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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 晚秋

    记得小的时候,我与吉安巷的其他孩子们别无二致,虽然说我们这样的家族不大,但父母却依然严守着礼教,一般来说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是不太可能疯疯癫癫地到外面去玩的。或许是因为我年龄还比较小的缘故吧,再加上与巷子里其他几户人家都已熟识,母亲并不怎么干涉我出门玩耍。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邻家的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在屋后的花园里抓蛐蛐。

    这些小虫子我们一向是不怎么害怕的,但我胆子很大,我敢徒手去捉土里窜出来的老鼠。每次我提着老鼠的尾巴,那老鼠就在我手里吱吱地叫,我将老鼠提到朋友的面前,他们就会被吓得跑开。有个胆子大一点的男孩子名字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小名叫做元宝,他见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老鼠,便硬着头皮过来,老鼠见元宝要拿它,就吱吱地叫,元宝便吓得跑开。每次姐姐见到我玩这些小动物,总会大叫着让我扔掉,她说女孩子家,哪有这样的,再见着我作,就让母亲把我关进小黑屋,学学诗礼。我见到姐姐一脸惊恐还要教训我的母亲,总是嘿嘿的傻笑,然后就被姐姐拎着回了家。

    冰冰总是把她父亲书房里的书偷出来,我们两个就躲在我家的二楼,趴在窗下读她父亲的书。有些书是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总是引得我和冰冰一阵唏嘘;有些书讲的道义礼法,我们看了两页便要放回去重新偷一本出来;还有些书讲的是古代的征战,或者这些题材的故事,冰冰并不喜欢看,她说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但我觉得这些内容很吸引我,于是便央求冰冰借我看两日。

    我无忧无虑的生活到了八岁,那年母亲说父亲造的兵器得到了重大的采购,给了好大一笔钱。我并不明白这笔钱对我的家庭意味着什么,但是从吉安巷搬家到了禹州城中,我却很是抵触。父亲高兴的将朋友请到新宅子里庆祝,那天父亲喝了很多酒,他的朋友也是。那是城中正流行蹴鞠,我正趁着院中的灯光还点着,一个人玩着球。我不小心把球踢到了院后的小水渠里,正准备弯腰去捡,却意外听见远处两个叔叔在说着什么,里面时不时杂着父亲的名字。我悄悄地听了一会,听见的竟全是些对父亲的不敬之词,他们说等自己发达了,一定不会再和父亲来往。从那时我就知道,这栋新宅子让父亲失去了好多朋友,同时我暗暗下定决心,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为家族争光。这栋宅子虽然很大,但我却感到非常陌生,之前在吉安巷的小房子,虽然地方很小,里面的家具也比较简陋,但墙上却满满都是我还不记事的时候用蜡笔画上去的简笔画,以及母亲教我学识字时在墙上贴的小卡。门后的白墙上画着一道道平行的短线,那是每一年我生辰是父亲用一本书抵在我头上为我量身高时铅笔划过的痕迹。新房子却好像要将这些回忆抹除似的,所以我不喜欢。

    住在我们禹州的家隔壁的是一个大地主,他的肚子很大,好像随时要爆炸一样。但那是我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胖的人能娶一个十分漂亮的老婆。但是之后的相处中,这个女人好像并不怎么好接触,有时候母亲做了饺子给他们家送去,却被我看到她把饺子倒掉,然后告诉她儿子我们家是臭铁匠,说我们家的人是苦力。我很委屈,因为我一直以来都觉得父亲很伟大,父亲对待工作的态度非常认真,有时候一直到半夜,父亲才托着疲惫的身躯从工坊里骑马回家;父亲也很健康,铸造兵器的工作让他练就了一身肌肉,可是他的同龄人却要么骨瘦如柴要么大腹便便,只有父亲才有男子的身形;父亲总是乐观自信,每次遇到困难,父亲总是笑着告诉我没关系,随后教我怎样解决,但这里的好多人混得好了就阴阳怪气,混得差点就怨天尤人,没有一个比得上父亲。我们在禹州的新房子都是靠父亲日日夜夜一锤一棒敲打出来的,可这附近的邻居哪个不是靠剥削别人?于是我不服,跑回家让父亲去找隔壁的这个大胖子理论。但在吉安巷一直昂首挺胸做人的父亲,此刻却在我面前低下了头,缓缓吐出四个字来“他家有地”。和冰冰读过的某一本记忆久远的书中写过“士农工商”四个字,我将那前文后文都模糊了,只此四字在我脑中炸开。我想等我长大了,一定把这些可恶的人踩在脚下。

    我九岁那年,姐姐嫁给了隔壁的地主做二房。我哭闹着质问父亲,为什么要把姐姐嫁过去,明知这人可恶,这样岂不是断送了姐姐的幸福?父亲只是说,以后姐姐一生都会衣食无忧了。我问父亲,是不是等自己长大了也要嫁给这个肥猪?父亲不言语。姐姐嫁过去之后,虽然与家里只一墙之隔,但却也不容易见面,偶尔在门口遇到姐姐,她也只是遮着手臂同我聊着闲话,可我已分明看见她手臂上有着被打的淤青的痕迹,屋里那大胖子朝姐姐这边吆喝一声,姐姐便匆匆进了屋里。我常常在深夜听到隔壁传来姐姐的抽泣,我不知这声音是否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但母亲枕巾上的泪痕却默默地回答着我。我心中不甘,等我长大了,一定把你们踩在脚下。

    在我十岁生日的第二天,父亲一早便去了工坊,母亲却神神秘秘的带我上了一辆马车。我在路上一直询问母亲要去哪里,结果母亲一直搪塞我说待会我就知道了。很快我们到了暮月山庄,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我清楚地记得那门上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权为流水我为堤坝”,下联是“流水不尽堤坝不显”。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里存在着的姐妹会组织已经秘密发展了几百年,世界上有权富的男子娶妻都是出自这里,我没想到就连我的母亲也是姐妹会的成员,她的存在就是为了监视父亲的锻造技术的发展。

    姐妹会的长老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没人知道她的年龄,她第一眼看到我就夸我说我长得漂亮,说我超过了母亲。虽然我觉得长老很和蔼可亲,但母亲却恭敬的跪在她的面前。母亲臣服的原因在我此后经年不断地在此地的训练中我已得到了结果,这里可以说是重塑了我的灵魂。

