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见兮又笑了一声:“是,我说过了。”
顾居觉出她精神状态不佳,腿上步伐加快,担心涂见兮中途睡去,开始时不时地和她交谈。
与其说交谈,不如说顾居自己搭了台戏。他问道:“当今圣首为何人?”
涂见兮道:“祁连融,封号悟芳尊。”
时间走过一刻。
顾居:“五大宗氏中,哪一脉是以暴发出身?”
涂见兮:“春山城关氏。”
她答了。看来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时间再过一刻。顾居继续问:“灵洲哪一方妖魔鬼怪作祟甚多?”
涂见兮:“西域。”她猜顾居马上又要问为何西域现安,便抢先答出,“时势造英雄,正因此才成就了‘西西域沈氏’的威名。”
顾居:“你姓甚名何?”
涂见兮:“……涂见兮。”看来猜想错误。他突然问了与上毫无关联的问题,不过涂见兮照样好好答他。
话音刚落,见前方隐隐显出洞口的轮廓,顾居背着她穿过,视野刹那开阔起来。涂见兮让顾居放她下来后,腿脚有点软,好在再没有其他问题。
她左右看看,疑惑道:“这地方也不像有出路的样子啊。”
谁能想到,洞口之后的天地竟然是一处书房。四面石壁其三皆是书墙,深深嵌入石块,往生蝶渐渐落满壁中,照亮中心处一桌书案,以及爬满墙的藤蔓和摞在一堆的箱柜。
两人见状,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分头摸索起来。洞中有枯死的藤蔓,说明此地原本环境良好、光照水源充足,不过时间长久,洞中环境越发恶劣,不再适合藤蔓生长。这种情况下,一定藏有暗门。
顾居率先向那堆箱柜的方向走去。
涂见兮径自走近桌案后的一面书墙,仔细察看着摆放的书籍。半晌,果真叫她发现了规律。上手将一本摆放突兀的风水堪舆图籍抽出,扫视一周,然一切如旧,没有任何变化。
她掂了掂手上这本图籍,心道:“这本书无论从主题形式还是目的用途等,都不该出现在这里,怎么会没有问题呢……嗯?”
随着刚刚掂量的动作,从那本图籍中掉出一张竹纸。涂见兮捡起一看,不料这一眼竟让她顿时头皮发紧、心跳漏拍。
纸上无冗杂的图画,单单摆着一段长句,却足以令人惊跳:仙法秘法绝,失仙力为本;却溶于鲜血,以灵魄催动,血为引,方可再现。
这句话着实不难理解,涂见兮一看便解奥义,心中更加不安。从蒙云动用勘破之力给她指引前路,到揽月楼掉入地道,这一切表面上看似是她的选择,却总也觉得不对。
究竟不对在哪里,她又说不出。目前只是凭借直觉感受——她的直觉一向蛮准的。
目光来不及从另一边的顾居身上收回,听他道:“暗门找到了。”
涂见兮闻言,折纸塞进衣袖,快步过去,心中打算隐瞒此事。毕竟尚且蹊跷,而且提及的事物已经不是灵洲之内的任何修士可以解决的了。
她走过去,发现摞在一起的箱柜被顾居挪开,而将才它们堆放的位置下面正是一道暗门。借助众蝶的光芒,隐约辨出地上这处与周围地面之间微小的缝隙,再暗些绝看不清的。
这道暗门竟然在地上!暗门打开后,延伸向下的台阶一眼望不尽,目光所及的尽头是满目苍黑,像一个即将吞噬一切的黑洞。
涂见兮道:“这个位置,难道是通向地下更深处?”
顾居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语气幽幽道:“如果是的话 ,下面的情况不会比上面好……你可以吗?”
涂见兮微怔,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是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洞中晕倒的窘样,眼神忍不住飘忽。
刚想开口,顾居先一步在面前蹲下,背着身道:“那和之前一样吧,我背你。”
涂见兮连连摆手,口中忙拒,拉着他的胳膊把人拽起来,竟然有点尴尬道:“不用这么麻烦,正常走也是可以的,我没那么娇气。”
涂见兮没说不怕是真的,毕竟几个时辰前那种惊心动魄的恐惧仍然得以回忆,但是说可以正常走也是真的。这一刻 ,面对眼前人的如此行为,涂见兮脑中竟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若是从前,就算让人抱着举着把她带出去也是你情我愿、合情合理、毫无不妥,但是如今,已是天塌下来,她也没资格叫一声。
原本该是没资格的……
“见兮,这从来与娇气无关。”顾居见她推拒,不再强求,只身下去。往生蝶在他之后一窝蜂涌入暗门后的地道,尽数挂在圆洞的石壁上,一瞬间光明和黑暗交换了位置。下了一步后回身,向涂见兮伸出一只手,紫光染上他的身侧,顾居眼眸奇亮。什么都没说,却是将话说尽了。
涂见兮垂眸,提裙,迈步而入,道路被紫蝶映得亮堂,堪比白昼,而她绕过顾居的身侧,没有分出一个目光,也未牵他的手。
涂见兮走在前面,自然看不见顾居的神情如何,只是默默地走自己的路,除了不再说话,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要是仔细留意,不难看出攥紧衣裙的手被她握得指骨突出,手背泛白。
不曾意识到步子越迈越大,即使是台阶亦如平步。终于,面前两条岔路。
刚见清前路,顾居的声音便追在后面道:“走右边这条吧。”
涂见兮问:“为何?”
顾居和她并肩,难得有些欲言又止:“如果是我的直觉,你相信吗?”
