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修仙界存在一条著名的鄙视链闭环。
剑修瞧不起符修,符修瞧不起体修,体修瞧不起乐修,乐修瞧不起丹修,丹修瞧不起药修,药修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
药修不辟谷,全靠进食修炼,神农崖的开山祖师爷曾经曰过,若是不能随便吃东西,即使修成神又有何用?
就是如此朴实无华,就连刻在山门口的大石上也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好好吃饭。
部分剑修路过看见,嗤之以鼻:“一群饭桶,难道靠吃饭就能飞升?”
于是神农崖大弟子元柏君飞升了。
就在他自己的丧礼上。
“大师兄啊,你死得好惨哇——”
二师兄和几位师弟师妹披麻戴孝,在元柏君的灵位前哭成一团,元杞站在队列最后方,悄声找旁边的弟子打听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兄生平。
半年前,她叫何佳佳,是个在云南旅游的大学生,穿越前最后的记忆是吃菌子中毒看见导游变成了走地鸡给她唱山歌,还自带动感伴奏和炫彩舞美。
突然一道追光对准她眼睛,眼皮刺疼,本能一闭,再一睁,就成了元杞。
刚穿越过来,她只知道这是个修仙世界,且很快就判断出自己的门派并不那么受待见,今日第一次瞧见别家动辄上百人的规模,才发现自己门派当真小得异常可怜——从外地回来奔丧的、和她一样未正式拜师的,再加上披麻戴孝的几位内门师兄师姐,撑死了不到二十人。
搞了十几年CP,都没搞过这么冷的圈。
一边的师姐抽噎道:“大师兄一生悬壶济世,去了那鸟不拉屎的魔域救人,困在山里七七四十九天活活饿死,死不见尸,太惨了呜呜呜呜……”
又不知是谁在后面小声讨论,镇妖司每年从仙门大会掐尖抓人进魔域伐妖,总得死上几名弟子才罢休,加上元柏君,这半年里已吃了十回席。
拿二胡和拎唢呐的乐修路过听见师姐的话,小声蛐蛐:“修仙不辟谷,怪谁?”
然后天上劈下一道惊雷,精准地落在二人脚边,炸飞两块地砖,吓得二人吱哇乱叫。
元杞忍不住笑出声,看来这位大师兄还是个有仇必报的主。
“仙人!是仙人!”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众人抬头,只见一道金光自东方升起,漫天祥云泛着七色光,裹着一个白衣男子稳稳地降落在空心棺材上。
神农崖掌门五谷真人定睛打量,此子灵气绕体,浑身散发着柔和的金光,一看便不是凡人之躯,再一看……
这不就是自己刚死的大弟子吗!
掌门老泪纵横,扑上去哭得像个五百岁的孩子:“是柏君!我家柏君呐!我家柏君飞升啦!”
众人哗然,千年来就没见过药修飞升,应该说,仙山五岳近百年来就没人飞升过。
元杞站得很后,肉眼只见棺材上站的形状是个人,便扭头瞧了瞧四周反应,大伙儿目瞪口呆,表情仿佛当街看见奥特曼变身,稀奇得要紧。
丧事变喜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大雍,神农崖鸡犬升天,朝廷当即决定,封赏元柏君,即刻开始宗门选拔,高薪征集各路修士随之进魔域平乱,于是山门大开,来拜师的各路散修络绎不绝。
元杞作为外门弟子,灵力低微,平时只待在掌门的实验田里浇水施肥,宗门选拔这事自然轮不上她,尽管近水楼台,掌门有意让她拜入元柏君门下,也被她打哈哈糊弄过去。
比起在异世界飞黄腾达,解决眼下的生存需要更加迫切。
神农崖,好山好水,有屋有田,掌门待人宽厚,同门间亲如家人,是个适合修仙养生的好地方,而她快疯了。
药修练功,天天吃草药,舌头都是苦的,长命百岁有什么用,脸都吃绿了!还没找到回家的办法就得饿死了!