    那次会面,长老带我到了山庄中央的池塘边上,念了一串咒语,我眼前便开始旋转,接着她将我的脑袋按到水里,我看见了十几年后的自己。那时的我与自己心爱的男子已经成婚,他每日劳作回来,总会给我带些新鲜玩意,或是街边的小吃。但我还看到,每日他劳作时,地主总会给他递上毛巾,虽是一种关爱,但那眼神中更多的是一种可怜,是一种施舍,这看的我很是难受。我还看到后来我们有了孩子,男孩长大了还在那地主家劳作,但地主的儿子却经常带人欺负他。女孩长大了嫁给了地主的孩子,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我挣扎着将头从池塘里拔出,我无助的看向长老,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紧接着长老又念了一段咒语,我眼前再一次旋转起来,她将我的头一下子按到池塘里。这一次仍然是十年后的我自己,只不过经过了姐妹会的训练,我的眼神已经变得陌生,那是一种风情万种的冷漠,甚至我走路的样子让我自己感到做作得夸张,可男人却说此女只应天上有。我嫁给了丞相家的少爷,他们家相中我们家的家风家教,相中我聪慧美丽,更是深知只有我家这样势力较小的家族,才能让自己家的女孩全心全意的撑起家中事。在姐妹会的训练让我对这些事情早已信手拈来,很快我便得到了丞相府上上下下的人的尊敬。那些平日里轻浮的公子,碍于我夫婿的身份,在我面前只得恭敬起来。城中的名门小姐与我不熟,却也愿意挽起我的手腕称呼我姐妹。父亲老家的朋友又提着礼物来家中拜访,但已经全无不敬的声音。我看到父母额头上的皱纹一夜之间舒展开了,好像他们又做了二十几岁的青年,胸中还存着少年心气。长老提着我的头,将我从池塘里拔起。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沉溺于这幻境,以至于忘记了即将溺亡。长老说她看见我眼中的野心。

    从此以后,我每周一晚上就会趁着夜色出发到暮月山庄中训练,直到下周周一的早晨再返回家中。母亲就对外说女孩子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抛头露面了。周一的白天,街坊邻居会看见我同姐姐在门前聊天,这样一来,除了母亲,谁都不知道我竟在姐妹会经历着残酷的训练,甚至父亲也只知道母亲把我送到就近一所女校,学些女戒和针线。

    七八年的时间,我日日会早早起床,蒙面与山庄中其他女子训练内功,既要保持女子细嫩的肤质,又要具备催动内功瞬间打出巨大力量的能力;午休过后我要练习自己的特殊能力,长老将我的血液滴到一块石头上,荧光顺着我的血蔓延到百孔石壁上的一处孔洞,长老便说我具有驯化百兽的能力,于是我便每个下午联系着用笛声与动物沟通,在此之前我只是以为自己喜欢小动物,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版本领;晚上睡觉前我要对着镜子练习一颦一笑,要让自己最诱人的表情成为下意识的习惯,也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街坊邻居看向我的眼神流露出恐惧,我想我已经不是我了,可长老又让我保持着阳光开朗的性格,和我小时候一样,可我已经长大了,又怎么能和之前一样呢?于是我对着镜子,慢慢的让阳光开朗成为习惯,直到有一次我在镜子前发呆了很久,反应过来的时候却瞧见镜中的自己像个小孩一样嘟着嘴捧着脸,我就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身怀绝技貌美多谋却看起来宛如孩童般天真活泼的怪物。长老在城中开了一家耀月楼,里面豢养着天下搜罗来的美男子,我还会定期到那里住一段时间,长老说要我免疫男色与他们的花言巧语,起初我还会脸红害羞,后面这些男子我都熟识之后,便觉得他们只是一堆男肉。至此,长老常常捧着我的脸蛋欣赏,赞叹我已经具备了掌控相府的能力。这些年里,长老暗中扶持我父亲,我家的工坊也已发展成为附近最有名气的工坊,即使是工匠,父亲却也在这里的一众达官显贵中也从未再点头哈腰。

    直到有一天,我早已将这种异化自己的训练变成自己的日常的时候,长老却说不出意外丞相家的那个小子就要来选亲了。我问长老,万一没有被选中怎么办。长老说不会,丞相的妻子也是姐妹会的成员,长老拿出一个本子,是沈少爷从出生到六岁的各种细节的记录,哪天换尿布哭了,哪天学会的走路,喜欢怎样的颜色,爱吃什么菜,被她母亲细细地记录在上面,长老说根据潜意识的推测,这个少爷喜欢的正是貌美多智又阳光开朗的女子,我是给他私人订制的妻子。我不甘心把自己活成一个物件,但为了能过上上层的生活,我告诉自己,自我物化也是值得的。

    山庄收到沈家家母的信说少爷最近要有动作长老便派我提前三天回了家。我按照长老的嘱托,在脸上画了妆,又在房间里熏上长老给的香,按照长老说的姿势,伏在案上,长老说这个曲率的线条沈家少爷最喜欢。

    这三天我每一晚都是这般,伏在案上聆听门外有无拜访的人。直到第三天夜里,我才听到屋顶的瓦片传来细碎的脚步,没想到他竟也会功夫,没想到他的出场竟这样奇特,冰冰父亲的书架里存的那些才子佳人故事中也没见谁这样出场,我随即调整好状态,预备好待会仰头深情款款地看向他。我听见他的手指拨开我房上瓦片的声音,月光从中洒下,像是落吻在我的脸颊,似乎是有一阵风从他掀起的瓦缝中吹过,一直吹到我心里一块没有被踏足的地方。我按照长老的嘱托,说出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背着月光,我只能看清他身体的轮廓。我暗自将他与耀月楼的男子比较,想不到沈家的少爷竟能艳压那些男模一头,我告诉自己,他与耀月楼的人一样,只是行走的美丽皮囊,是我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的垫脚石,是我振兴家族的工具,是姐妹会要我掌控的对象。台词说完,他将翻墙离去,我看到他的身体正在以7赫兹的频率微颤,我知道那是爱的信号。

    我不明白那几句台词魅力在哪,让长老笃定他一见到我就会在心中种下爱的种子,但我却对长老的机关算尽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走之后,我便急忙起身,轻身驾马回了暮月山庄,没想到长老却告诉我天下即将迎来大动荡,二皇子的势力正在不受控制的增长,看这态势他要发动战争了。

    姐妹会派到二皇子身边的人一个也没能起作用,不仅没能把控要权,反而成了他手下的棋子,或者是皇家后院中无人问津的孑孑孤身。

    我问长老,沈家在这种变动中能得以幸免吗。长老说,她要牺牲掉沈家,来制衡二皇子的权力,当务之急还是稳固我在沈家的地位。沈府中的会员传来密信,说沈云嘉的二位老师来路不明,并且身怀绝技,同样是没受到姐妹会监视的力量,或许能有机会制衡二皇子荣启。我问长老,倘若沈家牺牲掉,我在这乱世中将到哪里容身。长老说随便扶持一个新的大家族,让我过去就是了。我听了长老的话,心里似乎松了口气,沈家的覆灭竟不会影响我与家族的前途,但又好像心里还是紧绷着,我知道自己没必要担心沈家这个与我无关的家族,可大脑好像不是那么受控制了。

    后来在回家的路上,我在家门口遇到了坐在马背上发呆的沈云嘉,果真是爱我吗?竟然来到我家门口见我来了,马车停顿好,我便从陆府中出来,打趣着同他讲话,他邀请我到他马背上来,说要载我一程。我并没拒绝,爽快的上了他的马,既然以后要嫁到他们家,做他的妻子,还要牺牲掉他们整个家族,来达到姐妹会的目的,那此刻我想也不必在意街坊邻居的目光了。

