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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红尘

    江南总是暖冬居多,雪日很少,年关一过便没了踪影,只能见着地上遗留的水坑。也多亏无雪,站了一宿的谢存真才没变成雪人。

    昨天得卢大小姐指点后,谢存真就惦记着要好好把握机会。他不知卢夫人平日是几时出门,唯恐错过,遂用笨法子,从入夜一直站到天明。这可苦了卢府门房——打了几轮瞌睡,回回睁眼都瞧见杵在那儿的大活人谢道长,此人穿的还是一身白衣裳,险些吓晕门房。

    法子虽笨,好在有效。谢存真最终等来了人。却非卢夫人,而是周隽青。

    “谢道长要出门吗?”周隽青听过门房嘀咕,着实吃惊。他不知谢存真犯的哪门子傻,空站一夜,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当下笑得牵强,不自觉多出几分心虚:“我也要出门……不如你我同行?我带你好好地逛一逛苏州城。”

    “真的?!”谢存真面露震惊,很不敢相信,反应过来后迅速应下:“好!”他极怕周隽青改主意,想提前斩断这可能,于是问出一连串问题,催促意图明显:“周公子你用过早膳了吗?饿不饿?我们何时出门?”

    周隽青才讲几句好话,谢存真就把原先计划抛之脑后,丝毫注意不到对方为何来得如此凑巧,又为何对他态度大改。

    我这样糊弄他,好像有些过分。可是,可是我总该弄清楚他是不是真心喜欢我!周隽青心中暗道一声对不住,旋即做出高兴模样拽走谢存真,字字蛊惑人心:

    “我当然吃过早膳。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那样的笑其实算不上有多真心实意,但在谢存真眼中仍然好看,好看到他愿意为此再做一回哑巴。只是这件事无所谓做哑巴,另一件事却必须开口。

    “周公子,你记不记得六天前说过的话?除掉鬼煞就算是解决掉你的麻烦事,你现在高兴吗?我可以与你的亲眷一样,叫你‘隽青’吗?”

    周隽青知道谢存真为何如此问。先前他因担心表妹,迫切希望谢存真来帮忙,确实说过一些近似于承诺的话。

    “我想一想……”他分明记得,却装作记不起来,故意让谢存真紧张。

    按理说应该答应的,那话确实算作半个承诺,周隽青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可他要试探谢存真的真心。换言之,就是要故意刁难,要不讲道理,还要做很多很多惹谢存真讨厌的事。倘若这些事情过后,谢存真仍是坚持,那他就勉强信上一信。

    于是乎,谢存真听见周隽青用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漠然语气,回道:“不可以,我不记得了。”

    “嗯,那我听周公子的。”

    追问与质疑都不曾出现,好像不管周隽青说得怎样过分,怎样离谱,谢存真都会无条件地接受。或说,谢存真是在进行无条件地纵容。

    他装得这样认真,那我也装作看不出来吧?谢存真如此想着,压下嘴角笑意,很想去牵周隽青的手。不过还是怕他生气,未实施。

    我都言而无信了,他怎么一点不生气?竟然还笑!周隽青想不通。他是想做尽坏事,看看谢存真会不会知难而退,可如今情况很不对劲,这法子没让谢存真退缩,这人看起来还很怪,就好像,好像已经看出来他要做些什么了!

    不可能看出来吧?难道是我做得不够过分?对,我应该再过分一些。周隽想了想,一句话没交代,撂下谢存真,独自往前走了。

    这情形很像昨夜,昨夜周隽青气恼时,也是这样一言不发地把谢存真丢在身后。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加之谢道长还从卢大小姐那里取过经,已经能够很好地应对周世子的坏脾气。

    “芝麻酥糖还是糖年糕?要不要去游江?卢姑娘说你很喜欢这些。你为什么不高兴,这次可以告诉我吗?”谢存真追在周隽青身旁,不仅问得体贴,还很细心地帮他挡开周遭拥挤人流。

    “我没有不高兴。”周隽青确实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不爽。因为谢存真的反应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看来还是不够,要继续使狠招。这可不怪他说话难听,全赖一根筋的谢存真。

    “吃什么糕点?一贫如洗的谢道长身上还有余钱买糕点吗?更不用提游江。我不喜欢与旁人同乘,你知道租下整艘画舫要花多少银子吗?”

