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远的房启秀听见动静转身看见松然被抬走,朝一边使了个眼神,齐小奇立刻心领神会跟上前去。
房启秀又吩咐道:“去请大夫,去请最好的大夫。”
齐小奇眸光一暗,依旧是恭谨的点点头,快步跟上前去。
一旁被当做透明人的苏二郎忍不住出声:“妻主……您就这般关心松然,可考虑过侍身的感受……”
房启秀打断他:“关心又如何?你又可曾考虑我的感受?”
“侍身怎么没考虑妻主的感受?”苏二郎委屈巴巴,“可那毕竟是大小姐房中人,您天天惦记成什么体统?那书房里边儿的画像都堆得快放不——”
“闭嘴。”房启秀冷了脸,要求道:“既然你考虑我的感受,那就让小奇进门。我答应了他要娶他当侧夫。”
“这不可能。”苏二郎白着脸拒绝,搅着衣袖的手指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我苏家儿郎嫁与商户本就低嫁,决不可与他人共侍一妻。”
不料房启秀更加生气,斥责道:“商户?你既然看不上我为何又要屈尊降贵嫁我?!更何况——”
“如今我是吏部侍郎,早已经不是商户了!”房启秀目光如刀,犹如被人戳中痛楚的狼犬。
定定看了故作镇定的苏二半晌,房启秀忽而冷笑一声:“罢了,你不肯便算了。”
“不日我就要升迁,届时与你娘平起平坐,等她的升迁贬谪还要仰仗我吏部三分的时候……”房启秀逼近一步,伸手抬起苏二的下巴,逼迫他与之对视,“我等你求我纳夫。”
说完她就拂袖而去。只剩下苏二在原地伫立。
正堂外种着一棵迎客松,万年青绿,此时却被几行热泪浇了个正着。迎客松依然八风不动,静静地看人来,又静静地看人走。
——
房家主回答:“长安放心,我房家人信守承诺决不食言。只等那孩子身体恢复之后便履行婚约。”
瞿长安再次拱手:“有这句话长安便放心了。长安自是知道房家主言而有信的,当初师弟不知所踪的情况下房家主都能为了师弟拒绝苏家的亲事,守着当初定下的婚约,如今师弟寻回来了皆大欢喜。有房家主这句话,长安便能安心回去回复师命了。”
房家主点头,想到那个孩子不禁语气担忧:“长安不必多礼。也不知那孩子遭遇了什么,竟是一直也未曾苏醒么?”
她对于这个大女儿的婚约对象是很爱护的。这桩亲事是无猜的爹爹生前给女儿定下的,她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儿十分聪明伶俐,讨人喜爱。
瞿长安和那个男孩儿都是淼慧道姑路边捡拾的孩子,因为男儿出生总是不受人喜爱,时常有弃子,天青观也因此收了不少男弟子。
当初子谦身怀无猜时,淼慧道姑便算出来这孩儿身负煞命,需要绑定一桩婚事才能平安长大到十八岁。
这才把养胎的子谦送到观里养胎、生产,观里的一个小男孩儿和尚在襁褓的无猜很是有缘,这就定下了婚约。
房家主很是宝贝自己与爱人的女儿,请淼慧赐名。
当时淼慧道姑摸着小男孩儿的头说:“这孩子和长安一样,尘缘过深,都尚未赐予道号,算作俗家弟子修行便罢。我看这孩子和房大小姐有两世之缘,不若二人取个成对的名字。”
“便唤作房无猜、郝青梅吧。”淼慧道姑俯身摸了摸瞪着大眼睛的房无猜,“若这对孩儿能两小无猜地相伴长大,也算是破一破房大小姐的命中煞气了。”
这番安排无不是考虑着房无猜的性命,房家主妻夫二人自是千好万好的答应下来。
房家主念起回忆都不禁挂上笑意,只可惜……
问起师弟还没苏醒之事,瞿长安却毫无忧色,朗声一笑,“说来也巧。小师妹冲喜之后失踪多年的师弟就自己回来了!紧接着就昏迷不醒,原本师尊担忧他性命不保便一直没有对外说起过。”
瞿长安说着看了眼一旁云里雾里的房无猜,继续道:“但前日师弟忽然清醒了一盏茶,满口都念着小师妹的乳名猫儿。师尊加紧调养,已经确信,师弟三月后定然恢复如初。”
房家主听完舒了口气,“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啊!”