“真的假的……”
向游说到春山背后至少要一天时间,然而沈术驾车半天就到了,连他自己都怀疑此“淋村”是否彼“淋村”。
付迎情从马车上爬下来,脸色难看至极,跌跌撞撞地跑到路边干呕。心累地下论断如是,沈术绝不能当车夫!沈术在一旁又拿面巾又递水,付迎情呕了好一阵才消停,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愤愤地瞪他一眼。
沈术嘟个嘴巴,憨笑道:“啊真是不好意思情姑娘,我确实太着急了,一下没把握好个度,”边说边将怀中的果子递过去,“吃点不?”
付迎情胃里略微难受,挑了个在手上把玩,边说话边往远处右边的木门走去,木门边上立着个石碑,着“淋村”二字。
“这里就是向大哥说的村庄?这村庄看着挺不错的啊。”沈术看到木门之后的景色由衷地感叹道。
村内一片欣欣向荣,街上行人大小包袱拎在手上、挂在身上,各家皆连着硕大的红灯笼,这才恍然大悟——诞春节马上要到了。
付迎情道:“这些想来是悟芳尊的功劳吧。”
灵洲内谁人不知悟芳尊光荣事迹,沈术从小到大耳朵都要听出茧子,心中自是认同,脱口而出道:“但是见兮姐和顾小哥会在这吗?”,说完心中又做了个设想,嚎道,“他们不会已经到了春山城吧。”
付迎情早已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其实就算不想知道也难,沈术给她讲故事讲了一路,涉及鬼怪见闻、人间话本,其中最占大头的便是永乐城之事,被他说得天花乱坠。
不过付迎情一路上听得也不厌烦,像他们年纪的少年,对三千世界好奇得很。她道:“在不在,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路过石碑进村,在囤年货的人群中东瞅西看,要么不小心撞到人,要么措不及防被撞。
悟芳尊上位七年,灵洲一切太平,至少维持了表面太平。而他上位之后做的第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便是,扬言扶持贫困之地,利于实现大同。这一宣言既出,引起人们广泛的议论,无论是修士还是百姓皆是赞许居多。瞧着淋村这般“不是城池,更胜城池”的景象,也算小有成就。
沈术在一众人中搜寻着某二人的身影,生怕擦肩而过,突然左肩被撞得一歪,在此之前这种事情发生过多次,他本未在意,但是眼珠一转,忽觉不对劲。微一侧身,鼻尖飘过一股清甜的桂花香。
付迎情从旁飞身掠过,喊道:“大家小心啦,三只手跑出来啦!”
沈术赶紧往身上一摸,果真不见了钱袋,心道可恶的小贼!这可是他好不容易从顾小哥那里“乞讨”来的零嘴钱!本来就不多,还要偷!立刻驱身而上,追进一个胡同时,远远看到两边屋后延伸出的桂花枝下轻盈灵动的背影。
付迎情钳制着偷儿,一句句驳回他的威胁:“本姑娘坐不更姓,付迎情是也。”
“你有何不服?”
“兄台,我真心提醒一句,你告不着宗门的。”
“知不知道偷窃是要被送进慎法司的,你想也不想?”
那偷儿听到最后一句顿时蔫了,再也不挣扎,诉苦家女病重,全家就指望着他筹钱治病,实在行至末路才作此选择,只求她不要把他扔进慎法司。
沈术闻冬日的桂花之气从未如此沁人心脾,耳边不断回响着少女动听的声音,其他任何仿佛正在销声匿迹,而心中有些东西悄然滋长,如同一窜花火的含苞待放。
“喂,愣着干什么?给你。”欢快的声音闪现到跟前,沈术回神,一个坠着的钱袋近在咫尺,从后面探出一张明媚的笑脸,笑眼迷花踪。突然一个哆嗦,他接过钱袋,向前看去早已不见小偷的身影,讷讷地道:“谢谢啊。”
付迎情见他表情僵硬,拍了拍沈术的肩头,怡然自得着说:“没事的啦,我们走吧。”
沈术愣在原地少刻才从后面追上付迎情,冷不丁一问:“你想吃零嘴吗?”
付迎情登时双眼放光:“你请客吗?”
沈术见她这般模样,明了心意后,再对她问了几句便大步流星朝店中走去。
而付迎情原本百无聊赖地等人,时不时路过卖糖人的小贩,突然意识到自己已多日未吃过甜食,艳羡的眼神热烈极,奈何她已将身上全部的钱银给了刚刚那个偷儿。
不对,不是全部,至少还给自己剩了一文钱。她将一个铜板在眼前晃了晃,仿佛晃几下就能多出几个钱,叹了口气。
付迎情蹲在路边的台阶下,躲在台阶和地面形成的小角落里,心道东洲的恶劣天气真是名不虚传。
这时,从面前走过的两人吸引了她的注意,这两人正在交谈,一个瘦子急道:“你快点吧,再慢人就跑了!”
旁边的胖子不满道:“急什么,他偷了这么多人,那些人能让他走?说起这老头真是……谁家小偷偷完钱还抛头露面,蠢极,蠢极。”
瘦子:“你也蠢,他不出来你找得到?看我去了不好好收拾他,竟敢偷本大爷的钱!”
胖子支支吾吾说:“但是听说他在通仁医馆……谁没事去那啊?莫不是有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小偷?”付迎情插口。刚刚隐约听到“小偷”二字,心道淋村这般世风日下么,小偷遍地走?但是后面越听越不对劲,不禁起身追去。
瘦子哼道:“你谁啊?外地的吧。”
付迎情笑道:“修士入世途经此地,我见二位仁兄面上黑气缭绕,近日应是多伤心劳肝。不如与我一说,让在下断断能否化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