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雷挽告别了黎夫子和卫灵窍，一个人在廊下行走。

    她的神思飘忽，还在想那个空悬的昼神之位。现如今，修仙界已有道主、雷宗两位大乘期修士，青阳难道会眼睁睁看着神位旁落？

    这个点，许多弟子也是刚下了课，与雷挽在狭窄的回廊相遇，嘻嘻哈哈地排队从她身边跑过，或者讨论课上的作业，或者商量游玩的去处，个个朝气蓬勃。

    回廊中央有一处巨大的人工湖，湖边有苦楝、水杉湖这类高大树种，也有山茶、紫荆等低矮苗木，高低错落有序，远远看去，甚是雅致。

    湖内种的荷花已经凋零，只余下歪斜的荷叶。几个弟子一人背一个娄，站在四通八达的石桥上除去黄叶。

    忽然那些弟子都停下了手中事，纷纷朝雷挽那边看去。

    雷挽察觉到异常，抬起头，青阳一袭白衣如临风玉树徐徐走来，最后与她面对面站定。

    晴光风动，一时无言。

    “雷挽。”青阳叫了她一声。

    雷挽收起情绪，侧过身、让出路：“青阳君请。”

    “我不急着回去。”青阳看着面前这个才堪堪到自己肩头的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昨日初见如重逢，青阳欣喜她记得，又遗憾她还记得。

    雷挽抬眸，目光清亮：“那请青阳君为我让路。”

    青阳高大的身躯仍然一动不动，其实按雷挽的身量，侧一侧身子也是能过去的，但她毫不怀疑，如果她这样走，面前这人会伸出手阻拦。

    青阳斟酌开口：“你……考虑得怎么样？做我的弟子。”

    雷挽心道：你不杀我，就该躲着我走，难道还想与我再续旧谊不成？

    她正欲放声引人注目，不想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雷挽！”卫灵窍小跑上前，顺便向青阳问了声好。

    “找你许久了，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殊云峰广场看今年的仙社会吗？”卫灵窍语气亲密，仿佛两人是多要好的朋友。

    雷挽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道：“正打算去。”

    “那咱们现在就走。”卫灵窍本想揽住雷挽的胳膊，但实在不想勉强自己，改成了拍两下肩。

    卫灵窍又真诚邀请道：“青阳君一起吗？”

    “不必了。”

    青阳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径直越过两人，干脆离去。

    待他走远后，剩下两人并排在回廊里走，肩膀时不时撞在一起。

    撞到第三次的时候，雷挽问道：“仙社会是什么？”

    卫灵窍邀功似的挑了挑眉，说道：“你不该先谢我替你解围？”

    雷挽脚步不停，继续问：“你怎知这算解围？”

    卫灵窍哼哼笑道：“昨日你力压一众音修，引出青阳君，不说学宫人尽皆知，内院弟子中已将你传得神乎其神了。可你不接受青阳君的收徒，大庭广众下拂了他的面子，搞不好他要记恨你，给你使绊子。果不其然，刚刚被人拦路了吧？”

    雷挽没承认也没否认，她余光瞥到少年神色，倒是看不出什么破绽。

    虽然交集不多，但雷挽知道卫灵窍其实有些排斥自己，她停下来问他：“那你为何帮我？”

    他随手捞过廊边花，放在鼻尖轻嗅，回得随意：“就不能是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不说算了。”雷挽见招拆招，“不提要求，过期不候。”

    两个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到分岔路口，他下意识走向左边，雷挽却是朝右，只好立刻叫住她。

    “喂！等等！”

    雷挽平静看着他，她面容放松时，唇角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此刻在卫灵窍看来，简直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

    思索片刻，少年终于开口：“半个月后，我来找你，你带我去风雷殿成不成？”

    “风雷殿？”雷挽皱了皱眉，“那是星绝长老的住所，你去那里干什么？”

    卫灵窍讪笑，别别扭扭答道：“我半月后晋升金丹，得渡雷劫，全学宫只有风雷殿最适合避雷。”

    他见雷挽依旧皱着眉，接着说道：“我绝无歹意，你要是不信，当日站我边上盯着也行。”

    既有风雷殿躲雷劫，又有苍雷府可驱雷掣电的正牌圣女作保，区区金丹劫雷，还能劈死他不成？

    不料雷挽拒绝得干脆：“不行。若你理由正当，何不直接向长老请求？”

    “他怕帮了我得罪道主。”卫灵窍把雷挽拉过来，带着她走左边的岔路。

    雷挽被他拉着也不生气，目光向前，继续回道：“渡劫晋级靠自己没错，躲的了一时，以后怎么办？”

    卫灵窍无所谓地耸耸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咯，你这回不帮我，人情就一直欠着，你们苍雷府不是最讲究恩仇报偿吗？”

