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时间想太多,闻竹屏住呼吸,猛一转头,冲着那人腕子便是狠狠一口。
“啊——”
闻竹打定主意咬死不松口,对面粗声粗气的叫喊和口中血腥一起传来,那人吃痛松手,覆在她口鼻上的破布随之滑落。
“大爷的,你是狗啊!”
趁此转身看去,只见一瓮声瓮气的大汉捂着手腕骂骂咧咧,不趁这个功夫逮她,反弯身去捡那沾药的破布?
一瞬不解,闻竹转而瞅准时机,从头上拔下惯用的尖钗,另一只手掐住大汉的脖颈。
对面突然发难,大汉这才反应过来,直腰同时两手并用,同样狠狠反掐她的脖子,粗指正要对她咽喉按下,眼前银光一闪,逼得他硬生生收了力道。
眨眼的功夫,簪尖直直顶在他太阳穴旁,只需一动,他必死无疑。
做完一切,闻竹吹掉嘴边的破布絮,看着大汉,疑惑皱眉:
“没人告诉你,这样是迷不倒人的吗?”
如此刺鼻,一闻便知是那种最便宜的劣药,加水稀释,药性越发削弱,再用不吸水的破烂麻布,顶什么用?
大汉眼中片刻错乱。
当下的情况,显然双方都没有预料,两人面面相觑。
她也终于看清了歹徒的模样:这男人身壮如熊,蒙着下半张脸,正难以置信地瞪着她,眼睛一个站岗,一个放哨。
两人隔着半臂不到的距离,相互扼住对方命门,谁也不肯放过谁。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得想个脱身的法子。
闻竹眼珠一转,牵起嘴角: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仁兄说是不是?”
大汉没有讲话,闻竹心念一动,提议道:
“要不…我说三二一,咱们一起放?”
“三——”
“二——”
“一……咳咳……赶紧给我松手!”
“一……——你大爷的,倒先把那玩意放下啊!”
情势重回胶着,大汉声音如雷般灌进耳朵,闻竹怒火蹭蹭往上涌,耐着性子再次说道:
“……到底能不能行?!”
男人不管她,兀自开始倒数:
“三——”
“二——”
“……”
伴随一阵衣衫摩擦声,两个身影彻底分开,隔出两尺距离。
闻竹向后退了几步,松动酸痛的手腕,试探问:
“一伙的?”
“甭管老子的事!”大汉想起正事儿,又来了劲,摩拳擦掌吼道,“有人花钱卖你两只手,少废话!乖乖让爷砍了,或许能留你一命!”
闻竹歪头疑惑:“可是……你拿什么砍呢?”
被她提醒,大汉一拍脑门,想起砍刀还留在树丛里,正要冲过去拿刀,被她抬手拦住。
闻竹笑道:“我以为什么——不就是两只手吗,砍谁的不是砍呢?”
大汉愣了片刻,忽然直起脖子,怒目圆睁:“爷爷的,难不成要老子砍自己的手?”
闻竹大感无力,耐着性子:
“谁说砍你的了?这儿除了我们俩,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他向四下警惕看去:
“谁?哪里有人?”
“唉——领我来这的,不是有一个吗!”
大汉恍然大悟,低头想了想,觉得闻竹说得好像也没错。
闻竹暗自摇头,虽有些费劲……总算上道了!
在那假伙计赶来之前,闻竹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厌其烦,对面前貌似不太灵光的歹徒使出浑身解数——
离间:
“你那个同伙——怎么把脏活累活都丢给你呢?他人呢?不会还和你拿一样的赏钱吧?呵呵,我都替你不值!”
恐吓:
“咳咳——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我和那纪二是过了命的交情,拜了把的兄弟,我救过纪二的命,连老纪相都认我这个干孙!纪二性格暴戾手眼通天,我出了事他岂会善罢甘休!刚才不是没有人看见我往这边来——查到你头上……呵呵,早晚的事儿!”
利诱:
“对了,你们俩分多少赏钱?”
“你管爷拿多少——”
“我出十倍。”
大汉陷入沉思。
“——我五两银子,他也五两。”
“你说什么?”
以为自己听错,闻竹险些吐血,感受到一种别样的羞辱,再看面前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的大汉——
……这就不奇怪了。
“一分钱一分货”,在杀手一行同样适用。
她轻咳两声:“你若愿意干,不仅他的赏钱归你,我另有酬谢——五十两,一分不少。”
大汉睨着她,打量她的穿着,将信将疑:“真的?你有钱吗?”
她笑了,将腰间纪二郎的玉佩拿到他面前晃了晃:“看不起谁呢?知道这个值多少钱吗?”
纪二郎的东西确能唬人,她只拿出来摆摆,果引得大汉两眼放光,恁地大的疑虑也都消了,忙不迭应下她的条件。
就在此时,不远处再次传来脚步声,闻竹警觉,估摸那假伙计正往这边来,催促大汉往树丛中去:“来了——不要多问。事成后少不了你的,跟我去拿钱便是。”
大汉想了又想,将她拦在树丛外,指着对面瓮声瓮气:
“你——去对面守!”
