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恩啊，今天早点回家吧。”
饭店老板娘今天兴致似乎不高，听说她儿子最近身体不好还进了医院，这几天她脸上愁云密布，你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霉头。
“呐，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
你脱下围裙和手套，弯腰双手接过纸钞，汗水将发丝粘在脸上，连着刷了五个小时的碗筷，腰已经无法挺直，狼狈又艰辛地驼着身子。
“您也别太担心了，宰贤哥一定马上就能好的。”
身体健康是一件幸福又幸运的事，你由衷地祝福着眼前这位妇人和她的儿子。
老板娘勉强扯出一抹笑，大约是想到你的身体情况，眼神哀伤，疼惜地替你拨开散乱的发丝，轻轻揉搓着肩膀。
“唉，孩子你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轻笑着，感谢着她的祝愿，又帮忙清理收尾了一番，捏着工资到附近的药店买药。
“你这药都不便宜啊。”
你递出去几张处方单子，手中的工资眨眼就没了一大半。
拎着袋子回到公寓楼下，草坪大概被保安清理过了，你看着月明星稀，疲惫席卷了全身，只想赶紧上楼睡一觉。
“哦，晚上好！”
路过保安亭时，保安很是热情地同你打招呼，即使过了多少次你都对这种热情无所适从，那张拼命挤出微笑的脸总是略显扭曲。
“嗯，晚上好。”
你礼貌地回应着，保安是个老好人，大约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很重要吧，总是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那些刁蛮的住户让步服务着，远远超出了一个保安的工作范围。
“这个给您，晚上值班也要记得补充能量。”
你从另一个超市塑料袋里抽出一瓶功能饮料递给他，保安怔了怔，立刻恭敬地双手接过，眼中迸发出惊喜。
“太感谢你了，要不我帮你把东西提上楼吧。”
你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这点东西自己还是能搬得动的。
踏入电梯时，刚好碰上快关门时候，已经来不及的你本以为要再等一班，结果里头一只手伸出挡住了即将合上的电梯门。
“谢谢，麻烦了。”
你快步走进去，抬头看去，是你没见过的陌生住户，手里头提着一袋日用品，看标志是在一楼小超市买的东西。
刚入住的吗？以前没见过。
那是你第一遇见车贤秀，搬到绿色家园计划自杀的沉默少年。
你从小热爱生活和运动，性格外向大方，在哪里都能和人打成一片。
但命运总是毫无理由地痛击着渺小的人类。
一向身体健康的你突然患上了不治之症，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也降落在你身上，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被改变了。
命运捶打至你前路黑暗渺茫。
休学打工赚钱做手术，亲缘关系浅薄，无人问津你的状况。
身体越来越差，曾经轻松能做到的事也变得遥不可及。
屡次因为晕倒送进医院，住在拥挤逼仄的绿色家园公寓里只为减轻租房压力。
瘦削苍白的身形套在空荡荡的宽大衣袖里，常年穿着长袖遮盖住手臂上的针孔，带着口罩和兜帽掩饰疲倦不堪的脸色，费尽所有力气想要活下去。
哪怕这样，你都不曾放弃活下去的信念。
你永远相信，活下去总会好的。
拖着病弱残躯的你第一次在电梯里遇见了那个一心寻死的少年。
沉默的男生眼睛迷茫空洞，暼了你一眼之后往角落里站了站。
你看向他，很年轻健康的高中生呢，被不打理的头发盖住了大半也意外的帅气。
你想起自己一年前也还是正在上学的高中生，如果遇见他大约也会多看两眼，只是现在你已经无暇顾及太多了。
男生也住在十四楼，随着电梯门开启，你们一起走了出去。
巧合的是男生就住在你旁边的1410号，你略感诧异这份巧合，而后又是一阵急促熟悉的痒意从喉间泛起。
“咳咳咳——”
你猛地咳嗽起来，身子颤抖着，老旧的公寓隔音并不好，已经有人开始叫骂抱怨起来。
“又是那个病女人，整天咳怎么还不去死啊！”
逼仄拥挤的公寓里住着形形色色的家伙，并不是每一个都同老板娘一样温柔善良。
你迅速拧下把手进门，重重地甩上后靠着门缓缓下落，胸口撕裂地疼痛着，血管好像都一根根地爆开，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弥漫上来。
你摘下口罩，熟练地裹成一团，刺眼的猩红一闪而过。
殊不知，在你进门的瞬间，原本不想多管闲事的少年迟疑了进门的动作，转头看向你，眼中纠结半晌，似乎在想要不要询问你是否需要帮助。
一连几天，老板娘都没有再开门，空余的时间多了出来，你好好给自己放了个假，在家里睡个昏天黑地。
隔壁一直都很安静，第二次见到少年是你心血来潮去到天台透气。
