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凉风徐徐。
十月上旬,旭陵这座常年艳阳当空的炎热城市难得有这么个凉爽舒适的夜晚,因此,今晚从整日开着空调的凉爽宿舍中出来、到处溜达的人格外多。
一窝窝课业相对闲适的大学生嘛,尤其热爱扎堆凑一块儿找热闹——
旭陵大学北田径场,被学子们亲昵地称呼为北操的地方,这一段时间是最热闹的时候。夜跑的、散步溜达消食的、踢球的打拳的跳操的……还有这个时间段特有的,各大社团纷纷不约而同、聚众“开屏”吸引新生的团建活动。
最受欢迎的是器乐社和声乐队合作团着的这个角落,这里恰好有一束北操外的路灯灯光照进来,笼罩着,两个社团的人就聚在这束灯光下摆开了家伙事儿,各类乐器环绕着中间的两个立麦,器乐社现场伴奏,人均有把“金嗓子”的声乐队成员轮番上场。
又或者是其他想要唱歌的人自己主动借麦开嗓,唱的几乎都是最近流行的、或是一些仍然红火的经典老歌,流传度很广,围坐在周围的人大部分都能跟着唱,还都不约而同地自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手臂举着左右晃动“打光”。
一时间,这里简直像个小型音乐会似的,人越聚越多,且因为基本都是素质极佳的大学生,无人吵闹或乱喧哗,大家都在享受音乐,享受这个美妙的夜晚,轻松、愉悦、且自由,整体氛围绝佳。
这样妙的好时机,当然就会有人——
“今天恰好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一个圆脸的女孩鼓起勇气,站在灯光下的立麦边,“我想借一首歌,跟一个人表白我的心意。”
她话音刚落,周围围坐的人立刻掌声欢呼声鼓励,抱着吉他的器乐社成员也开始给她进伴奏。这圆脸姑娘唱了首最近流行的情歌,歌词很柔软,讲的是暗恋的故事。女孩的声音也很美,像水蜜桃一样,又甜又脆。
年轻的女孩唱完歌,掌声如雷,所有人都在期待她美梦成真,刚入学就能收获一份她期待了很久的、甜甜的爱情,于是她再次开口继续表白时,所有人都安静地暗暗祝福她。
“我来自悯江市,从悯江一中毕业。”但这份安静似乎反而让她有了压力,她声音有点抖,腿在抖,捧着麦的手也在抖,但还是坚持着条理清晰地表着达自己的心意。
“我喜欢的人,比我高一届,成绩特别好,每次都稳在年级前百。每次路过我们学校的成绩榜,我都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名字。”
“我以前成绩很差的,每次看到他的名字,都能给我动力!我高三最难的时候,每次想到只要再努力一点就能和他上同一所大学,我就又能坚持下去!”
“喜欢这个人,让我变得更优秀,我真的特别特别感谢他的存在。”女孩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某个位置,她咽了咽口水,开始变得有些结巴,“我……我看到了他今天也在现场,所以想借这个机会,问一下,你还记不记得你毕业时,给你递了蓝色封面的信的女生?你……看了信吗?我是高二三班的许巧月。”
“如果……如果你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的话,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她说完了,现在正认真看着某个方向,似乎是在等答复。
周围人也安静地陪她等着。
可惜,等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动静。
许巧月看着不远处那个人,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她看见了,他现在明明就看着她这边,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在跟他说话的……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
沉默大概率就是拒绝,大家其实都明白。
眼看前方这个勇敢的小姑娘表情越来越勉强了,还在定定地瞧着某个方向,像是固执着想要一个答案,又像是有点下不来台,甚至都有人近前几步想着给她找个台阶下,帮她度过这个尴尬的场面了。
许巧月双手紧紧握着麦,吸了吸鼻子,打算随便乱说几句给自己把场子圆回来得了:“其实我今天……”
而就在这时——
“可以。”
有人答应她了!
许巧月先是惊喜地抬眼:“!”
继而又懵了——啊!?谁答应她了!?而且……怎么是个女生的声音呀?
周围看热闹的人可不管这么多,或者说,这不按套路来的女生声音只会让人越发八卦、吃瓜群众简直哐哐鼓掌、嘎嘎欢呼,闹腾完了之后还极有素质地立刻安静下来,等着吃下一幕的瓜。
许巧月扭头四处找人,愣是半天没发现这声音到底出自视野范围中的哪一位。于是稍一回想,才忽然后知后觉,刚才的声音似乎……是从音响里传出来的?