她一直对于那孩子有些愧疚,总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孩儿命格影响了他,才小小年纪就不知所踪了。如今找回来了安然无恙就好,早日和无猜完婚,也算一桩圆满。
瞿长安也欣慰一笑,“是了。所以长安认为,师弟和小师妹的缘分当真是不浅啊,这般神奇,二人命格竟隐隐呈现相互扶持之意。”
房无猜听见“猫儿”这个名字才反应过来,这俩人说的什么婚约好像和她有关?
房无猜发问:“娘亲和师兄在说什么婚约?”
房家主笑道:“说你的婚约呀傻孩子!你心心念念多年的夫郎马上就可以娶进门了。”
“娶夫郎?”房无猜一愣,心里慌了,忙说,“我不娶夫郎了!我已经娶了松然了!”
松然?
看房无猜一脸茫然之意,房家主无奈摇摇头:“无妨,等到时候那孩子来了你就会着急娶他了。当初可是你一直对人家念念不忘的呢!至于松然……”
房家主心下好笑,那个小奴不就是自己女儿依照着那孩子找的赝品吗,哎……就算是失忆了也没忘记那张脸,现在竟是因为赝品要拒绝真品?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女儿专情还是滥情?
房家主丝毫不把自己女儿的拒绝放在心上,拍拍她的脑袋瓜就要走了。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朝着瞿长安可惜道:“长安呐,倒是有一事我觉得甚是可惜,你这般青年才俊……”
“长安明白的,”瞿长安站起身,苦涩一笑,“但自从小师妹选择和松然在一起冲喜时我就已经想通了。”
瞿长安毫不客气地给了房无猜一个脑瓜崩,笑着对房家主说:“我和小师妹缘分不够,小师妹的痴情分不到我身上。如今师弟归来,长安自然是会尽好大师兄的责任,这样皆大欢喜。”
房无猜被崩的哎哟叫唤,龇牙咧嘴的听着这两人稀里糊涂的说什么痴情、缘分,只觉得头更痛了。这些人说话就不能简单一些吗?!
房家主叹息一声,无奈道:“也好。若是今后你有了心仪的女娘告诉我一声,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给你添上几箱子聘礼!”
瞿长安爽朗一笑,“那长安却之不恭了!”
房家主满意点头,“那我这就去修书一封,劳烦长安你带回去,婚期就暂定三月之后吧。”
房无猜:“……”有没有人问问喵的意见啊喂!
——
话说松然这边。
二人合力把松然放在偏房中的软榻上,海情便打发海林回去等候侍奉大小姐,什么时候都没有大小姐紧要。
偏偏这个时候齐岚雾传信叫她回去,说家主那边有重要事务交代,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这时候松然无知无觉的倒在软榻上,面色难看,也不敢轻易走开。
正在海情左右为难之际,齐小奇来了。
齐小奇看着传信的小厮出去,带着身后的男医进了门。
齐小奇朝着海情微微点头算作行礼,手上比划着动作:“海情姑姑安好!这是二小姐吩咐我找来的大夫。姑姑忙的话就可以先走,这里交给我来照看就是了。”
“交给你?”海情犹豫的看了两眼男医和齐小奇。
她虽然有一点点的奇怪为何二小姐这般关心松然,还派自己最亲近的小侍齐小奇过来,但又想到二小姐平日里温和待人,在那般紧急之下直接派遣齐小奇也算是情理之中。
加之海情对于这个命不好被拔了舌头的小奇很有怜悯之心,此刻又着急家主的吩咐,也就没有多想,点头应允后便匆匆离去了。
齐小奇示意大夫上前,他远远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冷眼看着床上晕倒之人。
谁知男医刚刚把药箱放下,正准备诊脉,床上之人就悠悠醒转了。
松然恍惚睁开双眼,只来得及看清屋子里坐着的齐小奇,便挣扎着推开男医的手朝外面冲去。
齐小奇惊讶地站起身,男医呼喊阻拦道:“等等!还没诊脉呢!你现在不宜活动啊!”
