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悦说出这句话,身上的力气像是跟着语音键那一声“嗖”一起飞了出去。
她捂着脸窝在椅子里哀嚎,紧张又自信地等待着路一航的回复。
她就不信,他敢回回一句他不喜欢她!
说是这么说,可她还是脸红,心乱跳,比刚坐进高考考场要更忐忑。
五分钟过去了,手机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难道他正在写一篇八百字回复?
应悦捧着手机等待。
又五分钟过去,手机震了一声。
应悦全身一抖,赶紧点开,结果是徐莉莉找她,来策划毕业旅行线路。
她哪有那个心思,她现在只想找到路一航。
等了又等,应悦等不及了,给路一航打了个电话。
号码不在服务区。
应悦挠挠头,什么意思啊,没电关机了?
哦哦哦!她知道了!他是不是在飞机上?!
应悦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又抱怨路一航怎么上飞机前不知道先给她发个消息说一声,再想,他可能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
不过,当他落地看到消息的时候,应该是自己先送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吧?
应悦欢快地转着圈,扑倒在床上,满心满眼都是少女的甜蜜,又有些无伤大雅的焦虑不安,这大概会是她人生中无法忘怀的一天。
她甚至幻想,如果她能跟路一航结婚,那婚礼誓言的环节,她得告诉他,这一天是她对他爱意充盈的起点。
胡思乱想的,应悦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睡着了,或许是考试消耗了太多心神。
当她在清晨透进窗户的光里醒来时,发现自己都没换衣服没盖被,就那样抓着手机趴着睡了。
手机……
应悦想起来,心跳如擂地看消息。
奇怪,还是没有回复。
应悦给路一航发信息:“你不会从考完试就一直睡到现在吧?”
他确实是个睡神。
应悦发了个猪头的表情,耐心地继续等待,她记得他最高纪录是睡到吃午饭的时间,她来给他掐个表,看他这次会不会打破记录。
其实不是她单纯,也不是她喜欢给路一航的事找借口。
是路一航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即使在他离开学校近一年的时间里,也从来没有让她感觉失去联系。
即使回应有时空的间隔,但他总会出现,她耐心等一等就好。
这次也一样,她可以等一等。
但是!等他回复她的时候,她要闹小脾气了,得要他哄一会儿才理他!
一小时。
一上午。
一天。
等到天又变黑,她终于觉得慌张,问路一航“在哪里,在干嘛”。
路一航头像里的小金鱼一动也不动。
应悦今天已经发过很多消息了,她推翻之前对他的“威胁”,“我不生你的气了,你先回我啊,找不到你怪吓人的……你不喜欢我就直说呗,又没人逼着你谈恋爱,别搞失踪!”
她发着发着就觉得眼睛热热的,想哭。
这人怎么这样啊,就算她会错意好了,那也不至于对她这么狠心绝情吧。
可她又想,这或许只是自己偏激了,路一航应该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在忙,等他上线了,看见自己又是表白又是说不喜欢什么的,说不定会手忙脚乱地解释一切都是误会。
她想着他那张冰块脸上会出现的无措,又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可一切都是只是“她想”。
第三天的时候,应悦坐不住了,跑去了路一航的家。
他家院子的大铁门落了锁,她泄愤一样按响的门铃,在院落里回荡着嘲笑她的无理取闹。
应悦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也就半小时吧,她就起身回家。
因为阳光太晒了,她感觉胳膊好像要起皮。
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无厘头的想,路一航的那两条金鱼怎么样了,叫小新和小白来着,它们有食物吃吗?
焦躁持续到第七天的时候,应悦觉得自己好像适应了。
她就是这样的随遇而安。
就算路一航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哭着求她原谅,她也会眼睛眨也不眨地扭头就走的。
没错,她还记仇。
应悦开始接受同学们的邀请,参加各种聚会,在热闹的人群里呆着的时候,悲伤好像就无处存放了。
也有人会问起路一航的动向。
可也只是问问,毕竟路一航离开学校一年了,他们都不像应悦那样,一直跟他联络。
但人多消息杂,居然有同学说起来,自己有北城的亲戚在美领馆工作的,见过路一航去面试,可能去美国留学了。
只是道听途说,是不是路一航还不确定,但也是终于得到了他的消息。
徐莉莉是知道应悦跟路一航关系的,可她并不知道路一航“失踪”的事,问应悦什么美国留学,应悦哪里知道,她烦燥地让徐莉莉别管了。
徐莉莉也没空管,她自己的感情都乱得一塌糊涂。
应悦看着她跟于澜闪恋一周又闪分,分手第二天石昭也掺和进来。
三角形不愧是最稳定的图形。
应悦为姐妹抓马的恋爱关系鼓掌赞叹。
高考完的生活确实很精彩,应悦开始放纵自己的作息,有时候整晚打游戏,有时候整天睡大觉。
她给路一航的消息从一天几条,变成几天一条。
最后一次,她已经怀疑路一航把这个账号给废弃了,就像他那永远不在服务区的手机号一样。
她还想过,是不是路一航真得去留学了,结果刚出国手机就被人给偷了。
无奈傻笑,她不再给他找理由。
她用他曾经留下的“密语”召唤他:“球球!跟我说话!”