    街上的人都纷纷朝我这边看来,或许正议论着陆家的女儿与丞相家的少爷同在一直马背上是否符合礼法,但我是他未来的妻子,也是他家族未来的刽子手,我为何要再在意这些人的目光呢?马背上,少年向我炫耀着他师傅为他锻造的弓,我将弓箭握在手里,感受着锻造的神秘工艺,竟不必父亲的手艺差,可我听闻父亲的工艺一直是天下一流,他师傅到底是何许人也。我看着弓柄上印着的“化戈武制”四个字,心里竟感受到这人对姐妹会的挑衅。

    后来我遵照长老的吩咐,去猎场与沈云嘉制造偶遇,又在他面前脱去衣物,到潭间沐浴。我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青苹果的气息,我知道他已爱我入了每一寸肌肤。就在我慢慢愿意接受这场联姻、在我等待着属于我二人的婚礼来临的时候,长老却重新给我制定了计划,二皇子已集结天下能人异士于自己军中,虽姐妹会的人也掺入其中,但更多的是无法控制的江湖力量,接下来的战争走向已经不再是姐妹会能够掌控的了,于是要派我到他的军队中去,旨在控制战争走势。可我已为同沈家的联姻准备了太多,竟下意识想拒绝长老的提议。但我不知找什么理由。

    我想同沈云嘉说说话,可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成了我的一盘留有生机废棋,一部还没写完的话本,但我知道这盘棋还没下完。去二皇子那里的前一夜,我画了妆,一个人来沈府这边游荡。在他家开的戏楼里,我见到他和自家养的小花旦并排坐着听曲。他见了我就要上来调戏,我吓了一跳,空气中,细嗅也已无了青苹果的气味,长老不是说我是他的理想型吗,可为何我此刻只在他眼里看到欲望,却看不到爱了。但我已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深知我舍不得他。

    我同他聊起台上的戏,没想到他对这些话本也都熟悉。儿时与冰冰躲在阁楼里偷看他父亲的藏书的时光在我脑中浮现,那时与现在的我一样,不必刻意便能自然流露出天真灿烂,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姐妹会的存在。云嘉对话本的理解有他自己独到的地方,同他聊着,好似我又做回了那个吉安巷陆家的小女儿。我同他慢慢探讨着,看下人将厢房里的蜡烛续了几遍,夜色的漆黑里掺入了浮白,我又闻到房间里若有若无的青苹果的气味,便暗知我又回到了他心中的那个角落。

    可心安过后又有懊悔涌来,因为我马上要离开他,转投二皇子的军中,与其让他继续爱我,不如任凭他不爱,这样至少他不会那么痛苦。

    军旅生涯是寂寞的,但寂寞我也只能忍着。在这里每个人的个性都被湮灭,我成了荣启手下的战争机器。有时能和军中其他姐妹说说话,就已经是我作为人而非物的最好证明。不过我又是幸运的,因为云嘉常常到梦里来看我。每天睡觉前,我都会把云嘉送我的玉佩放在枕头底下,待我的体温将枕头穿透,将玉石温热,它就会生出静谧的芬芳走进我的梦中,化成云嘉的模样,听我讲诉这军旅中的事情。有时候也会清醒过来,可我从来没听到过云嘉的信息,于是还是梦着就好了,假的也只能当真,不然就连假的也见不到了。我已习惯了听从荣启的指令,把自己变成执行任务的机器,直到那天荣启命我在宴会上杀一对首富兄弟,荣启要吞掉他家的产业,我只当是平常的任务,便与梦中的云嘉吻别。当我将毒酒送到那年轻人的嘴边,却在他眼睛里发现了云嘉的影子,我慌忙的将酒倒在地上,回到屋里心还在砰砰地跳。我找了个借口说这两个人杀不得,为我所用才是最安全的方式。荣启觉得有道理,便同意了让我过去。我在城中的茶楼里吹奏着红楼曲,倘若这人也喜欢此曲,那我也不枉此行。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楼下,我已万分满足。或许是思念云嘉太久了,眉眼间有几分像他我似乎就要沦陷。我明知眼前的人不是云嘉,这样做也对不起云嘉,可这实在是一根救命稻草,你让我怎么不抓?

    那夜过后,我本想跟着这位公子到他府上与他作伴,却不曾想他告诉我自己并非我的意中人,婉拒了我的提议,要我一定要等云嘉。我听了大为震撼,好像我确实逃避现实太久了,是时候该走出来了。

    回到军中,在荣启的眼里,我看到他对我的失望。我任凭他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拽到屋里,我像一具尸体,这是我作为一个失败者应得的。

    第二天荣启说要娶我,我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他却淡淡地说一场大婚能帮他稳固民心,这是我能发挥得最后价值。我知道荣启的妃位是天下地位最高的女人的位置,此刻他一脸认真地告诉我我即将走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我心里却早已没有了波澜。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我明白至此我的身份已完全不一样了,家族成了皇亲,父亲的名字将在族谱上用金墨勾勒,街坊邻居见了母亲从此也只有尊敬了,姐姐嫁给的那个地主将她小心翼翼的伺候,长老也将稳定她对世界权力的监控。云嘉呢,会伤心吗?书上说一个人若是真的爱你,便不会阻挡你前进的步伐,可我却希望你能来挡我一下。

    长老第二天便现身金都皇宫,扮成礼部的官员,为我和皇子的婚礼筹备着。她欣赏地看着我,告诉我以后的美好生活,我听着,却也觉得不过那么回事。白天的时候,长老和寒芷能陪我一起筹备婚礼的事项,分散一下我的心绪,可到了晚上,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那些心绪又汇聚成你的模样了。他的地位比你尊贵,他的肌肉比你丰腴,他的谋略比你精深,他的胆识比你宏伟,他的野心比你旺盛,他给我的生活比你优渥,可是,我却一点都不爱他。他会笑我腰间别着的玉佩不够澄澈,可他不知道,那是我身上你存在过的唯一的痕迹了。

    那夜,我将玉佩放入床头的匣子,听着夜雨敲打着窗外的树叶,潮湿的树叶又刺入泥土,泥土的气息爬过窗户,我侧卧着瞪大眼睛看着窗棂,却不知几时入眠。

    那日大婚,鲜红的盖头蒙住了我的视线,将我和整个世界隔开,此时我倒是能够安静下来,听听自己的内心的声音,那是对你来抢婚的渴望。

    曾家的哥哥要进宫来献礼,我的视线在殿中搜寻,看看弟弟是否在这附近。我没听清曾家的哥哥献上来的是什么礼物,却看到荣启勃然大怒,从我身边站起身来朝着那人刺去。

    “嘭——”刀剑碰撞的锐鸣扰乱了我的视线,大殿的两边各闪出一道身影,将荣启的剑接下,我站起身,想要看清那来者何人。二人将宝剑归鞘,站稳身姿,缓缓将脸上的青铜面具取下,来人竟是沈云嘉!那旁边的人一定是化戈武先生了

