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甫的时间事务司逃亡日志 Vol.6

    顺着眼镜男的视线和手指方向，何甫终于明白他到底是被什么给吓到了。

    是眼睛！！！

    一双眼睛！！！

    凭空出现在墙角的位置！！！

    是的。

    有且只有眼睛。

    五官中的眼睛。

    没有皮肤没有头没有身体没有懒叫没有其他任何部位，只有眼睛。

    “救命！！！放我出去！！！有妖怪！！！”眼镜男连滚带爬向后退去直到无路可退，他疯狂拍打半透明的墙壁，当然没有用但吸引了恰好漂浮到对面的正方体里囚犯好奇的目光。

    “你是什么？”何甫经历过冥界和地狱的打磨，早就对这一切见怪不怪。

    “我是什么？当然和你们一样是时间罪犯咯，不过我的时间所剩无几，马上就要被焯烁了，所以形体几乎都不复存在了。”那双眼睛有板有眼地用力眨了几下，看得出来他在尽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辨识度。

    “所以你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何甫觉得只盯着一双眼睛看显得很扯，但又十分庆幸自己刚刚一个人的时候没有偷偷做出奇怪的举动，谨慎果然是一个良好的习惯，不管在人间，地狱，还是这个奇怪空间都一样。

    “我想打招呼来着，这不怕吓到你，一直在等时机，刚好听到一些感兴趣的话题，所以。”

    “感兴趣的话题？”

    “我被关了两百多年，对这里的一些规则还是有所了解的，这里的时间流逝和外界有所不同，也就是说，无论被关多久，身体都不会成长，也就不存在生老病死的可能性，当然也完全不用吃喝拉撒睡，除了有点无聊以外，倒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了。”

    “永生？我看是万劫不复吧，还不如直接来个痛快的，死了算了，要在这呆两百年？饶了我吧。”何甫显然回忆起了刚开始呆黑魂屋的那段痛苦时光。

    眼镜男终于缓了过来，也加入了这场对话，他似乎对眼前这个透明人的来历产生了浓厚兴趣：“时间滞流？岂不是和量子空间有的一拼，对了，你犯了什么罪要被判这么多年啊。”

    “都是注定的，注定好的啊，呵呵呵呵呵呵，我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还是敌不过命运，我，我还是说了吧，其实你们”

    滴滴滴滴滴滴！！！

    警报声大作。

    正方体开始剧烈晃动。

    墙上那台原本没有画面的液晶电视屏央多出了一张人脸。

    一位面相严肃的工作人员，用十分平稳的口气对那双眼睛作出警告：

    “泄露天机实乃罪中之罪，编号8149891号罪犯，你罪无可恕，现被判处焯烁立刻执行！”

    工作人员说罢，何甫只感觉正方体开始飞速下坠，很快重重坠落在最底层的“地面”上，这里的重力系统非常紊乱，要是在地球上以这种时速降落的话不论什么材质的物体都足够彻底坠毁，但现在他除了落地瞬间被短暂弹起来滞空一下下，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坠落带来的冲击力，人类物理学在这里已经完全不受用了吧，牛顿如果有幸穿越时空被带来这里，以他的智慧一定能够发明出一些新的超牛逼的定律的吧。

    正方体坠地之后，从外面走进来两个身穿白色制服的手术男，面无表情“架起”那双眼睛看似不存在的身体，朝外走去。

    “你们等一下啊，怎么每次都这样，总是在关键时刻出来打断，能不能先让他把话说完啊！！！”眼镜男冲着正方体外大喊大叫，丝毫没有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

    “这里的人，真的很扯，那个透明人一定知道什么，知道一些大秘密，等一下，你的身体，怎么回事？？？”眼镜男愤愤不已，回过头看何甫时却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我怎么了？”何甫对眼镜男老是一惊一乍表示不太满意，但还是下意识低下头从手到脚看了一遍，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大跳。

    他的身体居然也开始呈半透明状态。

    说时迟那时快。

    迟迟没有上升的正方体墙壁再度闯进来两个身穿绿色制服的手术男，一把架起何甫就朝外面走去。

    *

    何甫的时间事务司逃亡日志 Vol.7

    “喂兄弟，你们这是要闹哪样啊，就算被判焯烁，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执行吧，那个谁不是等了两百多年才到时间吗，我也没泄密呀，还有为什么我身体会变这样，你说个话啊，要不要这么古板，说个话会死啊。”