    “说出来有何用,你什么都做不到。”

    周隽青冷冷地睨了谢存真一眼,忽地加快步伐,故技重施,再度将他甩在身后。

    …

    实话是没有办法反驳的。谢存真无言以对,僵在原地,眼睁睁看人走远。

    “我实在配不上你……”这丧气话是谢存真说出来的。他此时既嫌自己笨嘴拙舌,无法哄得周隽青高兴,又嫌自己当真一贫如洗,至今连份像样聘礼都拼凑不齐。

    素来视金钱如尘土的谢道长头一遭后悔。早知黄白物如此重要,以前好歹收下些银两报酬,好攒着作聘礼。现下却是分文没有,莫说为周隽青租下画舫,就算是一块糕点,他也买不起。

    犹记前几天,卢姑娘讲起周隽青出身如何的好,自小又是如何被娇纵着长大。谢存真记得这些,正因记得,这才连连叹气,心下甚愧。

    他娇生惯养长大,亲眷皆爱,从没在衣食住行上委屈过……可我,我却无法令他满意,叫他受了这许多委屈。他理所应当生气,全怪我没用。

    谢存真懊恼不已,忙思索起补救之法:既然无钱,就应想法子赚些钱来,看来以后不能拒了所有酬谢……

    只是这会儿想得入神,失去挽留周隽青的好时机,让他走远。幸好身边凑来一女童,踮脚想要抓谢存真白发,这动静刚好让他醒神,急急抬起头来——目中已不见周隽青身影。

    “哎哟!”女童欢喜拍手,回头对娘亲叫道:“看,看!白毛怪会动!”

    原来是谢存真那头白发太过怪异,让女童误以为他是话本中的妖怪,见妖怪不动,便想来逗一逗。她娘亲虽和她有相似想法,但未多言,见她失礼,赶忙向谢存真赔罪。谢存真应了几声,随即匆匆离开。他性情如此,不计较失礼与否。

    况且,如今在他眼中只有周隽青最是重要。

    …

    “他竟然真的没追来!他,他是骗我的!”

    周隽青虽是故意为难试探,却不愿试出个不合心意的结果,所以一路上刻意走走停停,放慢脚步。他盼着谢存真紧跟在后,多说些好话来哄,好叫他看一看谢存真的真心。然而眼下见他未在身后,心里极气,气愤之余,不免生出些难过。

    我如此对他,是否做错?或许是有些过分了……但就算这样,他也应该跟上来才对!唉,姐姐从前说的话,那些不该有的心软,我全有了……这可怎么办。

    小时世子心里好生纠结。一会儿念及亲姐教诲,怪自己轻信于人,一会儿又想起谢存真对自己的诸多纵容举动与表白心意话语,怀疑自己是否做得太过分。

    周隽青于“情”字,可谓一点不通。因此愈想愈烦,愈想愈心乱,顾不得风度不风度,到最后气得狠了,嘴里胡乱骂了谢存真几句。偏他自幼所学皆是国子监所授儒学,骂不出粗鲁话,只会来来回回说些“假情假意”“骗子”之类字眼,显出几分嘴下留情嫌疑。在谢存真听来便是幼稚心性,生气起来也很可爱。

    他悄然而至,在周隽青身后几步处听着,等到周隽青骂完,才劝道:“气多伤身,不要再气了,全是我的错。是我没本事哄你高兴,又常常惹你生气。”

    “我买了你爱吃的糕点,吃一点,消消气吧。”

    “!!!”

    他倏然出声,着实吓了周隽青一跳。刚刚才骂过一通,不知这人听见多少。周隽青倒不心虚,只是看着他捧着的用油纸包起的两块糕点,有些愣。芝麻酥糖与糖年糕,全是周隽青爱吃的。

    “我是故意那样说的,想要气你。你怎么一点不生气?”周隽青呆呆问道,已是下意识讲出心里话。

    “你说的是实话,我为何要生气。就算生气,也是气我自己,绝对不跟你生气。”谢存真只静静望他,片刻后再问:“你还气不气?要不要吃糕点?”