    。沈云嘉带着自信的笑意朝我看过来,我将头纱掀开,与他的眼神对上,你终于来了么,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的,你怎么能来。沈云嘉化戈武二人很快便与荣启缠斗在一起,我却不知应该帮谁。一边是社会地位,是家族利益,是组织信仰;一边是知我心者,我已经僵在原地,静观两方短兵相接。那化戈武果然好功夫,一人在这方寸殿中刀光剑影,竟将房间里的侍卫全都击倒。荣启见敌不过,一下子闪到我的身后,将短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胁着二人退后,我并不生气,因为我本就是荣启的棋子,这婚姻也无情谊,只不过一桩交易罢了。荣启揽着我的腰跳出殿外,将我安置到房中,便出去追击二人,我当下就明白,这二人以后一定要死一个了。

    荣启回来之后,与我草草办完了婚礼,可他想通过婚礼巩固民心的目的却已经泡汤了,反倒是我有了地位、有了身份了。我担心婚后荣启的报复,却没想到他竟像一位平常的夫君一样,与我同吃同住。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天云嘉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我与荣启的婚礼上,却不好意思开口问他。荣启说我以后不用再做女将了,前线的事情他会处理好,我每日在房中陪他说说话就好。他说与我大婚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国内,他为我父亲升了爵位,等到回去了,就亲自登门。

    荣启白天在庭前理政,忙完了便回到房中同我一起歇息。

    他喜欢用手臂环着我睡觉,我背对着他,能感到他的呼吸喷到我的头发上,虽然我知道他并不爱我,或许是皇子妃的身份让他愿意将好多事情告诉我,他总是小声的在我耳边说话,仿佛很放松。我自知已非自由身,便不怎么反抗他摆布我的身体。可每到夜深人静,我总能看到窗外翕动着纤细的人影。我想开口告诉他外面有人在看,可那种灵魂下坠的感觉却让我的□□早已麻木疲乏,看就看吧,本就是形婚,我已把自己当做死尸了。

    听他说,现在外面已经开战,沈云嘉集结了三十万大军驻扎在我们攻打金都的山脉之中,现在已经在山里开垦起了田地,建起了田宅。我心里泛起隐隐的担忧,但也暗暗高兴,虽然我怕失去了现在的生活,但云嘉若是真战胜了荣启,我就既能有了爱,又能接着坐此尊位。荣启说自己手下还有二十多万军队,虽然人数不如沈家的兵力多,但还有着一众能人异士可以供他派遣。我知道寒芷、雪梅与良辞姐姐她们联合起自己的能力,能够打出出人意料的效果,可我摸不清荣启手下其他的人实力如何。我好怕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云嘉。

    那年冬天的时候,细雪落满了城外的山头,远处的山脉连绵着像是神明给她镶了一层银边。我拥着狐裘来到城墙之上朝远处眺望,就像一年前金国的士兵眺望驻扎在山中的我们一样。远处的翠绿里镶嵌着点点泥色,云嘉住在哪一点?炊烟从哪山后漫过,宛如白纱被风卷到天上,似乎是在无心地凭吊。山脉中的旗帜遥遥的飘荡着,下面的人就好像蚂蚁一样,只看着他们慢慢地移动着。荣启告诉我沈家的军队里的人相貌十分奇特,皮肤黝黑,四肢修长,自己从没见过,我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城墙下是将士们在排兵布阵,我看到阵眼坐着的正是我昔日并肩作战的同僚,雪梅、寒芷、良辞,她们都换上了厚厚的冬装,我已经好久没同她们讲话了,还有好多我未曾见过的将领,也同她们一起坐镇前线,或许他们之间已经熟识了,或许他们并不知道曾经有一个人也在这里指挥着战斗。这些人都是我夫君的手下,却以我爱的人为敌。

    荣启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边,同我一起眺望着远处的山脉,他告诉我沈家挡不住新的阵法了,不出几日,他们就会弃山而去了。我扭头,不再看那座山,朝寝宫中走去。来时的路又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就像被打翻的牛奶。

    没过几日,前线传来胜利的消息,宫中与军中上上下下的欢呼起来,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床头柜里静静的躺着那块云嘉送我的玉佩,我将它轻轻取出,轻轻拂去上面落的一层薄灰,端详着它的静美。这时荣启突然推门进来,他喝的醉醺醺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神色,我知道他一定很高兴,在这场持久战中取得了第一场胜利,一定解了他的心头之恨。他高兴的将我抱到床上,要吻我的脖子,我手中握紧玉佩,防着他耍酒疯。

    我见窗外又蜷缩着一个人影,正在纠结要不要维护一下我可有可无的尊严,没想到荣启却紧紧的抱着我,慢慢地同我讲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

    他的母亲并不是皇后,而是一位江南女子。二十年前的时候,皇帝到江南微服私访,却在银芽镇街头遇上他母亲一边走路一边看书,入迷得一下子撞上了皇帝。皇帝本想发火,却无意间瞥见她母亲惊为天人的脸蛋,便下令让侍卫不要伤害她。皇帝假说自己是外地来的茶商,便对他母亲展开了激烈的追逐,却不曾料到他母亲的心思完全不在此,面对着皇帝的胡搅蛮缠,他母亲只感到越界与冒犯。就这样皇帝在这银芽小镇耽搁了半月行程。后来皇帝恼羞成怒,便向他母亲摊牌了自己是皇帝的身份,可他母亲早已厌烦了这位蛮横的人,即使知道了他是皇帝,仍然拒绝了他的爱意。皇帝命人将这女子绑了起来,囚禁在后宫一处偏房,用锁链绑住她的脚踝,让她不得踏出这房中半步。皇帝的情绪,从此便都撒在他母亲身上。谁也不知道这女子是靠什么坚持不屈的,并在十个月后靠着产下的男婴解开了自己脚踝上的锁链。可没了锁链又有什么不同,在这宫中,她举目无亲,只有刚出生的孩子是她唯一的挂念。她给孩子取名为“启”,因为正是他在母亲暗无天日的余生中开启了一条缝隙,让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

    皇帝给她封了妃位,却从心底觉得这女子下贱;她虽接收着皇恩赐予的一切特权,可仍把这皇帝当做野蛮的□□犯。

    后宫从此流传着绝美废妃的传说。

    他说母亲从小对他很严格,把爱全部给了自己,小时候自己身体弱,母亲便整夜整夜不合眼的照顾他,后来自己病倒了,就一个人无助的哭泣,害怕耽误了照顾自己。母亲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渲染过自己对皇帝的仇恨,每次他问母亲父亲去哪了,母亲总是淡淡地回答到父亲很忙。