    不论何甫怎么言语刺激，手术男像是没有自己独立思考一样，始终一言不发保持缄默，就这么一路走走走走走走走，直到眼前出现一大片空地，白胡子老头的大办公室再度降落。

    押送何甫进房间后，手术男朝白胡子老头行了个礼随后退场。

    “什么，原来不是送我去焯烁啊，吓死我了，来这干嘛，老爷子你终于发现这里面有误会打算放我出去了是吧，我跟你说，这个事情吧其实”何甫还没说完，他眼光瞥到白胡子老头身旁站了一个浑身白皙以至于刚刚都没留意到的矮小男人。

    “你还挺聪明嘛，确实有误会，只不过，这误会的源头，还是你。”白胡子老头说着奇怪的话，没等何甫反应过来，就冲旁边的矮小男人使了个眼色，矮小男人立马领会向前一步，来到何甫面前。

    “是我？”

    “是你，也不是你。”

    “？？？这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喜欢打谜语，到底什么意思啊，你说清楚了！”

    “说？说不清楚，你自己去看吧！”矮小男人伸手搭在何甫肩膀上，能感觉到那只手在微微发力，何甫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一道白光。

    再度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竟然与矮小男人一同漂浮在半空中。

    背景一片漆黑。

    脚底下，一所不大的国小，依稀可以瞧见泥泞不堪的操场，没有划线的足球场，两栋错落有致的教学楼，简易厕所，那一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组合双杠，这里分明就是他连续经历过两次的国小，可为什么带他来这里，又是在晚上，什么人都没有，是要揭露什么真相吗？

    “这里是人间吗？还是我的回忆画面啊？”

    “嘘，仔细看。”

    顺着矮小男人手指的方向。

    何甫瞄见不远处有个年轻人手里捏着一罐台啤晃晃悠悠朝学校走来。

    然后，翻过墙，沿着楼梯，来到教学楼天台。

    站在天台最外侧，伸手扶着围栏，他冲着天空大声怒吼：

    “是啊，都是我的错，我不配和你在一起，是的生而为人无罪，但喜欢男生就是有罪啊，我千不该万不该对你产生一丝丝幻想，我是垃圾啦，我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再见了，此生最爱，柯家明。”年轻人纵身一跃，结束了他短暂的生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

    何甫脱口而出，他惊声尖叫，他发狂怒吼，他终于想起这个画面，就是他逆天改命之后短暂梦到过的场景，那个跳楼的人，就是另一个，爱上柯家明的何甫，真正的何甫本体。

    “何甫，有话可以好好说啊，干嘛要寻死。”何甫（柯家明版）泪流满面，他恨自己只能干飘在空中看，无力改变另一个何甫的死亡惨状。

    “不要着急，慢慢看下去。”矮小男人倒是很淡定。

    *

    何甫的时间事务司逃亡日志 Vol.8

    画面最远端缓缓走进来一个皮肤很白的男生。

    何甫（柯家明版）感觉自己一下子像是被磁铁吸住的金属一样，整个人飞快朝那个男生方向冲去，很快穿进了他的身体里面，像是灵魂依附在人身体上一样，与那个人感同身受。

    画面里的何甫（回忆版）跳楼寻死之后，这间学校被暂时查封内部整顿，校方有意隐瞒，可纸毕竟包不住火，何甫（回忆版）死亡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整个片区，柯家明（回忆版）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站在远处呆呆望着学校天台，那个他曾经度过无数个日夜的地方，以及，那个，与他羁绊十足的何甫。

    *（回忆的回忆）

    “来嘛小柯，这是我刚发明的卡牌游戏，卡片虽然简陋，但游戏性十足啊，试试嘛，走，去天台！”

    “小柯，今天没被留堂吧，中午吃完饭来我爷爷家嘛，就在对面的弄堂里，新到的任天堂红白机游戏卡「高桥名人の冒险岛4」，可以操纵5种不同的恐龙呢，可好玩了。”

    “小柯，别灰心，足球社不要你，那是他们的损失，学校刚刚损失了，整条三香路最牛逼的门将啊，他们真的很扯！”