你一推开门就见到少年站在天台边缘，似乎半只脚已经踏了出去，只是你开门的动静叫他收回脚转过身。
你一只手搭在额前挡住阳光，冲他招手，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少年看了你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下来，来到你身边。
“人家在跳舞诶。”
这个时候自杀也莫名太煞风景了吧。
你站在暖阳下，微微眯着眼睛，享受着久违的阳光。
“哎一古，人还是要多晒晒太阳啊。”
正对着你们的高台上，一位少女正在翩翩起舞，她仅仅只是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短袖和短裙，周身也是破旧的天台，一堆废旧的钢材随七八糟地堆叠在一起，但依旧像是在剧场舞台上一般。
“真漂亮啊……”
你感叹着，年轻的躯体，鲜活美丽的容颜。
和身边的少年一样，明明拥有大好的生命，为什么要随便放弃呢？
要知道，这是你最奢求的东西了。
“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金敏恩，住在你隔壁。”
你伸手示好，嘴角的笑意恰到好处，大约是你天生自带的亲和力，或许礼貌的少年也不想叫你尴尬，于是也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你的手指就收了回去。
“车贤秀。”
你因为他那微乎其微的打招呼方式一愣，歪着脑袋盯着车贤秀湿漉漉的眼睛，他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直勾勾的注视，好在你很快移开了视线，只是内心感叹——好漂亮的眼睛。
“喂，这是你们搞的吗？”
跳芭蕾舞的少女停了下来，指着舞鞋底的口香糖不耐烦地询问着你们。
你诧异地转过头，车贤秀也有些怔愣。
哇，跳舞时候优雅得好像一只白天鹅，一张口却是很犀利的风格呢。
“不是。”
你摇了摇头，少女走过来坐在高台边上，熟练地抽出一根烟来，饶有兴致地抬了抬下巴。
“你们是情侣吗？在这里约会？”
车贤秀往旁边挪了几步，同你扯开距离，你笑着摇头。
“……别死在这里，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她应该也是看见了车贤秀妄图自杀的举动，语气不算很好，你却能听出其中的关切之意。
车贤秀没有什么触动，面无表情地走下楼，只剩你和少女在天台上。
“你怎么还不走？”
“我来晒太阳。”
你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大喇喇地坐在上面享受阳光。
“明明是关心别人，语气却那样重。”
少女冷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指出你的病弱。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脸白得跟鬼一样，多晒晒太阳没准能好一点。”
你听着刺耳的话语，背对着少女都能想象出她的表情，想扯动嘴角，下一秒捂着胸口咳起来，动静大到少女都忍不住跳下高台来拍你的背。
“喂，你没事吧，喂！西八别真的咳死在这里——”
“你、你轻点……”
没咳死也要被少女拍死了。
车贤秀看着电脑屏幕上的“game over”垂下眼帘，丧气地甩开手，随手拿过一瓶汽水。
隔壁又传来了咳嗽声，车贤秀抬手的动作顿了顿，偏过头看着那面墙壁。
金敏恩……
他入住这里的第一天，就遇上了你，那个时候你浑身包裹得严实，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不是熟识你的根本认不出来你吧。
你好像病得很严重，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你的咳嗽声，有时候半夜都还在咳嗽。
车贤秀对于这种噪音很无所谓，反正他对活着都没什么欲望了，这点声音又算得了什么。
他有时会依据这些来判断你今天的身体状况，如果你今天咳的次数比较少，那大概今天的精气神还算不错。
车贤秀觉得自己有些无聊透顶了。
比起他整天待在房间里打游戏，你几乎是早出晚归，时常到十一点才能听见你关门的声音，然后第二天早上六点又早早出门了。
车贤秀住在你隔壁，只隔了一道墙，却只和你见过两面。
第一次是在电梯里，第二次就是在天台。
他那个时候是想提前来踩点跳楼的位置，这座楼很高，摔下去应该会直接离开人世，不会有多少痛苦。
然后他听到你开门的声音，多余过头的善良让他不想当着别人的面跳下去给别人徒增惊吓。
转过身看见你时，他有一瞬间的晃神，和第一次在电梯里匆匆一瞥不同，你摘下了口罩和兜帽，苍白的脸庞上挂着一抹轻笑，病态又疲倦。
居然这么严重吗？
车贤秀不由自主地朝你靠近了几步，柔和的眼眸弯成月牙，唇色浅淡。
“人家在跳舞诶。”