    母亲对他要求很严格,从他识字起,母亲便带着他阅读古籍,让他背诵兵书,母亲告诉他,阿启多背诵一篇文章,母亲脱离这困境的可能性便能增加一分。

    他不调皮,但却对皇宫充满了探索欲,他喜欢记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藏书馆、兵器库、藏宝库等地的看守,都认识了这个对各种事务都充满着兴趣的小孩子,便大胆的放他进去,让他读书、为他讲解。

    还遇到了他的皇子哥哥荣睿,他对自己很好,他也喜欢在藏书楼里阅读,会给自己讲解看不明白的地方。还会教他下棋。有一次荣启在藏书楼里读兵法,荣睿哥哥见他读的入迷,便点了一盏蜡烛,坐在地上陪荣启读书。他小时候精力很好,将那书籍一下子读到半夜,荣睿便举着蜡烛在一旁打着盹。那天哥哥实在是困得不行,竟睡着了,胳膊一下子杵到火苗上,烧伤了一大片皮肤。他吓的一下子哭了起来,忙问哥哥胳膊疼不疼。哥哥已经疼的满头汗珠了,却还是忍住疼痛安抚他,告诉他不要紧,哥哥没什事的。可后过了好久,才知道哥哥手臂上这处烧伤永久留了疤。

    他还喜欢骑在宫檐上眺望整个皇宫,远远地俯瞰朝臣恭敬的对着父皇。

    后来皇帝过四十五岁大寿,母亲带着五岁的荣启去给皇帝祝寿,这是他出生之后第一次同他父皇讲话,他出口成章,将对国家的期望与对父皇的敬仰獭祭开来,引得朝臣纷纷侧目,皇帝听了自然也对着孩子感到喜爱,“不愧是朕的孩子!”过了三日,皇帝便为荣启和母亲分别设了独立的宫殿,晚上,皇帝便进了他母亲的房。从那以后,他便知胜利的滋味是何等甘甜。

    他告诉我,他很喜欢胜利的感觉,对他而言那感觉就好像回家,所以这次对沈家的阶段性胜利让他有了一种长年在外的游子归乡的喜悦。我心里默默感叹着他母亲的顽强,却浮现出我在吉安巷的时候提着老鼠尾巴傲视群雄的日子,那时的我与在宴会上引人注目的他大概是一个年纪吧。他睡着了,酒气从他身上散发,刺着我的鼻子,他的右腿跨压在我的腰上,很沉,可这又何尝不是他信任我的一种象征。窗外站着的人影就在那里站着,于是我努力习惯着这种重量,以及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感觉,在他的怀中缓缓睡去。

    第二天我们便驻军到了对面的山脉中,将这里作为阵地,继续向外推进着同云嘉的战争。我仍是不必参与前线,只在自己的荣启的营中歇息着,找些事情来做打发时间。这山中与去年的时候相比,已经大变了样子。沈家的人在这里盖了好多房子,修了好多路,平坦之处已经看不见杂草了。我在街头寻觅着,看看有没有他留下的痕迹。在一间简朴但筑的恢弘的屋子门口,我立住了脚步,门楣上刻着的旗帜图案告诉我,这就是他之前住的房间。我知道他已经离开此处,但似乎心中还有期盼,我不知在盼望什么,或许是愿望的落空,是分离的彻痛,这是云嘉留给我最熟悉的感受。我不敢思考,像是木头人一样推开了房门,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他淡淡的体味还未消散,我走近他的房间,一本摊开的《水浒传》赫然陈在床头。

    我常常感到生命的空虚,每当我绣起针线,或者读着金都人写的烂俗故事,或者让侍女们陪我打条牌的时候,甚至是将军中的信息传回姐妹会的时候,这种空虚感总会不同程度的加深。但这是我的命运,不是吗,这也是每个世俗女子的宿命,不是吗?只有在片刻对云嘉的思念中,这种空虚才能得到缓解。

    我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战争进行的怎样,我只知荣启近日睡得不安稳,他告诉我,沈家驻扎在云边镇,依托高地势,自家的将士输了好几场战役。我不知怎么安慰他,总不能咒云嘉去死。荣启又跟我讲他小时候的事情。他六岁生日的时候,父皇已经很看重他了,那天更是在后花园设宴,为他庆贺。那日清风和煦,群臣聚集,荣启与父皇并肩坐在宴会中央,母亲也坐在父亲左侧很近的地方。大臣们轮流祝酒,他便现场为文赠与那臣子,主题便是肯定他的功绩的同时再将这功绩归到父皇的人格魅力上。宴会上他才压众星,让皇帝很是喜欢。那皇帝在群臣面前不吝啬夸耀他的聪明才智,他脸上也挂满了笑容。他以为,或许自己从小到大读的这些书,学的这些知识,真的让自己和母亲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宴会上,母亲看向他的眼神里似乎还杂着一丝悲凉。后来他母亲也来祝酒,看向皇帝的笑容里掺了一丝杀意,可皇帝并为察觉,而荣启却分明看在眼里。皇帝将母亲的酒一饮而尽,夸耀母亲为他生下了阿启这样的优秀子嗣,可话没说完,便突然一口血从喷出,溅到母亲的衣袖上,母亲随即大笑起来,当着群臣的面,控诉着自己这些年来对皇帝的恨意,能用毒酒杀了这狗皇帝,自己死而无憾。母亲很快便被人押了下去,下面已经乱成了一片,太医们围上来,急忙把脉。他看到父皇倒在自己身边,看到母亲被人带走,他心中却平静如水。御医精通医术,能够治好父亲的概率八成以上;结合往年卷宗,母亲存活的概率一成不到;现在去追母亲,只会失去在父皇心中的信任,可若是举报母亲,我不仅能保全自己,还能更加加深父亲对我的信任。于是他便立刻跪倒在父亲的身边,挤出两滴眼泪来,告诉父亲自己完全不知道母亲今日要毒害父亲。看到父亲合眼之前,用手握住了自己的手,他心中便一下子安稳了。三日之后,父皇醒来,他已守在旁边给父亲喂药,□□睿哥哥却由于各种繁杂公务此刻不在皇帝身边。他细心的照顾着父亲,并向父亲表达着对母亲这种行为的震惊,房中那几味马钱子他本以为只是用来调理身体,却没想到和叶韭混在一起制成了毒害父亲的剧毒。皇帝自然明白自己在她母亲身上犯下的罪孽,却没想到她在宫里这般尊贵,仍然恨自己到这种程度。从此便对他更好。皇宫中的御医虽能妙手回春,可她的毒本就是能要命的东西,即使皇帝苏醒了,身体也大不如以前健康了。七日以后,母亲被处决,他躲在远处看着刽子手手起刀落,眼中的泪止不住的流了一日一夜,将眼泡哭的红肿,几乎瞎掉,与此同时,心中的最后一丝情感也流尽了。

