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伽克萨的头发很长,总是乱糟糟的,非常纯正的黑色,长年累月的用一根黑发绳束着。对,乱糟糟地束着。她经营着一家书店,书店位于城市中心的一个小角落,店名就叫伽克萨店,大招牌下面写了一行小字,文能穷人。左边是一家占卜店,玻璃门后面笼上了一层厚厚的紫色纱帘,偶尔能听到里面传出尖细的惊呼声,店主是卡茜奥佩娅。

    伽克萨依次拉开桌子下面的抽屉,试图从中找到什么得以饱腹的东西。意料之中,什么也没有,只翻出了几枚硬币和两包未知日期的速溶咖啡。

    她拿起速溶咖啡,撕开袋子,换了三边都没撕开,终于在最后一边撕开了,不然得去找剪刀,剪刀又不知道遗忘在哪里,真是糟糕的早晨……速溶咖啡的甜腻苦味在书店的空气中弥漫,伽克萨在思索这其中是否有可能出现腐烂的味道,她拿着咖啡,伸着鼻子在屋内开始嗅寻,最终看到了前天卡茜送来的苹果。按理说苹果的保质期非常长,长到很适合当末日的储存水果,只能证明奥佩娅送来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它生命的终点,可惜压死苹果的最后一棵稻草不是伽克萨的牙齿,而是氧气的侵蚀。雨声越来越大,颇有圣经大雨的架势。她索性躺在沙发上随便翻了本书,肚子叫了几下她也没管。偏偏不巧,门铃在此刻响起,她在沙发上伸长脖子,透过磨砂的玻璃门看到几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站成一团。

    well,well,well……

    好吧,她终于从沙发上爬起来,跨过堆在地上的一堆废笔记去开门,最上面那本被她的拖鞋踢翻,落在地上,露出满满当当蓝色红色的笔记,笔记里的六芒星格外显眼。

    “我从来没在早晨十点前开过门,先生们……”

    “刑事调查,女士,你认识曼妮吗,她常常来你的书店。”

    伽克萨对这个名字略有印象,终于在一堆头像里找出了对应的那一个,“啊……红头发的小女孩,十三四岁?似乎没有自己的衣服,一年四季穿的都是校服……”

    “是的,她遇害了,遇害地点是镇上最偏远的公园,她遇害那天前,也就是十六号,在你这里买了一本书,但是书不见了。我们在她口袋里找个了被撕毁的小票,很可惜上面只有店名,我想问问你是否还记得那本书的名字,如果有其他信息也请尽情告知。”

    伽克萨将门拉到最大,雨气像剥开的橘子皮精油一样扑面而来,书店陷入黏腻腻、湿漉漉的雨季里。她翻开账本,十六号的记录在好几天前,账本上潦草的文字让她看得脑壳疼,丝毫没想过是自己当时乱涂乱画酿成的苦果。

    “女巫……女巫,夏日末尾的女巫,先生们,是本浪漫小说。”

    几个警察在一旁看她边自言自语边翻账本,听到回答,一个警察走上前,看着账本上的那行字说:“老实说,你冷静得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般人听到这种消息都会惊讶一番,为年轻生命地逝去感到惋惜。”

    “啊是啊,我从不为生命地逝去感到惋惜,先生们,我们都会死的,只是早点和晚点的区别。”伽克萨本就像睁不开的眼睛显得更双目无神,因为疲惫只露出下一半的眼珠,像是再没力气将眼皮抬得高一些。

    “伽克萨小姐,我带的钱不够,这本书能为我保留一周吗?”女孩红色的发型扎成了两个麻花辫,脸上满是雀斑,露出老实又贫穷的小女孩固有表情——努力克制眼睛朝下的渴望以示尊重。她的绿眼睛很漂亮,伽克萨觉得这绿眼睛分外熟悉,但她夜间忙于魔法,睡得太少,脑袋昏昏沉沉,所以这熟悉感随风而去,未曾停留。

    “我记得你,你来得很勤快,虽然没买过几本书。”伽克萨看了她一眼后,很快又低下头忙活自己的账本,马上就要交税了。她总是这样,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言语会给别人造成伤害。她没注意到女孩低头咬了下嘴唇,不知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开口,伽克萨加快语速说:“没问题孩子,虽然这本也没人会拿起来看,但如果有人要买的话,我会为你留下的。”