你望向高台上的少女时，车贤秀悄悄打量着你，瘦削的身躯，背脊却挺直得很，眼下的青黑看起来很久没有睡好觉了。
怎么看都像是个虚弱的病患，但却意外的有强盛的生命力，双眼亮得发烫。
躯体虚弱，精神却充沛。
和他完全相反的家伙。
有一刹那，他在你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那个还没有被霸凌，会帮助同学的，热心的，阳光的车贤秀。
几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屏幕里不断弹出恶劣的言语，车贤秀默默看着，脑中冒出许多莫名声音。
【凭什么】
【凭什么你要经受这些】
【车贤秀，你有什么错呢】
【把他们都杀了吧】
【全部】
【杀了吧】
像是恶魔的低语一样，伴随着窗外乌鸦群飞的声音，车贤秀耳鸣了一阵，只剩下脑中那个熟悉的声音股蛊惑着他。
洁白的床垫上绽出一个又一个血花，鼻腔内争先恐后涌出的鲜血好像水龙头开闸了一样，超出人类常识的无法停止，似乎是要抽干躯体里的血液。
车贤秀冲进卫生间，试图清洗着源源不断的鼻血，抬头的一刻，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眼瞳变成了全黑。
是不是快死了……都出现幻觉了。
车贤秀再次醒来的时候，有些失望，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还堆在水盆里，那不正常的出血量居然没有让他失血过多。
甚至身体比从前更加有力了。
车贤秀低头握了握拳头，不是错觉，之前因为被霸凌留下的伤口都不再隐约作痛了，好像焕然一新一样。
他看了眼信息，买的泡面被快递员放在门口，他将门推开一条缝，快递箱被拆开一角，散落一地的泡面碎屑，一直延伸到另一间开着门的屋子前。
车贤秀顺着碎屑往前走，鼻尖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再往前看过去，是一个染血的猫头。
疯了吧……
下一秒，一只有着尖利指甲的手伸出来将猫头抓了回去，伴随着咀嚼吞食的声音。
车贤秀瞪大了双眼，猛地转身跑回房间，躲进被窝里，将自己紧紧裹住，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增添安全感。
不多时，门铃被敲响，从前稀疏平常的铃声此刻听着却像是催命符一样。
每响一次，车贤秀就颤抖一下，门外面是什么东西？
他缓缓靠近电话机，门外站着的是那个经常抱怨吃不饱的练习生。
车贤秀只在楼道里见过一回，她现在的脸看起来有点奇怪……
“砰砰砰——”
“贤秀！车贤秀！别开门！”
墙壁那头传来撞击声，接着他就听见你奋力叫喊的声音。
“该死！你听见了吗车贤秀！千万别开门！”
车贤秀向后退了两步，谨慎道：“请让我看一下你的手。”
果然门外的女生在看见他没有开门的意思后整个人陷入了癫狂状态，平滑的肌肤撕裂开来，整张脸变形扭曲，比游戏里的怪物还要惊悚。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变成了怪物。
车贤秀吓得跌倒在地上，旁边墙壁的撞击声停了下来，他连忙爬过去敲了敲。
“敏恩？”
你本来想出门买点日用品的，结果才出门就看见旁边的屋子大门敞开，秉着好心想提醒邻居，却看见她在疯狂啃食小猫的身体。
就那样把断了脑袋的猫咪尸体往自己嘴里塞。
你惊恐地缩回房间，反胃干呕着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那还是人吗？
你神思错乱着，洗了把冷水脸才稍稍清醒了些，听见楼道里慌乱的脚步声，还有隔壁传来的关门声，你意识到车贤秀也看见了。
他的门铃响起时，你也清楚地听见，深怕那小子会开门，你奋力锤着墙壁。
此刻你无比庆幸公寓的隔音不好。
“你还好吗敏恩？”
你靠着墙壁松了口气。
“我没事，贤秀，千万不要开门，那家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可他好像往楼上去了。”
车贤秀的楼上住了一位很喜欢半夜搞音乐的女生，常因为这件事被投诉，怪物顺着声音往上跑。
你听着他语气里的担心不安，抿了抿嘴。
“贤秀，你想去帮忙吗？”
“嗯。”
真是个善良的家伙。
“那我和你一起去。”
这回车贤秀却是坚定地回绝了你。
“为什么？因为我看起来很弱吗？”
你开玩笑地一边同他讲话一边往背包里塞东西，防狼喷雾、榔头、电击器、尖嘴钳，再看了两眼把水果刀也塞了进去。
独居女生必备。
车贤秀哑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连忙摆手才想起你看不见。
“不是的……”
旁边没有再传来声音，他以为你生气了。
“敏恩？”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车贤秀，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