    看着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他想起古籍中记载的一中秘术,用北极极寒之冰将人体冰封,可暂停衰老。让御医继续治疗,父亲存活的概率为零;用北极寒冰将父亲冰封,寻觅出治病之法的概率,至少不是零。于是他秘密的调遣着手下的精锐,到北极去采极寒之冰。半年后,随着他命人在皇帝的龙椅下修筑的冰室建造完成,又将工匠杀掉的那日,北极的寒冰被运到了宫中,他趁父亲睡觉将父亲转移到了冰室。他将沉重的龙椅转动一圈,地上便出现了通往地下的密道,他将父亲置于冰上,告诉虚弱的父亲,这一切都是为了救父亲的命。随后便从冰室中出去,将龙椅转了一圈,从此这皇帝的秘密便只有他一人知道。他又从小与皇家宝库的幻千面先生熟识,幻千面会易容术,却迟迟得不到朝中重用。他让幻千面模仿父亲的样子做了面具,让自己手下军中与父亲身型相像、声音相似的一个士兵,从此扮演父皇。从那以后,朝中百官便见到前几日还生命垂危的皇帝,今日又容光焕发地坐在了龙椅上。就连御医看了,也只是说这是医学奇迹。从此,朝廷中的各种事务,便都由他操纵着假皇帝开始打理。他不曾懈怠,七八岁就已经将皇家的藏书全部看完,他研读律法,这两年天下百姓的生活随着他推行的新法逐步改善。他说他愈加明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或许就在此间。

    荣睿哥哥听说了父亲痊愈的消息,便千里迢迢从边疆赶回来。他见那假皇帝没露出破绽,便放心下来。荣睿还是向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脑袋,从怀里拿出在西域带回的玉盏送给他。他表示感谢,但当荣睿哥哥出门的时候,却禁不住的计算起来,倘若杀掉荣睿哥哥,朝中权力可以集中九成以上。他手中还攥着哥哥给的玉盏,他觉得就这样下去,天下也会慢慢变好的。那天晚上,荣睿哥哥叫他到自己殿中玩耍,哥哥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他一边品尝着这些平时宫里吃不到的美味,一边同说着话陪哥哥喝着酒。荣睿喝多了,什么心事都告诉他。原来荣睿也觊觎着皇位,若是父皇死了,哥哥就成皇帝了。他顺着哥哥的话往下说去,谁知哥哥竟然说一直以来之所以对他这么好,正是觉得他对自己的皇位没有威胁。他听了,只是默默记在心里,随后开始盘算着朝中的权力集中到他手中之后,能够创造怎样的奇迹。他说他回去之后,与幻千面一同策划了爆炸,准备将哥哥炸死在房中。可随着一声巨响,房间中却找不到哥哥的尸体。但一直到今天,哥哥都没有再出现过,世上从那天起便没有了大皇子,只有二皇子和他的傀儡皇帝。

    我在他的身侧,听着他将整个王朝最深层的秘密娓娓道来,只感到分外的震惊,当朝的皇帝竟是假的,真皇帝竟被冰封在龙椅下面,大皇子的下落至今还是个迷。我知枕边之人与我一样早已异化成怪物,不过我是被动的接受,而他是主动的寻求。这次是我主动翻过身子,将脸埋进他的脖颈,用手抚摸着他的胸膛,没事的,你我这种人,最不害怕的就是失败,更何况即使成功,于我也无异于失败。我在怀中看着窗外那双偷窥的眼睛,那是双女人的眼睛,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但我已不愿费力思考,只想溺死在灵魂的陨落中。

    成为他的妃子以来,我绣花的工艺逐渐增长,最近正在绣一张毯子,上面的画是荆棘从中的金丝雀。绣好的那天,我将它铺在我们帐中,一进门就能看到卷曲的荆棘与中间的小雀,很是好看,荣启却让我先收起来,云边镇已经被攻下了,沈家的三十万黑战士已经被全部歼灭了。我听了此话,浑身一颤,急忙问道沈云嘉的下落,他却说那人逃跑了,但目前已经没了兵力,早已不成气候。我松了一口气,还好云嘉没有死,那我以后还能有机会见到他了。但他手下没了兵力,天下又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他容身呢?我不禁提他担心起来。那天我将胜利的信息传回暮月山庄,然后荣启就告诉我要回金都去,金国的百姓不服管教,这让他很是头疼,这些人整天吵嚷要民主,像选举总统,根本不接受荣启的管理,也拒绝交税,荣启想要直接屠城,我好生相劝他才同意再想想别的办法。他让我先回禹州去,我的父母已经被他安置的很好了,现在陆家成了皇亲,在禹州已经是受人万分敬仰的家族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家了,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于是便同意下来。

    在马车上颠簸了半月,禹州城熟悉的轮廓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刚进城门,就有卫兵一路护着我,直到马车开进我家的院子。父亲和母亲早已出门在陆府的门前,陆府如今已经将两边的地全都占了,门头相当气派。父母见到我,便激动的要哭。他们拉着我的胳膊问东问西,可我深知这几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于是便什么都往好了说着。父母看起来并没衰老,反倒是良好的风貌让他们显得年轻干练。但父亲的肚腩已经隆起,双下巴也在胡须后若隐若现,父亲胖了好多。父亲早已不再锻造,他将自己的技术分毫不差的传授给了皇家来的工匠,现在只是在工部挂个闲职,每个月就能领他原先辛辛苦苦干好几年的俸禄。母亲倒是没怎么变,那是姐妹会的戒律。我房间里的布置还是与先前一样,父亲说陆府哪哪都焕新了,唯独没有动我的房间,就等着我回来时能回忆回忆。那娶我姐姐的地主我父亲给他在工部挂了个芝麻官,现在对父亲感恩戴德,每逢闲暇就提着礼物来孝敬他,姐姐自然过得也是舒心。我同他们聊了一会儿,想到禹州城中去走走,不知沈家现在怎么样了。正准备出门时,里面的院子里却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我回头问父亲,是谁家的小孩,父亲支支吾吾半天不敢说话,后来我又问了两遍,他才坦白去年新娶了两个小妾,年纪比我还小。母亲与我一起翻了个白眼,我微笑地调侃他说我不会嘲笑他,男人四十多岁正是该享福的年纪,可扭过头去却还是对权力将父亲腐蚀的程度感受到震惊。母亲倒是并不生气,姐妹会的人都明白,以色侍人,有脑子的才能笑到最后。

    禹州城中已经焕然一新了,荣启说他把藏书楼里记载的新建筑方法公开了,这就让国内的城建速度日新月异,六七层楼的建筑沿街伫立,长长的屋檐朝街边压着,似乎是要遮盖住天空。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到丞相府门前,此处已大门紧闭,不知云嘉的父母是否还在里面。我正想上去敲门,街对面一个老太太急忙过来拉住我,她说这里是叛臣之家,不要进去沾染是非才是。我打听起这里住的人的下落,那老人家告诉我去年的时候就已人去楼空了。我透过门缝朝里面望去,满满的水缸还立在花园中央,时不时传来阵阵鸟叫,只是人去楼空。我往南面走着,没想到他家开的戏院还正在经营。我到里面坐下听了一会儿,便觉得乐师的水平不如从前了。正准备离开,楼上走下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叫住我,说她认得我。我心中一亮,莫非是云嘉的人。她小小年纪,却在气势上压我一头,她站在台阶上,勾起我的下巴,说道:“你是我家主人的未婚妻。”我忙问云嘉和沈府中的事情,结果她讥讽我说这不是我该问的事情,既然在对家下注,那就没必要再本家前面作假。我正想解释些什么,结果她却告诉我,正是我毁掉了他家所有人的生活,说云嘉正是为了我才倾尽家中全部资源去征讨荣启,现在云嘉人不知去向,父母从尊贵的相位一下子跌落成叛国的贼人,戏院中日日相伴的姐妹也只剩她年龄最小的一人在此处守候,眼睁睁看着此处人声渐消。我没想到云嘉为了我做出这样的牺牲,急忙恳求着她的原谅。可她却让我再也不要出现在这里,随后便回了楼上。我呆在原地,院中整齐的排列着的新人乐师蒙着面弹唱着,生涩的嗓音里已初具了媚意。云嘉,你在哪里?