好想念生腌烧烤炸鸡汉堡包螺蛳粉麻辣烫啊……
“师妹,你还好吗?”
同宿舍的元榛师姐见自家师妹躺在床上打滚,抓心挠肝的样子仿佛中邪,面露担忧。
元杞委屈巴巴:“我好想吃白切鸡啊……”
不想不重要,一想不得了,深夜的馋虫见缝插针往脑海里钻,一如每个留学在外的夜晚,且没有泡面可以慰藉。
“鸡?吃这个不涨修为,有什么好稀罕的?”元榛不解。
“鸡表达了我的思乡之情,”元杞仰面躺着回忆道,“在我的家乡,一家人长途跋涉去偏僻的农庄吃上一只走地鸡,就是幸福。”
元·正宗粤城人·杞。
元榛好学:“当真如此好吃?那,这白切鸡如何做呢?”
“精选一只靓走地鸡,浸盐水煮熟后泡进冰水里过一遍再斩件上桌,然后调配蘸料……”
元杞停了下来,这儿不比现代,调味料和植物种类相当匮乏,不仅吃肉困难,就连盐都十分稀缺,原身就是因为家人逃荒被丢弃,才被掌门捡走的。
她甚至记得,原身进山的第一天喝过的菌子汤有多鲜,那是她从前的人生没有尝过的美味,记忆之深刻,甚至一并带到了何佳佳身上。
那时起她就做好决定,姑且先留下,边吃点现代吃不到的美味边找办法回家,来都来了,不能白来。
她细细打量身上的服饰,试图从中推断出自己所处朝代的生产力水平,但高中历史那点知识根本不够用,甚至不知道沙姜之类的植物,到底传到中国没有。
大雍……应该是中国吧?
元杞不懂就问:“师姐,做蘸料需要沙姜、大蒜和油盐,咱这儿有这东西么?”
“你晓得我当初为啥拜入神农崖么?”元榛故作神秘道,“我外祖是御前司花,看遍天下奇花异草是我的毕生追求,而咱们神农崖……”
是整个大雍植物种类最丰富的神山!
“区区香料,包在我身上!”
“妙啊!”元杞眼睛都亮了,“明日我去抓鸡,事成之后,咱们一人一个大鸡腿!”
第二日天还没亮,元杞便背着麻袋溜到后山,按着元榛给的位置,一路摸到鸡棚。
咯咯声与沙沙声在二十步开外便清晰可闻,她心中狂喜,全是走地鸡,发财了。
二十步后,她的惊喜全部变成惊吓。
咱仙门养的鸡,怎么有三头六臂?
元杞内心尖锐爆鸣,谁家好人养这样的鸡啊!三个头六只翅膀,七彩的羽毛还会发金光,可模样又分明是鸡的模样,咯咯叫,悠闲地在棚里散步……情景相当神圣而掉san。
鸡就是鸡,五颜六色还是鸡,她深吸一口气,宽慰自己道,煮熟了吃下去不都一样吗?
她蹑手蹑脚翻身入内,闭眼走到鸡窝旁,正欲伸手够着一只。
“你在干什么?”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元杞做贼心虚直接吓得跳起来,稳住心神后缓缓转身,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兜帽男朝她提剑走来,刀尖滴着血,手上提着一只断了气的三头鸡。
元杞一秒滑跪:“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鸡的!我只是太饿了不要杀我!”
兜帽男捂住脸,拿起手里血淋淋的鸡在她面前晃了晃:“你会做这个……鸡?”
元杞:“?”
“罢了。”兜帽男轻叹一声起身,在不远处捏诀生火,草率地除了毛开始烤鸡。
闹了半天,原来大家都是偷鸡贼。
“那个,这位道长……”元杞上前,“这么干烤着不好吃的,还致癌,不如您帮我抓个鸡,我给您做个更好吃的?”
见兜帽男眼神古怪,元杞立马补充道:“我发誓!今日偷鸡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还有一事……道长,有蜂蜜吗?”