“嘭嘭!”来者又拍了拍麦试了试声音,然后继续说:“小学妹,回头,往后看。”
许巧月立刻用力扭过自己的脑袋,众人也跟着她的视线一起瞧过去,只见:
好一个酷姐!
来人从这处角落的运动场侧门走进来,背着吉他包,披着暖色的灯光,简单的白色无袖小背心配浅蓝色的牛仔长裤,显得她腿特别长,腰也忒细。
露出的那一小截腰还有很明显的肌肉线条——昏暗的光线之下,明明暗暗的线条以一种富有力量感的痕迹延展开、继而没入衣料之下……相当引人遐想。
她扎了个高马尾,与简单的穿搭相反的是她浓艳的红唇、亮银色的截断式眼妆,还有只戴了左边的碎钻流苏挂耳耳饰。
又酷又飒,美得很有攻击性,一露面就直接无差别“霸凌”所有人的视野。
“今天还是你的生日啊。”
还是个开口就撩人耳朵的烟嗓,稍微压沉一点音色就是在随地大小勾人,半点不讲武德。
她走近了,随手把拎着的帆布包递给器乐社一个成员,拉开吉他包取出自己的吉他背在身前:“那给你弹个生日歌,好不好?”
许巧月呆愣着还没太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的漂亮姐姐对她笑了一下。
这位姐有双线条十分凌厉的下三白瑞风眼,过于具有色彩冲击力的眼妆放大了她眉眼间强烈的攻击性,面无表情瞧过来时,她的视线就像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一样锐不可当。
偏偏她又长了张极有亲和力的微笑唇,一笑起来,那双眼睛也弯成了两轮漂亮的小月亮——就是这会儿,冷艳的浓妆也压不住的脉脉温情当面冲击而来,许巧月不自觉捂住了心口,恍惚有一瞬间感觉故乡的百合花似乎要开了。
漂亮姐姐不仅麻利给她搭好了台阶,还要借着热场的话把她哄得头脑发热,小许同学自认为自己已经拼尽全力克制其魅力,但根本无法战胜!
这位姐姐随手扫了扫弦,举起手麦说:“生日歌,大家应该都会唱。我刚才从器乐社活动室拿了几个麦克风过来分给大家,月明星稀,秋风送爽,今天我们有缘相聚在这里,让我们一起祝福这个勇敢的小学妹……”
或许是被她话里的某个陈年老梗逗笑,周围立刻笑声、掌声、叫好声一片。
崔翘话止于此,把手麦递给身边呆愣愣地盯着自己看的小姑娘,侧头略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而后凑近了说:“帮我拿一下?”
小姑娘立刻乖巧接过,帮她举着麦。
崔翘一时没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小圆脸,又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哎,真是个招人稀罕的小乖乖。
她有点意犹未尽地收回手,觉得这小姑娘像个勇敢的小松鼠一样,个子小小的,脾气软软的,又自有一份无比鲜活、无比坚强的生命力。
实在是太可爱了。
所以说这个世界着实是不能没有女孩子,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崔翘每次只是看着,都会觉得心情极好。
月光如水,柔和的暖色灯光也温柔,今天夜空星星很少,但好在围坐此处的人基本都能手捧一颗星星。
她们举着手机不停晃,闪亮的白光比真正的星光还要璀璨,以期借此传递自己的善意与欣赏。大家一起大声地给这个勇敢的小姑娘合唱了一首生日歌,祝她今日、以及此后,天天开心,日日喜乐。
崔翘带来的手麦散给周围的人,这个角落立刻更热闹了,不敢上前唱歌的人也能坐在灯光昏暗处和同伴一起合唱,没人继续在意刚才那一小会儿的尴尬冷场,包括差点当场破防泪奔的当事人。
许巧月被崔翘带着溜达到器乐社成员扎堆的那一小处,面对陌生的漂亮姐姐,很是有些小紧张:“谢谢学姐。”
崔翘放下吉他,接过器乐社的人递来的罐装奶啤给她:“不客气,生日快乐。心情有变好一点吗?”
许巧月:“嗯嗯!我现在很开心,虽然表白失败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但是我刚才看见了,我喜欢的人也跟着给我唱生日歌了!我已经很满足啦!”
崔翘摸摸她的头:“这么喜欢啊?我们一中还有这号人物?”
“学姐居然是校友吗?一中,悯江一中?”许巧月十分惊喜,见对方点点头,立刻感觉自己找到了组织,“学姐听说过吗?就是那个贺知声!超帅!”