    当晚,我趁着夜色返回了暮月山庄。将荣启大获全胜的消息细细禀报给了长老,寒芷那边也传来了消息,是这场战役之后荣启剩余的兵力。我看着上面的数字,数了两遍才确认荣启的二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了一万多。可我动身那天,他却将胜利说得那么轻描淡写。长老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一万多的兵力已经处于低风险范围了,她说接下来很久一段时间,荣启都只会休养生息,完全处于可控的范围,所以我可以过一段时间安稳的皇妃日子。我问起云嘉的下落,长老却说孤狼难群,生死已不必在意了。可是我在意。我又问云嘉的那二位老师的事情,长老告诉我,沈云嘉的两个老师是十二年前突然出现在他们家的。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沈相在上朝的途中见到两个乞丐抱着一个女婴坐在路边,其中一个腿已经瘸了,另外一个倒是没什么事,沈相一向习惯积德行善,便命人将三人接到自家的救济院中休养起来。那瘸腿的人便是引恨文,教给沈云嘉谋略、知识;健康的人是化戈武,教给云嘉武术。还有那个女婴,现在十二岁了,还在沈家旧时开的戏院里经营着,名字叫引寒菊,是引恨文的妹妹。他们自称是丐帮的人,为了感谢沈相的救命之恩,愿意将丐帮的所有智谋秘技教给云嘉,但我们在丐帮的眼线却表示从未见过这两个人。这二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在此之前完全没有信息,就这样一种帮助着沈家。

    十二年前,我回忆着,荣启冰封皇帝、谋杀荣睿也是在十二年前,这些事情都被幻千面用替身掩盖过去了所以一直没有人知道,莫非荣睿就是引恨文?我脑子突然出现此大胆推测,那么化戈武一定是荣睿的亲信,引寒菊就是荣启的妹妹!等再见到荣启的时候,我一定要问清楚。

    长老补充道,化雪梅正是沈家戏楼里的总管。我脑中浮现雪梅姐姐温柔的面容,那这样一来,我们姐妹四个,竟都有隐藏的身份,我和寒芷是姐妹会的、雪梅姐姐是沈家的人、良辞我亲眼见她同黑衣人传信,荣启的胜利到底是他自己赢得吗?晚上,我在暮月山庄的房中休息下来,与家中的温馨相比,这里承载了我太多痛苦的回忆,但我知道只有痛苦才是我进步的阶梯。躺在我的床上,隔壁的房间住进了新的姑娘,我便知原先住在我隔壁住了六年的女孩死了,只要姐妹们不牺牲,暮月山庄永远都会给她们留一个房间。透过窗棂上的栅栏望去,月下一蒙面的少女立在荷塘中央,坚定地挥动着手中的骨伞,一推一拉里是对征服强权的自信,一颦一蹙里是对攀登高位的欲望。她转动身体,宛如蝴蝶翻飞,像是将身体变成月色的投影,在水面上薄薄的呼吸着。曾几何时,那水面上也立着一个和着清风吹奏笛子的女子,她当时也是这般自信,也是这般美丽,可那是并不知原来自己只是刀刃。

    在家中住了一个月,荣启便回来了,我和家里告别,便搬到了皇宫里去。荣启告诉我他在金都接手了曾家的产业,让自己的人打理着,按照曾家的方法,只要时间足够长,便可以让那边的人听话。晚上的时候,我向他讲起自家姐姐的事情,他果然听后叹息,说父皇和母亲在他六岁的时候原本还生了妹妹,出生后几个月就和荣睿哥哥一起失踪了。那这样我心中便已经明了,从头到尾曾家就不存在,不过是荣睿借着引恨文的身份,在金国设置的政治机器罢了。

    我在宫中,过了一段别人眼中看起来无比尊贵的皇妃生活,可我最清楚,荣启并不爱我。每日我如同幽灵一样在皇宫里游荡,到藏书楼里看看铸就荣启人格的这些皇家密卷、思索着他给我讲过的成长故事;到假皇帝面前假装恭敬的请个安,想要找出幻千面给他易容的痕迹;到龙椅下的冰宫里拜访真正的皇帝,感叹千年寒冰将他的龙颜永驻;夜里到荣启的枕边,或许是留存我作为皇妃的痕迹。日日浑浑噩噩如此,直到两年后南疆与西域传来战讯。慕寒芷与楚良辞的战死的信息被化雪梅带到都城,荣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手里的战讯,可我却注意到化雪梅嘴角一抹得逞的笑意。晚上我潜入化雪梅的房中,坦白我早已知晓她沈家细作的身份。她听闻以后,便飞身同我交手,招招致命。我只能调动内功抵挡着她的攻击,同时解释着此行的目的。我告诉她自己与荣启并无感情,当然不会在意她到底是为谁做事,我告诉她我只是想问一下我未婚夫的下落,我依然爱着他。雪梅听我这么说,坚毅的眼神里流露出温情,便停了手。她拉我坐下,告诉我云边镇一战之后的事情。她说云嘉和化戈武自从在金国战败以后,便不知下落。那时荣启的兵马在后面追逐,沈云嘉与引恨文化戈武二人分开逃跑,结过那时引恨文怕云嘉受到危险,便让化戈武驾马去护他。引恨文先生一路南逃,将沈家人全部带走,直到在苍山中隐居起来,等待着化戈武将云嘉带回,可至今仍然杳无音讯。我又问她南疆与西域的战事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引恨文果真运筹帷幄,或者可以说是荣睿运筹帷幄,原来自那日雪梅来到荣启军中的时候,他便调动戏院中的另外两名女子——涅水兰与淬骨竹前往南越国与西辽,佯装成民女与皇帝在民间一见钟情,后被选入宫中,几年时间二人在宫中扶摇直上,终于为该国皇帝诞下子嗣。见开战时机已经成熟,云嘉又迟迟不归,随着荣睿一声令下,两人当夜里便露出爪牙,杀掉枕边的旧王。两位国王在一夜之间同时殒命,内外皆震。两人的孩子顺理继承了皇位。随后二人开始垂帘听政,借小皇帝的权力,调动全国兵马,对荣启进行再次的进攻。雪梅的眼里只有对引恨文的敬佩,只知引恨文是在为云嘉复仇,却不知这是大皇子要在二皇子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我向雪梅保证不会告密,随即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金国一役之后,荣启的兵力只剩下原先的零头。虽然经历了这几年的休养生息,但也只是恢复到了原来的三成。虽然南越与西辽是小国,但这时再派兵与南越西辽交战,恐怕胜算不会很大。那天我回去之后,荣启还在案前写着什么。我走上前去一看,是漫卷密密麻麻的用兵推演。我询问他可曾找到破局之法,他却眉头紧锁,半天才告诉我兵力太少。第二日他下密令让全国的官吏暴征赋税,很快便有不少农家破产。此时包吃包住的参军之路,他们不少人将家中的青壮年送进来,却还要感恩戴德。我记得他曾告诉我,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天下越来越好,此刻我便看得透彻,原来他口中的天下是他的天下,而非天下人的天下。