嗯,密语也没用,这个球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变成个混球。
应悦给他发了最后一句话:“骗子。”
她带着满腔火气,看似已经消化了路一航一言不发就跑出去留学的事实,承认自己所爱非人。
实则像个炮仗,听到谁提起这个名字都要炸一炸毛,再云淡风轻地说一句:“哦,也不是很熟,就觉得这人虚有其表,不怎么样。”
嗯,就是在背后说他坏话了,有本事来找她算账啊!
别扭着,窝火着,自我开导着,高考出成绩了。
应悦不负所望,果然考得很不错,跟她自己的估分相差无几,能上一个很好的大学,挑一门喜欢的专业。
就在出成绩的第二天,她收到了路一航的第二封邮件。
比起第一封的正式,这封更像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的书信。
应悦只看了第一句就觉得要委屈得哭出来。
路一航说:“应悦,抱抱,别生气。”
抱你个大头鬼!
她把眼泪憋回去,手指划动屏幕,往下看。
路一航:“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我现在在美国,在准备伯克利的面试。要准备的内容很多,很难,我也没有信心一定能通过。”
果然是去留学了吗?可是为什么不能跟她说一声,就算高考前怕影响她心情瞒着她,考完了也可以告诉她吧,怎么能消失这么久才找她!
应悦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继续看,看他要怎么狡辩。
路一航:“高考出成绩了吧?我想你应该考得不错,有想法报哪个大学吗?之所以现在给你发这封邮件,就是想跟你说声,选个你喜欢的大学,不用纠结于北城。我在那边生活了半年,说实话,实在不喜欢,到处都是土土的,饭菜也没什么可口,看不到星空也看不到海,我觉得你不会喜欢。而且……我也不在那里。”
他给她列了几个备选的大学,还附注了历年分数线和当地的景点、美食。
很贴心地帮她选学校。
这些说完了,又很割裂地来了一句:“我又骗你了。”
应悦的心停滞一瞬。
路一航:“我没有在准备面试,我生病了,明天要做手术。哦,这个明天对你来说是过去式,这是定时邮件,如果你在失去我消息很久以后收到了它,那我多半是没能下来手术台。”
“你可以哭一会儿,别哭太久,我没法安慰你。”
“你也可以去喜欢别人。”
“最好不要超过我。”
“不过超过了也没事,反正我不知道。”
“好了,抱抱,不哭。”
突兀的结尾,连再见都没说,可能是知道这句也是欺骗,根本没法再见了。
应悦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因为太想得到他的回复了,于是梦见他给自己发了这样一封邮件。
梦里自己真是够恨他的,居然想着他死了。
应悦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
但她没哭。
哭什么?都是假的。
是幻觉。
她不相信,一个字也不相信,路一航就是个骗子,骗子的话都是假的!
应悦把这封邮件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看很多遍。
她不信。
就是假的。
应爸应妈拿着报考指南来找女儿商量的时候,就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们还以为应悦不满意自己的成绩,一个劲儿地劝她说已经非常好了,选择也很多,把他们圈定的那些合适的学校给她看。
应爸倾向于让她去南方的学校,以城市的舒适程度为主,其中就有路一航给她列的两个学校。
应妈帮她选的则是更热门的学校,想要她挑选受企业欢迎的专业,以后找工作能省心。
应悦最后听从了应妈的建议选了学校,因为那学校在北城。
她不要听路一航的话,她就去北城,她努力了这一年,目标就是北城,他凭什么轻易就替她做决定不要了?