兜帽男钻进林子,不一会便提出一整个爬满蜜蜂的蜂巢。
“倒也不用这么多……”她比划碗口大小,“这么多就可以了……”
兜帽男手腕一动,寒光一闪。
元杞从他手里接过一个削好的蜂巢。
半晌,带着甜味的清香伴油脂融化的烟火气钻入鼻腔,蜜汁烤鸡逐渐成型,不愧是仙山的蜂蜜和鸡,原生态的味道不含一点科技,元杞忍不住哼起歌来:
“烧鸡翼,我中意吃……”
“你唱的什么东西……”兜帽男忍不住吐槽,双眼寸步不离地黏着烤鸡发愣。
“……我的家乡小调。”元杞找补道,“烤鸡翅膀总得配上这首歌才有味道,就像……念咒一样。”
“原来如此,”兜帽男郑重地点点头,“难怪我做不出来,那小调……我记一下。”
不要记住这种奇怪的东西啊!元杞无声尖叫。
烤鸡大成,元杞给兜帽男撕下一根大鸡腿,为表诚意,她先啃一口证实无毒。
兜帽男低头撕下一大口肉,肉刚入口,身体便不受控地抖动起来,元杞被他吓了一跳,扒着刚处理好的三头鸡推开两步,兜帽男接着吃,边吃变抖,莫非这鸡有什么问题不成?
她小心翼翼再次撕下一块烤鸡塞进嘴里,并无异样,甚至觉得丹田处微微涌出一丝暖意。
“我懂了!我懂了!”
兜帽男猛地站起,暴风抽泣,抱着烤鸡闪现而去,匆忙间落下一本破旧的古籍。
真夸张啊,元杞将剁掉俩头的三头鸡塞进麻袋,感慨道。
她捡起古籍翻了翻,文字东一片西一片,像手抄的笔记,画了些动物,又画了些植物,还有几页地图。
也许是藏宝图吧,但沦落到要来偏远山区偷鸡的散修,能有多值钱的宝贝?
她将古籍塞入袖中,边走边想,没想到吃个烤鸡就能把人感动哭,早知道古代饮食匮乏,若她凭着这门手艺,依靠神农崖丰富的植物资源,还修什么仙,开饭馆都能富甲一方了!
说干就干,她鼓足干劲回到宿舍与元榛会合,两人边吃白切鸡边讨论开饭馆的想法。
“我觉得不可,”元榛摇摇头,“好吃是好吃,但山下妖魔横行,老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哪来的闲钱下馆子?”
元杞长叹一声看向窗外,同学们忙前忙后筹备宗门选拔,根本没人有空在意她们在厨房偷摸吃鸡。
大雍修仙盛行,甚至朝廷还有专门的镇妖司,看来自有国情在,百年来,仙山灵气衰落,无人飞升,魔族悄然复苏为祸人间,因此,元柏君飞升无疑给整个仙门打了一剂强心针。
大师兄,不,现在已经是皇上亲封的昭文道君,是考生们争着巴结的明星导师。
“真热闹,咱们神农崖也是扬眉吐气了,等过年回家,我可得好好炫耀炫耀,给我爹娘在亲戚面前挣面子!”元榛擦干净嘴上的油,探头看窗外人来人往。
元杞迅速将现场打扫干净,出门便见一个抬着画像的弟子路过,画像旁题着一行正楷小字:神农崖昭文道君像。
画里的元柏君长得和小说里典型的清冷师尊几乎一模一样,气质绝尘,白衣胜雪,脚下伴着坐骑凤凰,一手拈仙草,一手……扛鼎?
元杞锐评,有种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美感。
“那是神农鼎,”元榛皱眉瞄她一眼,“咱们神农崖的镇山之宝,听说里头熬出来的药,药效加倍,猪喝了都能飞升!”
“那道君喝过吗……”
话没说完,便见元榛迅速俯身行礼:“见过道君!”
元杞目瞪口呆,道君从画里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