崔翘从记忆里翻了翻,没翻出来什么具体的印象:“嗯……好像没有听过。我大概比你高三届,可能他‘扬名’之前我已经毕业了。对了,这边的校友群我拉你进去?”
“好呀好呀,谢谢学姐!”
她一边跟崔翘交换联系方式,一边拉着崔翘给她使眼色,让她看某个方向:“学姐你看你看,就是他呀,是不是很帅很帅?”
崔翘眯着眼睛顺着她瞧过去,果然……啥也看不清,只能瞧见那个方向是一团又一团模糊的、五颜六色的色块。
此时在她眼中,不同的人之间最大的区别也就是颜色、形状、大小不一,有些格外小只、有些格外大块,有些黑黢黢一团,有些又白得扎眼而已。
这厮眼神特别差,且轻度近视,恰巧今天出门急,没戴眼镜,加之夜晚光线昏暗,现在就是一个一米之外看不清五官,五米之外就人畜不分的状态。
热心学姐崔某人此时只觉得这小姑娘颇有点恋爱脑的嫌疑,人家动动嘴皮子,也不一定就是在给她唱生日歌,这就高兴成这样……她觉得这刚从中学毕业的小孩果然还是吃得太少了。
崔翘暗忖,真正的帅哥,必然敢于直面惨淡的光线,善于攻破她多年的眼瞎,直接冲击她的审美。
于是她斗胆推测:“长得一般吧。”
并进一步提议:“咱们学校不缺帅的,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介绍?”
姑娘一看就是个好姑娘,这个什么贺知声不喜欢,那可多得是人赶着来喜欢。
不料,眼前这小姑娘忽然又有些拘谨地站直了点,说话也变得怪怪的,声音一下子大了不少:“不了不了,我是铁粉,不随便爬墙的。”
崔翘:“嗯?”
许巧月继续表忠心似的:“我超喜欢他的,真的!绝对不会轻易移情别恋!”
崔翘:“嗯……好吧,你开心就好?”
许巧月继续:“我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
崔翘:“其实……”妹妹,倒也不至于?
一个男人而已,不都是一对眼珠子一张嘴,长得标志的男人又不少,这个年龄的小男生认真捯饬捯饬谁还不是个青春男大了?
崔翘不理解,但尊重,跟她点点头,握着吉他打算跟器乐社的人约练琴时间。
然后转头就对上一双漂亮的狐狸眼。
好怪。
她想,眼前这个建模设计得好怪。或者更精确地来说,这个人他好看得不太自然——充满了人为的设计感,显得他跟周围的人不在一个图层似的。
他长得很高,目测几乎接近一米九了,皮肤很白,又穿了一身白,虽然在大晚上宛如一位死不瞑目的阿飘,但有一说一,这极简的配色确实着实很显气质——
衬得这人格外肩宽腿长,身段漂亮得像是每一截肢体都拿尺子量过,脸上的线条更是像哪位大触一笔一划精心雕琢出来的,眉目精致得很。
或许正是因为穿搭色彩的寡淡,所以他整个人反而像一幅墨竹画一样,黑与白对立的界限非常显眼,彰显出这个人全身处处都是合乎国人审美的端正标志,还很有这个年龄少有的沉稳与书卷气,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长了双她化妆俩小时才能画出来的天然狐狸眼,甚至还画龙点睛似的有颗小泪痣点在左眼边。
可惜,偏偏冷着脸,不肯笑。
实在是有点浪费美貌,崔翘暗忖。
“学姐。”许巧月悄悄戳戳她的手,声音很小,“他刚才是不是看了我们这边一眼啊?”
崔翘:“……”她现在就是难得的有点小尴尬。
小学妹这话倒是提醒她了。
这好好一个小帅哥怎么跟鬼似的,突然就出现在她们周围,他这么大一只,到底是什么时候溜达过来的?刚才他瞧过来那一眼又是什么意思?这是听到了她背后、不是,当他的面挖他的爱慕者墙角了?
人就在几步开外跟器乐社的社长说话,崔翘也立刻压低了声音:“这是贺知声?”
许巧月:“昂!”
那确实长得俊。
谈了不亏。
崔翘:“话说回来……要不要姐姐教你追人?”
许巧月喜笑颜开:“好呀好呀!哎……”
觉察到贺知声似乎又往她们这边扫了一眼,这小姑娘立刻收声,挽着崔翘的胳膊小碎步退远了点:“学姐咱们悄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