这病患的脸色很差啊!
松然踉跄着闯了出去,直奔正堂而去。
他要问清楚,大小姐有什么婚约?大小姐从未和他提起过……为什么忽然就要和别人履行什么婚约呢!
哐当一声。
正堂空空如也,早就不见了里面的人影。
松然仓皇环视一圈,当即回转奔回竹马院。他顾不得那许多了,妻主答应过他的,只他一人,为何、为何忽然要和别人有什么婚约呢?
却在踏出正院门槛时,差点撞上等候多时的齐岚雾。
“你……”松然本就苍白无力,勉强扶住院门。
齐岚雾束手而立,身后跟着四个五代三粗的婆子。她微微一笑,说:“家主有令,小奴松然今日不必回竹马院了。”
松然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你什么意思?”
他看了看齐岚雾身后的几个婆子,深感来者不善,大声道:“我是大小姐花轿抬进门的侧夫!你敢对我动用私刑吗?快让我离开!”
“你是哪门子的侧夫?”齐岚雾可笑道,“不过一个奴籍未脱的罪奴而已。不过你也放心,我可不会对你做什么。今日家主有令,你需要在正院等候家主回来,在此之前——”
“小奴松然不得离开正院一步。”
话音刚落,齐岚雾身后的几个婆子齐齐出来压住松然,不顾他的挣扎直直把人往正院的正堂里面拖。
这时候偏房里齐小奇带着男医出来了。齐岚雾怜爱的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瞥了眼一旁的男医,随口说:“这样的贱奴不值得医治,还请大夫您去账房那里领一笔出诊费,早些回去吧!”
男医欠身,告辞而走。
齐小奇扯了扯齐岚雾的袖子。
齐岚雾揽住自己儿子的肩膀,“傻孩子,今日之后还不知道家主如何处置这个贱奴呢,就算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也和你没关系的。二小姐如何也怪罪不到你身上啊。”
她安抚的拍了拍齐小奇的手背,齐小奇这才安静下来。
世界安静下来,松然被丢在地上,那四个婆子就守在门外。
婆子们嘀咕:“这就变天了?看起来要下大雨了。”
山雨欲来,风萧萧声灌满了院子,吹起了地上许多花叶,昭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夏雨。
为什么会这样?松然心中惶惶。偏偏身上不适,也不知怎的,他如今冷汗涔涔湿透了背脊,加上头晕眼花随时可能再次晕厥过去。
但他苦苦支撑着,如今情况不明,他不敢轻易倒下。
为什么家主要下这样的命令?妻主一有了劳什子婚约就把他关了起来?妻主知道他在这里吗?妻主的婚约是和谁?
一众问题得不到解答,门外又传来窃窃私语:
“哎呀,你说家主好端端的关这个罪奴做什么?也不怕大小姐闹腾?”婆子甲也是满心不解。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家主自然有家主的打算。”婆子乙斥道,“至于大小姐,你没听见吩咐说瞒着大小姐吗!再说了,现在大小姐有仙长陪着谁还顾得上这个罪奴啊!”
松然几乎贴到门上,听见说大小姐不知道此事他心中一松,大小姐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来救他的……
婆子甲点点头,“也是。听说大小姐的婚约就是和那个什么师兄的?依我看哪他们俩很是般配呢!”
婆子乙点点头,“说的很是。要我说呀,家主这是为了瞿仙长和大小姐的幸福考虑,趁着婚事前先把这个罪奴给解决了。也算对得起淼慧仙长和家主多年来的情谊啊……”
松然又是一愣,果然……婚约是和瞿长安的吗?
撑在地上的手狠狠收紧,手指陷进地里,血肉模糊。
怪不得那晚瞿长安说什么绿豆红豆的,竟是下如此狠手吗?竟是连妻主身边的一席之地都不愿意留给他吗?
妻主……妻主现在在干什么呢?是正在和瞿长安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谈笑风生?还是和他一起共赴晚宴?
妻主现在开心吗?即便没有他陪在身边也会开心吗?
妻主……也愿意处理掉他这个罪奴吗?
松然仰头,努力去看窗口缝隙里透进来的光景,外面这般大的风。
要下雨了。他想去接妻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