心存些许芥蒂,毕竟她算是在他眼皮底下与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更何况那位虞大夫人也看到了。唉。
她是真喜欢虞府这样已经有子有女还没有婆母的人家,简直不要太适合她。
“沈侍郎倒是尚未婚配,只不过——”孟昭兰垂过头来看姜韫清,面上浮现难色,“他父亲早亡,府中只有一老母,且听说沈家已经好几代都单传了。”
姜韫清有些懵懵,带回过神来,又有些气恼。
“姨母,便是虞家不成,我也不至于非要嫁予那沈大人。”
“话是这么说,但你可知,刚才我与虞大夫人拉开门时,门外还有其它人路过。这事恐怕不出两天就要传遍雍州城内外了。”
姜韫清倒没有想到还有这茬,听到此话,心中愁苦一片,她抬起委屈的眼眸,望向孟昭兰:
“姨母,就没有其它法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