她不。
她要去北城。
她也不要喜欢别人。
她就哭,就哭。
-
六年后。
书里的时间没有停顿,一句话,三个字,好多事就如流沙从指缝间溜过去了。
可对应悦来说,那是真真切切的五年,是一分一秒,在她生命里流逝的时间。
北城果然如路一航所说,很干,到处都是土土的,没有星空也没有海。
可这里有他存在的痕迹。
应悦初到北城的时候,就去了路一航住过的酒店式公寓,那个她寄过很多次试卷的地址。
她站在酒店门口,隔着一条马路,对面就是那个全国最好的肿瘤医院。
她以公寓为原点,把周围步行能到的区域逛了个遍,路一航发给过她的照片就像是攻略导航,他走过的路,看过的天,吃过的糖葫芦,她全都打卡了一遍。
她也见到了宫墙下晒太阳的胖猫,隔着它的眼睛,好像看到了曾经蹲在这里的少年。
应悦用了很长时间来修补这情伤。
这实在也难讲道理,说来她并没跟他恋爱,从未拥有过,谈什么失去呢。
毕业后的第二年,她拿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抢到了路一航演唱会的门票。
嗯,路一航没死。
就说他是个骗子,骗子的话哪里能当真。
应悦是大四的时候知道的这个消息。
那时她假期回琴港找实习,辗转跟到了晓芸姐手下,晓芸姐对一面之缘的她还有印象,说起盛总如今在美国发展,还说到了在美国读书的路一航。
应悦如遭雷劈,几经联络,盛锦玫和她见了一面。
比起曾经的美艳和蔼,再次见到的盛锦玫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也凌厉了不少。
她不再温柔地摸着应悦的头让她好好读书,而是以拒绝的姿态告诉应悦:“路一航挺好的,但也没那么好,他不记得你了。”
她说起路一航的手术,肿瘤清除得虽然干净,可过程中损伤了颞叶造成逆行性遗忘,导致他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尤其是近几年的记忆,几乎全无。
术后的两年,路一航的休养与恢复成了盛锦玫最在意的事情,她把国内的事业都切割了,专心在美国陪儿子治疗和读书,路一航考进了伯克利音乐学院,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处发展。
甚至在今年,她已经为路一航的音乐事业铺路,即将进军内地的音乐市场。
至于路一航的小儿女感情,比起生命安全和事业发展,在盛锦玫眼里就不是最重要的了。
她不会去阻碍什么,但也没有想法促成什么。
应悦心情复杂,想见路一航一面,又在盛锦玫的戒备里退缩。
她想,路一航既然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那她的闯入大概是不会被欢迎的。
这样也好,她终于能割舍下过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他还活着,真好。
可是应悦也不知道为什么,执着地抢了半个月路一航的演唱会门票。
她可能只是想看看,开始新生活的路一航过得好不好吧。
其实也是多余。
怎么可能不好呢?
顶着“音乐天才”的名头出道,第一张专辑就横扫各大金曲节,不上综艺、不登台领奖,却忽然要开七场巡演,演唱会门票一票难求。
他多年前在电影里出演的镜头也被人翻出来,还有当初那首被玩坏了《小金鱼星》也被加入鬼畜创作名单。
应悦觉得盛锦玫果然很会运作。
又觉得路一航就是这么厉害,谁会不喜欢路一航呢?
他们的过往,好像已经随着记忆越来越淡了。
但想起路一航时,应悦还是要承认,是有喜欢的感觉的。
捏着那张好不容易得来的琴港演唱会的门票,应悦飞了一回故乡。
四月的琴港还有些寒意,演唱会的气氛却如火如荼。
应悦终于又见到了路一航,隔着千万人,隔着荧光棒造成的花海。
褪去了记忆中的青涩,他看起来更加成熟,也更有魅力。
惹得全场女孩们一阵阵尖叫。
应悦没有叫,也没有跟着合唱,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热情的演唱会结束,观众的“安可”声里,路一航又返回舞台。
他还是不太爱说话,却又很好脾气地坐回钢琴前面,配合着歌迷的要求谈起那首《小金鱼星》。
他像是无奈地笑,羞耻地唱着“啦啦啦”。
应悦就想起了某个午后,在他家里,她和他坐在钢琴前弹《字母歌》或是《小星星》,他也这样对她笑。
他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她一直知道。
“小鱼吐泡泡,星星眨眼睛~”身边的人都在笑着合唱,应悦终于没忍住,加入了他们。
“每天看见你的笑容,就有好心情……”
歌迷们再不舍,演唱会也总有结束的时刻。
应悦独坐在座椅上,看这体育馆内的人群散去。
终要离场。
附近不好打车,应悦想要走去下个路口,半途却又飘起了雨星。
她就近找了个公交站躲雨,已是半夜,公交车自然早就停运。
她无奈地排队等网约车,懊恼出门时没听妈妈的话带把雨伞。
路灯照亮了倾斜的雨丝,还有些砸落的花瓣。
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不过,琴港的四月,年年都是这副景象。
岔路口等红灯的商务车里,助理顺着路一航的视线看向窗外站台,笑着说:“是你的歌迷唉。”
路一航“嗯”了一声。
助理又说:“也不是铁杆歌迷,你看刚才路上的那些妹妹,下了雨都是把物料抱在怀里怕淋湿了,这一位倒是拿你的牌子挡雨呢。”
路一航:“说明她是个正常人。”
助理哧笑一声。
绿灯亮了,商务车穿过路口。
身后的站台,应悦依旧在等车。
她手臂举得有点累,把头顶的方形应援板放下来歇歇。
有雨水落在板子上,落在路一航的脸上,应悦抬手抹了一把,转了个方向,让空白的那面板子遮雨。
这是进场时人家后援会发她的,上面还印着对路一航的表白,“要陪路一航走过一段又一段路”。
应悦想,她大概只能陪他走到这里了。
他演唱会的票价也太贵了,她的钱包走不起!
笑了笑,应悦打的车终于停在眼前。
她拉开车门坐进后排时,正巧看着站台刚才还一片暗色的广告牌亮起来。
可能是之前沾了水,电路出了问题。
灯箱忽闪忽闪的,居然是路一航演唱会的宣传。
《你我之间》四个大字,是演唱会的主题也是他专辑的主打曲。
那行歌词像是带着声音,从今晚的演唱会窜进应悦的眼帘: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只可惜你我之间,不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