    一周之后,书店杂乱无章,书架上被堆满了书。因为位置不够,还有很多散书堆在竖着放成一排的套装书上。进门的大桌子上也被堆满了,最上面基本因为被翻过的原因,显得比下面的书厚。桌下的位置放着一些几乎没人看的书和伽克萨的草稿,龙飞凤舞的字迹,就算是她自己也认不出写了什么。收银台的周围也都堆满了书,进来的顾客往往觉得无从下脚,久而久之,好几个小孩把这边当成障碍比赛的训练地,伽克萨试图露出邪恶女巫的一面吓走他们,但是因为他们的父母还算慷慨地买了几百镑的书,伽克萨露出了这辈子最和蔼的表情。

    “伽克萨小姐,我是曼妮,我来买那本书了。”这一周温度变化很大,曼妮额头上沁出细碎的汗珠,但是脸上洋溢着巨大的微笑——巨大、庞大——嘴要咧到耳根了。两只眼睛都眯成了细缝,语气也十分轻快。

    伽克萨对这样幸福的面部表情过敏,她打了个哆嗦,几乎是夏天的温度里,寒意仍然固执地爬上她的后脑勺。

    “曼妮,你吓到我了。要不是我最近睡眠维持在四个小时以上,我非得心跳加速,被你吓死不可。”

    “不好意思,伽克萨小姐。”曼妮转变为浅浅的微笑,但是绿眼睛闪着兴奋的微光。

    伽克萨弯着腰,在桌子下面翻着。一个星期,可能对外界而言,这只是短暂的时光。但书店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事实上,每分每秒,店内的东西都彷佛在集体迁徙一般,伽克萨永远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翻了好一会,伽克萨才拿着一本书出现在曼妮面前。她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未曾抵抗住地心引力的牵引,挡住脸只露出一双黑眼睛,“给你,只要3镑,你就能获得愉快、幸福,醉酒般的自由和堪比天堂的地狱氛围。”

    曼妮没有接话,只是惊呼了一声,说:“谢谢你,伽克萨小姐,再见!”

    曼妮的背影走两步跳一步,太阳渐渐落下地平线,天空呈现金粉色。伽克萨早就知道再见的意思包含着再也不见,她很早之前的人生里就知道。

    警察记着笔记,听说那本书是唯一一本,又失望又觉得有突破点。问了一些常规的问题,临走前说:“女士,最近又有人投诉您夜间喧闹,希望您能早些休息,睡眠时间内尽可能保持安静。”

    “我从未投诉过这些人在清晨就叮当作响,煮咖啡、吃早餐、发动汽车,发出带着臭气的轰鸣声……”她小声又迅速地说着,但显然警察未曾听见这句话,依然露出严肃又和善的微笑。伽克萨为了快些送走他们连连点头,反复保证自己太阳落山就睡觉,睡到天昏地暗。

    警察走了不久,奥佩娅就进了书店,她浑身湿透了,奥佩娅穿着类似十六世纪吉普赛人一样的流浪风裙子,流浪确实是奥佩娅的代名词。她带着占卜球在欧洲范围内不断奔走,她的人生处于不断的寻找、追赶以及逃离中,最近两年才定居在伦敦。不过仍然神龙见首不见尾,除非她主动出现,要找到她并不容易。

    “不要抖水,不要甩!”伽克萨粗着声音喊道。奥佩娅仍然不在乎地甩着头发,雨水泼洒到周遭的书本上,书店叽叽喳喳响起书本的抗议声,尖细、聒噪并喋喋不休。

    伽克萨声音里透着平静的绝望:“好了,我又要听她们叫唤了,你就非得惹她们吗?”

    “我知道有警察来,帮你看了占卜球,伽克萨,这事你没法置身事外了。”

    “well,well,well,你可能还不了解我,我最擅长的就是送走警察。如果你观察得够仔细,应该能看见警车的尾气毫不拖泥带水……”伽克萨拍了一下脑袋,说:“对对对,就是你刚刚进来的那一瞬间消散的。”

    奥佩娅有些无奈地说:“那个叫曼妮的女孩,你没觉得她很眼熟吗?直白点说,长得很像你的一个朋友?”