    他带着军队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长老这时给我传信说南越与西辽被皇后操控的内幕,不过我早已知晓了内幕。长老在那些地方也有眼线,两个国家的兵力虽盛,但一直以来都惧怕中原的人,况且朝廷贪腐,装备落后,败给荣启只是时间问题。长老说等荣启回来了,希望我多多干政,此次荣启征税的法令短时间内聚集了这么多男人,根本无法监视。我销毁长老的信,捧着一盆花来到荣启的书房面前,告诉看门的侍卫说要来帮荣启布置一下房间。侍卫见我捧着花,便将我放了进去。我关紧书房的门,在荣启的案前坐下来,一张一张的翻阅着他的手稿,梳理着他决策的方式,随后又将他书架上卷起来的案高也拿下来阅读,体会着他与乱境之中的破局之法。他的决策每次都能有一些我一下子看不明白的点,我猛地看去,以为是浪费或是炫耀,可静下心来思考一下,却总早早为未来埋下伏笔。我思索着是否有比他收益更大的解决方案,却发现他的每次决定都是最优解。那我又有什么能力干政?我将卷宗放回原位,却发现墙壁上的木板似乎有所松动,我用手指在上面敲了敲,里面竟然是空的。我试了一下,果然能将木板移开,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幅卷轴。我取出一卷,轻轻展开,上面竟画着早些年在猎场时,我在山涧解救云嘉的情景。我又打开另外一卷,上面画着悬崖峭壁上云嘉揽着我的腰飞身攻打鹿精的情景。我将剩下的卷轴全部打开,一幅幅我与云嘉相处的场景列在眼前:我们坐在金鹏背上飞翔、我们在禹州街头上驾马、沈家人为我家送彩礼、赶往军中前夜我与云嘉在戏楼幽会……荣启竟然都知道!那他还要将我娶到宫中,目的是——引沈云嘉出现。我将那卷轴翻过来,下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沈家小子,龙气暗聚。连根拔除,力不容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糟糕,原来我的存在一直都是荣启在云嘉头上悬着的利刃。

    那年深秋,荣启带着军队从边关回来,南越与西辽溃败的消息也一并带回。我在殿前碰到过一次雪梅,她说她的两个妹妹涅水兰与淬骨竹都牺牲了。我过去拉住她,告诉她我也是她的妹妹。她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一下子挣开我,大步朝殿外走去,她说,她一直把我当妹妹。

    荣启发现我进书房动过他的东西,便质问我是不是都看到了。我并不掩饰,反问他为何一直监视我。他大笑,说我一直都是他的棋子,要不是沈云嘉没死,在金都与他成婚的根本不会是我。我也反过来调侃他,若是沈云嘉一直活得好好地,是不是还要伺候我一辈子。他又翻脸,想要打我,可我已不想再忍。我轻轻催动内功,假装勉强接下他的一掌。他惊愕我竟敢反抗。我心想我没还手打他就已经不错了,我是他引云嘉现身的诱饵,你荣启又何尝不是我给云嘉公开的随时来找我的定位?荣启真是从小到大赢惯了。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他又来向我道歉,想从后面搂住我的腰。我挣脱他的手,假装自己在假装生气,顺着他的想法口头上与他和好。我自然是心中明白,他向我道歉又何尝不是他计算之后得出的收益最高的行为?

    我与荣启翻脸了,可这只有我一人知道。在他眼里我只是比往常娇气了一些,但作为一个诱饵,我活着,不闹出什么乱子就可以了。云嘉已经消失了两年了,《红楼》我已翻烂两本,我告诉自己,坚持下去,忍过今日,或许他明日就来找我了。就靠着这样的念头,我一日日的盼着他归来,使我这具行尸走肉不至于腐坏。

    初雪,我与雪梅姐姐相约来到宫外散步。宫檐上已经落满了细雪,远处的亭台管他是金的银的还是珠的玉的,此时都被雪勾出深白色的轮廓来。雪梅姐想为我撑起伞,我却拒绝。我喜欢雪落在脸上的感觉,那是星星点点的凉意,在我额上、面上、唇上化开,宛如梦醒后隐隐约约的失落。

    我们便这样踏着雪在城墙上走去,在后面留下两排脚印。我喜欢听步履将积雪踩碎的声音,在空旷的白色中,那有节奏的扑扑声是细小精灵给人温暖而坚定的回应。城墙内的禹州城里好安静,除了小孩子,百姓们似乎对这雪景早已没有了欣赏的兴致。城墙外的空气洋溢着冰雾,好像是故事的帷幕。远山的青翠也屈服在细雪里,连绵的山脉是撑着胳膊侧卧的白衣美人,已对自己美色的衰老麻木。

    天边一个小小的人影在马背上慢慢地移动着,我问雪梅,这么大雪是什么人还不着急回家。雪梅说有家的人都会回家,或许是久久未归,近乡情更怯吧。我与雪梅朝前踱着步子,可我总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人走到哪里了。总觉得马背上的身影有些熟悉,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一个少年对我一见钟情,骑着马,发着呆,到我家门前来想要偶遇我。我拽住雪梅的袖子,告诉他那雪中的来人好像是云嘉。雪梅也停了脚步,同我一起在墙檐上朝远处望去。“是他!是他!是云嘉少爷回来了!”雪梅激动的大叫起来。

    我急忙拉着雪梅往城墙下面跑去,驻守的卫兵也不在意,我们便朝云嘉那边奔跑过去。风将雪吹在我的脸上,似乎是刀轻轻地割,也好像是泪轻轻地落。云嘉从马上跃下,也朝着我这边飞奔过来。他的脸在我面前清晰起来,身子也清晰起来,我嫌时间过得好慢,我跑的好慢。我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来,在他一身黑色素衣上绽开,他的身体也在颤抖,是7赫兹。我与他在雪地中相拥,任凭泪水浸透衣襟,任凭雪落白头,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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