    “我……本来也没怎么生气……算了。”周隽青心里哪里还有气,他此时其实很高兴,顺手去接过谢存真手里两块糕点,囫囵几口嚼了吃掉,不想让谢存真看出端倪。

    先前出门时,他骗了谢存真一句。他听下人说起谢存真站了一夜,当时有些担心,撂下碗筷直接去了大门处寻他。早膳根本没吃几口,而后又是疾走又是气闷,早就饿了。

    “你想去哪里逛?我陪你去。”

    “我,我不知道……诶,你的剑呢?”

    他忽然注意到谢存真腰间常佩着的那把长剑不见了。可今早出门时,剑明明还在。

    “我身上没有银子了,连一个铜钱也翻不出来。出门时未带其他东西,全身上下只有那把剑算是常人眼中的值钱物件,就抵在了糕点铺老板那里,赊账换了两块糕点。”

    “几块糕点,没有就没有吧,不值得你拿剑去换。”

    谢存真腰间佩剑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他师父所赠,伴他多年的一件降妖除魔的利器。周隽青不知其中缘由,单纯觉得谢存真既然剑不离身,那剑就肯定是把好剑。一把好剑拿来赊账换糕点,太不值得。

    “只是暂抵在那儿,会换回来的。糕点的确不值得拿剑去换,但你若高兴,愿意笑一笑,那就很值得了。”

    谢存真何尝不知剑与糕点孰重孰轻?但周隽青既有不快,自己一心就只想让他高兴起来。至于剑,糕点铺老板是个老实人,答应会好好收着剑,只等他拿钱去取。

    “你这会儿说话倒是中听了。”

    周隽青为此展颜。需得承认,谢存真这番所言所做,实叫他高兴。只是“真心”二字常被皇后娘娘蔑之辱之,周隽青跟在周宛君身边久了,终受影响。他不怎么相信真心,但也并不轻视。他长到如今,受过许多人的示好求爱,男女皆有,贵贱皆有,美丑皆有,周隽青无一属意,亦不在意。

    唯独谢存真……此人说中听话的时候极少,行事一根筋,又穷酸,本该是毫无可能的。偏偏他二人数次相逢,洛阳旧事周隽青已记不得,但还记得莽山,记得前夜。

    他的真心总不至于全假。周隽青沉思过后,回望过去——却见周遭过往百姓悄悄张望打量。一个是苏州城里响当当的纨绔子弟,一个是外貌怪异的穷酸道士,这二人站在一块,着实不搭调,百姓们路过时忍不住多看几眼。

    周隽青这才发觉他与谢存真站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吵吵闹闹,实在不妥。正想提醒谢存真一声,刚张口,话便说不出。谢存真仍然望他,一刻不离地专注望着。任周遭百姓递以揣测目光,他也全看不见。他心里眼里,真真只有一个周隽青。

    唉,这下真没办法了。周隽青知道,自己再也狠不下心来做什么为难试探。谢存真这般看他,他就算再铁石心肠,也要动摇几分。何况他本来并不心硬,是位很心软的小公子。

    “走了走了,大家都在看我们,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谢存真听他语气柔和,心觉好奇,细细去看,发现周隽青果然已面染绯色,确是丢不起脸的羞赧模样。

    谢存真笑了笑,觉得周隽青实在可爱。

    小世子见谢道长笑话自己,很不满意地别过头。但周围百姓忽视不得,周隽青拽过谢存真手腕,急急忙忙带他奔离,见缝插针般穿梭于人海中。

    “赶紧走吧!别丢人了!”

    “那么接下来,你还要去哪里逛?”

    “不逛了不逛了!回府去,我没这个脸再逛了!”

    “你今天高兴吗?”

    “我都笑了,都吃了你的糕点,我要是不高兴,这会儿绝不可能牵你的手!”

    谢存真笑而不语,只把相握的手牵得更紧。

    周遭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又有百姓说话声围绕耳畔。可霎时间,谢存真的眼里同方才一般,只能看见一个拽着他跑的周隽青。

    此时此刻,谢存真只觉万丈红尘扑面而来,但处之泰然,无有胆怯惊慌。

    他侧眸凝望周隽青笑颜,心道:师父啊师父,你所说的那些道理,我终于明白了。道修不修得成,顺其自然便是,只是这个人,我一定带回山上给你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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