    “朋友,我有很多朋友…”

    书本的抗议声、雨声、雷声和奥佩娅的语言混合在一起,伽克萨彷佛置身于庸俗恐怖的派对现场,嘈杂又诡异的音乐像武器一样袭击着她的大脑,喝再多酒都无法让大脑得到短暂的清醒。温度逐渐上升,本就潮湿的书店更添上一层挥之不去的燥热。然而身外之感受都是虚妄,真正让伽克萨心烦意乱的是——她想起了那个绿眼睛,那个眉毛的弧度——跟霞简直一模一样。伽克萨原本烦躁的脸部表情停留了两秒,很快转化成难以置信,脸部肌肉无法控制,几乎呈现出一种哭丧着脸的表情,嗫嚅着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她是霞的女儿?”

    奥佩娅说:“占卜球里看到了你,还有你的朋友。她们关系十分亲密,我不确定她是否是母女关系,但她们长相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或许是猎巫运动的战火对孩子来说太危险,她被送到姨妈家,随后被姨妈养大,活得很幸苦。”

    外面突然传来雷声,天空像一个巨鼓,异常巨大的雷声在伽克萨的耳边响起。她哆嗦了一下,有些后悔和曼妮说过的所有话,她是不是没有说一句好话?她想起最后一次曼妮的笑容和背影,她为什么没有拦住曼妮,邀请她坐在店里慢慢看?

    奥佩娅的声音将她引入现实:“伽克萨,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如果,如果你将一点点注意力放在现实,或者你就能拯救曼妮的生命。”

    这句话对伽克萨来说,几乎等同于恶魔的低语。她有些癫狂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太大,书桌上好几本书被她甩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书店内瞬间安静下来。“我快成功了,我几乎就要成功了!我昨晚已经能跟灵对话了,奥佩娅!你的占卜才是活在过去,永远无法对现实做出改变,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来说我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伽克萨发出一声冷笑,在安静的书店中格外明显。

    奥佩娅双手用力地攥成拳,手腕挡住眼睛,声音也抬高了一些:“你又快成功了,这句话你说了多少次?十年了,你把所有精力和时间都花在复活魔法上,可是却一无所获。如果我不是你的朋友,我当然可以任由你糟蹋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现实…”但很快,奥佩娅声音虚弱下来,像夏天被暴晒过的喇叭花,她无力地说:“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女巫了,魔法救不了女巫。”

    “奥佩娅,你没经历过……我活下来不是什么例外,她们把所有魔力都给我了。我,我本来也没法活下来的。”伽克萨抬起眼睛,她灰色的眼睛里是无尽的迷茫,奥佩娅很少见到她这样的神色。奥佩娅在猎巫运动中躲过一劫,因为她一直生活在人烟稀少的北欧,很少和其他女巫联系,没有被发现。她没有参加反击战,伽克萨对这段过去一直讳莫如深,从未提起。

    “我必须得,我不得不,成百上千个无辜的生命在烈火中消逝……我的灵魂日日夜夜在被老鼠啃噬,我就是没法活在现实里。”

    ……书店内沉默了很久,时间仿佛被施了暂停术。

    “我们不是仅剩的两个女巫,我会让她们会回来的,所有死掉的女巫,包括曼妮,曼妮也会回来。”伽克萨虚弱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去查明曼妮去世的真相,奥佩娅。”

    奥佩娅点点头,转身离开。她的衣服和头发还是没干,刚刚站立的地方留下一滩水迹。虽然书店内闷热无比,但她似乎还是觉得冷,抱紧了双臂。

    “奥佩娅,”奥佩娅手搭在门把手上时,伽克萨叫住了她,她回头看向伽克萨。

    伽克萨身体佝偻地厉害,长黑卷发在雨季变得十分毛躁。伽克萨的整张脸几乎都被掩盖在头发里,她缓慢地开口:“你的占卜球里有没有看到过我的未来?”

    奥佩娅停顿了一会,雷声不停地袭来,在新一轮雷声消散时,她说:“你成功了,伽克萨,你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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