    “家明家明，我们虽然没考到同一个国中，但我们还是可以经常联络啊，有空带你来我观前街的外公家，那里有电脑可以玩耶！”

    柯家明（回忆版）回想着记忆中阳光开朗的何甫，给他童年带来无尽欢乐的何甫，他的身影和声音还是那么熟悉，仔细回想的话，这一切的一切，是从那一天起，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那个何甫同学，我交女朋友啦，是我在门萨比赛时遇到的学妹，有空出来玩啊介绍你们认识下。”

    “何甫，你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好几周都不和我联络？”

    “兄弟，我失恋了，一起去钱柜唱K不？”

    “你干嘛啊，没想到我最好的朋友，居然是个死基佬，变态，我不想再看到你。”

    柯家明沉默了。

    依附在柯家明身上的何甫（柯家明版）则是如梦初醒一般，原来自己被时空管理局抓到之前脑海中看到的画面，竟是另一个时空的他与何甫，怎么滴他们之间的羁绊竟然这么深，跨越了时间空间和多元宇宙的不同维度，不同的时间线不同的轮回里，都要这么你死我活的吗，要不要这么惨，整一个悲惨世界啊。

    何甫(柯家明版）默默注视着画面里的柯家明渐行渐远，回到该小区的某栋居民楼5楼右侧，敲门，不一会儿，大门打开，又是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开门的人，是彭轶。

    “？？？？？？？？？？？？？？？？？？”

    *

    何甫的时间事务司逃亡日志 Vol.9

    接下来画面飞快跳转。

    原来这个时空的柯家明和彭轶在一起了很多年，并且早已订了婚。

    柯家明经历了死党的死亡之后，成天闷闷不乐像是有一道解不开的心结一样。

    彭轶见她未婚夫日渐憔悴，提出一起去她外公家看看，那里有一个神奇的柜子，柜子打开后里面会散发出奇怪的香味，非常有利于睡眠。

    柯家明欣然同意，前几个晚上在柜子的帮助下，确实睡得很香。

    某一夜，彭轶外出有事，柯家明突然对柜子会发出香味产生了浓厚兴趣，他钻进柜子里查看，才进去没多久，他的眼皮就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他终于倒在柜子里，沉沉睡去。

    柜门自动合上。

    随即画面天旋地转。

    白光频闪。

    “这该不会是，穿越了？”何甫（柯家明版）嘟囔了一声，他绝对想不到接下来的剧情，竟然会是这个走向，让他大跌眼镜。

    不知道过了多久，画面终于恢复正常。

    在柜子里昏睡的柯家明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幼稚园被开除的当天。

    看着镜子里自己矮小的身形和似曾相识的容貌，童年的记忆历历在目，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穿越的这个不争事实。

    “关于何甫，我确实错了，如果能重来一次，不，现在已经重来了，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假设他从来不认识我，这个有点难，又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讨厌我的话，会不会，会不会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画面飞快跳转。

    柯家明一进学校就跑去班上缠着何甫问东问西，下课找他，上厕所找他，午休找他，放学还跟他一路。

    刚开始何甫还只是觉得诧异怎么会有同学这么热情。

    但。

    世界上的任何事都抵御不了时间的冲击。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

    一周又一周过去了。

    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

    随着时间推移。

    脾气温和的何甫再也忍受不了柯家明日以继夜的纠缠。

    某个课很少的午后。

    国小的操场。

    “听清楚了吗，柯家明，我说过不止一次了，我不想和你玩，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永远都是，离我远点，不要再跟过来了，也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身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止。

    童年的柯家明心里蒙上了一层无法磨灭的阴影，自此离这个名叫何甫的高冷男生越来越远，彼此的人生再无交集，直到一场意外夺走了他的生命。

    画面戛然而止。

    脚底下的人物，头顶上的天空，日月星辰，都像数位影像被按了暂停键那样，一切都静止不动了。

    何甫（柯家明版）的形体从回忆角色身上抽离，他眼睛瞪老大，嘴巴也久久合不拢，这个惊天大瓜让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原来他的命运，早就在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这是循环吗，这是悖论吗，或者说，这是他的宿命？

    他不知道。

    这时，许久未发言的矮小男子终于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