    道德绑架被他用得顺手，听得雷挽想给他一拳，不过看在帮她打发了青阳的份子，雷挽愿意承他一情。

    “风雷殿我没法带你去，不过到时我可替你护法，再教你些尽快渡劫的法子，如何？”

    雷挽好歹也有两世飞升经验，从旁指导一下，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卫灵窍则以为苍雷府修士钻研雷系功法，对抵御天雷有独特见解，更何况雷挽身份特殊，早早接触到高深妙法，也不是没有可能。

    “勉强接受。”卫灵窍手掌一摊，变出一打画册，递给雷挽，“既如此，我再送你个见面礼。”

    雷挽好奇接过：“这是什么？”

    入眼，白纸中央写着“灵药社招新”五个鲜红大字，各种药鼎、葫芦画得满天飞，十分形象。纸上其他空间填满了入社福利，譬如“靠谱师兄带过灵药课大考”、“灵药社专属药田”、“成员购药八折起”等，最底部还特别框出来一条“灵药滞销帮帮我们”的口号。

    “……”

    雷挽沉默了，接着她翻开下一张。

    相较于上一张粗糙的排版，这张则是图文并茂，绘制了亭台楼阁、山水花鸟，还有一对才子佳人相互依偎，画旁还有一首用簪花小楷提的诗。

    正当雷挽猜测这该是什么高雅社团时，忽然瞥见侧边一行“合欢社招新”的小字。

    这……是她理解的那个合欢吗？

    纸面有点点荧光，雷挽料想内容还没完，试探地揉搓几下。

    各种佳偶案例快速涌出，有高冷剑修挥剑问心、霸道刀修先修后爱、音修触情日编十曲……

    故事很精彩，主角们最后的成就被寥寥带过，双修的细节和好处倒是大提特提。

    卫灵窍见雷挽僵住了，脑袋凑过去看，最后两个人脸色如菜，面面相觑。

    雷挽用“灵药社”盖住了“合欢社”，问道：“印这些东西，夫子们不管吗？”

    “管啊，见一次就没收一次，但是他们太有钱了，印的比收的快。”

    两人已走出回廊，来到开阔之处。

    卫灵窍召出长剑，手指弹了弹剑身，幽蓝色的光芒瞬间从剑柄延伸到剑尖。

    那把剑乖顺地悬浮在距离地面三尺之处，卫灵窍双脚已经踩上剑身，他对雷挽邀请道：“上来，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无需搀扶，雷挽轻车熟路地踏上灵剑，底盘极稳。

    卫灵窍只觉长剑轻微晃动，雷挽就已站在他身后了，她没有用手搭在他腰肩，连拉拽衣角的动作也没有，只有轻柔呼吸打在他后颈。

    看雷挽的年纪也没到御剑术大成的地步，他只能猜测这小姑娘心态过于良好。

    “走咯！”卫灵窍提气御剑，朝着殊云峰飞去。

    剑修御剑都爱飞得极高，雷挽见地面景物越变越小，最后只剩下云雾缭绕的淡淡颜色。

    过去十六年，她是足不出户的病弱小姐，别说修炼，就是想一直留在修仙界也难。

    然而，她终于又有了修炼的资格，虽然眼下借了别人的方便，但重新以御剑的视角去看山川，令她胸腔里忽然生出对未来强烈的期待。

    殊云峰是妙前学宫群峰之中占地最大的一座，专门供盛典、活动等使用。

    按学宫传统，内院择师结束后，就是仙社招新。

    所谓仙社，指的是由学宫弟子自发组建的社团，成立新社需要向学宫办事处报备章程和初始成员。

    多数弟子都在考入内院的头两年里，就加入了仙社，在这之后，能在内院择师中大放异彩的新秀，此时正好作为仙社招新的活招牌。

    从清露峰到殊云峰路程不长，雷挽没多久就看到了昨日内院择师的台子。

    不过昨日用地不大，许多地方都被围了起来，今日则全部放开，粗略估计，恐怕扩了有一倍。

    广场内招新摊位排出四列八行，摊位边上根据社团性质摆放着各种兵器符纸、奇花仙药，平均每个摊位配了七八个社员，过来看热闹的弟子更多，几乎人手握着一打宣传画册。

    远远眺望，雷挽只觉比人间集会还热闹。

    两人落地后，卫灵窍收了剑，带她径直朝东南方位走去。

    行至一半，迎面跑来一个少年，雷挽看他衣领上还别着一枚“神武社”徽章。

    那人看到卫灵窍犹如找到救星，扯着他的袖子忙说：“卫师兄，你可算来了！合欢社的人好不讲道理，温师兄快要跟他们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