这边树下放着刀斧,安全起见,万万不能让这小子钻空子!
大汉不耐烦把她往另一侧赶:“快点!爷在这边!”
“行行行。”
闻竹几乎要笑出声,连忙低头,生怕被大汉瞧见。
许四花了好一会除去乔装,将樊楼伙计装束埋进预先挖好的坑中,始终不见张狗儿前来,心中疑虑。
这杀才莫不是抛下他,自己领赏去了?
沿着路匆匆赶去,正愁不见人影,路边草丛翕动,那壮如狗熊般的张狗儿挥着刀,直直向他冲来。
许四震怒,指着他吼道:“狗杀才,你他爹的疯了?看清我是谁——”
话没讲完,被张狗儿一屁股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张狗儿听不懂人话似的,按住他一条手臂便要砍,向路旁吼道:
“——书生,赶紧过来帮爷!”
张狗儿转头看去,路旁空荡荡的,哪还有书生的身影?
张狗儿一时呆愣,许四趁此挥手打掉砍刀,顺着他向路旁灌丛看去,空荡荡的。
人跑啦!
见张狗儿呆傻的蠢样,许四略微想想,隐约猜得发生了什么事,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巴掌便往张狗儿脸上扇:
“你这笨货——先不跟你算这一茬——赶紧追啊!”
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搏斗和斥骂声,闻竹一面飞跑,一面偷笑。
感谢那雇凶的人!从万千杀手中,偏偏找出为数不多信她鬼话的那个,何等高超的眼力!
不多时,二盗反应过来,追将过来,她双拳抵不过四手,一面跑一面喊:
“来人啊——杀人放火了——”
伸手不见五指,闻竹更记不清来时路,心下一横,朝着琴音传来的方向奔去,也不管有路没路、能走不能走,直接扎进茂密树丛中。
身后人穷追不舍,骂骂咧咧地随她冲进来。
夜太黑,树丛茂密,不时有横生的枝杈拦路,被她随手挡开。闻竹一面横冲直撞,一面躲避身后二人追击。
“给爷站住!”
哼哈二将紧追,不知跑了多远,随着她再次躲开砸过来的大石,耳畔琴音越发明晰。
心里摸准方向,她直接钻出灌丛,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大概离宴乐处很近!抬首看去,琴声自上方亭中悠悠传来,里面必有人在!
后面的还在追,她身形一扭,翻过栏杆,踩着阶梯向亭中跑,对着纱帘内的人道:
“尊驾——救命啊!有刺客——”
保命要紧,她三步并作两步上阶,掀帘闯入。
亭中一男一女。
有人闯入,琴声戛然而止,抚琴的男子缓缓抬头,冷冷盯着她这位不速之客。
闻竹一时恍惚,定下心神,来不及客套,慌不择路跑到那人身后:
“景兄——救命啊——”
景濯对面,薛红莲手停在半空,盯她看了半晌:
“…怎么是你?”
亭外,许四张狗儿紧随其后,追上来时尚有些忐忑,见亭中只有一文弱书生和妓女,顿时舒了口气。
张狗儿这次带了刀,带着被闻竹哄骗的怒气,指着景濯恐吓:
“你——你们两个,把人交出来!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啊啊啊啊!”
张狗儿变调得猝不及防,头顶衣衫翻飞,闻竹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矫健身影从天而降,同一时刻,二歹徒瞬间站不住脚,摇摇晃晃往阶下栽去,那身影又极快闪至二人身后,砰砰两脚,二歹徒痛叫出声,不受控制地往前颠仆,扒在阶上,像两只虾蟆。
杜颐兰三两下将人制服,无需剑出鞘,拂了拂袖,只觉无趣。
琴声再次响起时,薛红莲递上帕子,看着她狼狈尊容,掩唇笑了:
“闻修之,你没事儿吧?”
闻竹和薛红莲曾有几面之缘,难得红莲还记得她,方才互通姓名,二人才算正式相识。
红莲一笑,整个亭子都亮堂起来。闻竹赧然接过,心中感激:“多谢姐姐!”
她一边擦脸,一边偷偷端详抚琴那人。
自她进来,景濯始终未发一言。
也不奇怪。正与美人抚琴赏月,忽被人扰了兴致,他心里能痛快?
奇了,这样闹腾,他还有心在这安然抚琴?
闻竹还在惊叹,景濯发话了:
“你先走吧。”
她疑惑,景濯是让她走?
不等她反应,薛红莲利落起身,面上似有不虞,直截绕过杜颐兰和许四张狗儿等人,片刻消失在阶下。
再看景濯,他头都不抬。
闻竹更看不懂了。他和红莲姑娘,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还有,红莲不是唐五郎心尖儿上的人吗?唐五郎呢?
没想出个合理解释,外面颐兰刚比划几下,许四张狗儿便已经受不住,不断向外吐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