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源是被敲门声吵回神的。

    敲门声起初还算温柔，后来逐渐暴躁，唯恐宿舍里的人睡死一样。

    方青源拉开门，门外是俞伽。

    俞伽：“快八点了，你不去下本吗？”

    方青源低头——

    腾蛇在方青源灵识里留下的诅咒颇有功效，那些梦十分零碎、相当昏沉。

    好像梦了很多，却什么都记不清了。

    诅咒副作用二：五点半的闹钟被方青源半梦半醒间一手拍碎，而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方青源低头，用脚尖盖住闹钟崩飞的尸体碎片：“去，你有事？”

    “哦，”俞伽咳嗽一声：“谢谢你捡漏的腾蛇，我能兑换决赛门票了。”

    方青源：“嗯。还有事？”

    俞伽见她一副懒得搭理的神色，就知道腾蛇的八千积分她压根没看在眼里，心里有了推断，果断道：“和我们组队吧。”

    方青源：“……？”

    俞伽：“你背着柴火‘捡漏’四天，一万积分早有了吧？我们一起进决赛。”

    负债八十八万的某人：“……”

    “不去，”方青源踢飞闹钟碎片，关门离开宿舍，“我没有进决赛的计划。”

    “什么？”俞伽一愣，跟上，“不是，你怎么不想进决赛？就算抢不到天赋灵器也能抢出湖名额啊——”

    上一届出湖名额给了80个，因为策略问题，最终只有12人拿到名额，损失极为惨痛。

    毕竟拿到名额，意味着“少年犯”身份的彻底解脱。

    她们可以从档案里抹去曾经犯下的事，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重新回归社会，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而拿不到名额的人，在团结湖待满四年后，也会出狱——不过是强制出狱。

    此后，这些人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要受到团结湖监视、审批，连医保和社保都压在团结湖里。一旦发现高危副本，还要被强制召回下本，相当于这辈子都要给团结湖做牛马。

    “你……”俞伽：“你积分不够？”

    方青源瞥她一眼：“嗯。”

    俞伽一咬牙，点亮腕表：“我借你，你差多少——”

    方青源举起胳膊，展示出一串闪亮的“-887,925”。

    俞伽：“……”

    俞伽发出了进湖四年来最掷地有声的一次“我操”。

    ……

    团结湖的宿舍楼呈C字形，都是单间。Robot301作为A区唯二两个灵力满级的少年犯，拥有优先选择寝室的权利。

    采光最好、景色最佳的是C字的背部、那一竖排寝室楼。

    但方青源偏偏选的是C字的尾部、最后一间宿舍。隔着一片稀疏的绿化带，她的寝室和对面那间寝室面对面，相互遮挡，导致彼此一年到头都活得像阴沟里的逃犯，谁也见不得光。

    “挺聪明，”李微炘翻下栏杆，落在方青源门前，“选这个宿舍，代表灵力不高，马甲捂得很严啊。管理员小姐，您看明白了吗？”

    今天耳麦里的不是一口一个“姐”、虽然唯唯诺诺却死活不肯透露方青源门牌号的那个人了。李微炘直接越级找了团结湖少管所所长的副手、整座团结湖的管理员——

    “是，”管理员叹气，“拿不到出湖名额，她会被强制送出团结湖，但如果欠债……”

    李微炘：“她会留级。在积分还完前，她不能离开，要继续抢下一届小朋友的B级本。”

    管理员：“……”

    李微炘叹气：“多可怜啊，那些无辜的小朋友。本来可以拿到名额，却遇到这样一个冷情冷血的大魔王。”

    “……”管理员：“我明白您的意思，但目前，团结湖并没有调用八十八万这样巨额积分的权限，您就是想转赠，在系统里也不合规。”

    方青源欠下的这笔积分，约等于九百万人民币。

    但在团结湖这样一个监管性质的机构里，突然出现九百万金额的流动，多少有些以权谋私、以官护黑的意思。毕竟新任所长上任以来，团结湖的年度流水拉表始终相当保守，主打一个两袖清风，凄凄惨惨戚戚。

    李微炘顿了一下：“欠的债不用管，先把她拐进决赛。”

    管理员：“可咨询台反馈的情况……”

    李微炘深吸一口气，咬了下牙，突然很想把方青源捏成糖丸咬碎。片刻后，她在虎牙上舔了一下，问：“管理员小姐，你们团结湖没办过什么文体活动吧？有准办许可吗？”

    管理员小姐：“……？”

    －

    方青源站在赛区咨询台前，满脸风雨欲来。

    “别生气别生气，”俞伽安慰道：“她们过度反应也是正常的，你别生气，冷静，冷静！”

    方青源摔下电子笔，盯着屏幕上一水的“0”，抱臂后退一步，气笑了。

    【本日副本余量】：

    B级：剩余，0个。

    C级：剩余，0个。

    D级：剩余，0个。

    E级：剩余，0个。

    F级：剩余，0个。

    方青源横了俞伽一眼，意思是：解释解释什么情况？

    俞伽莫名看懂了，无奈道：“昨天，301一个人，打了六个B级本。”

    方青源：“……所以？”

    俞伽：“所以今天6点，一大早，钟娜和姚添臻就去排名低的那些群里摇人，一共凑出20个小组，把所有B级本全领了。”

    方青源：“……”

    俞伽摸下巴：“其实仔细想想，301之所以能每天打这么多本，就是因为没人和她抢。抢的过她的在打其它B级本，抢不过的被分流到C级以下去了。”

    方青源：“你真会想。”

    俞伽摸摸耳朵，笑了：“谢谢。”

    方青源：“……”

    C级以下都是封闭本，抢光了，方青源进不去；

    B级本虽然是开放本，但方青源再怎么能打也比别人晚了近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的信息差不是能迅速弥补的。

    俞伽抓了把头发，也很苦恼：“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你积分不够，你居然、居然……”

    “算了，”方青源转身：“今天休息，你们决赛加油。”

    刚好解决一下这段时间积攒的“承诺”。

    第一天承诺给死者家里的鱼换水，这个死者独居，刚死两天，据称尸体还在浴缸里裸泳；

    第二天承诺去面包店给死者的妹妹买面包，只要新出炉的芋泥玫瑰什么雪母夹心，方青源听得一头雾水；

    然后是许远阳姥姥的拐杖……

    拐杖。

    方青源走了两步，不动了。

    她对面摆了一张简陋的塑料桌，桌上摞有各色圆圈，一旁立着手写的宣传海报：

    套圈！

    套到什么给什么！

    第一百名有神秘惊喜呦～～～

    字写得挺好，有棱有角；

    “呦”后浪出天际，显然写下这句话的人对自己的活动策划十分满意。

    “不是，”俞伽走过来，指着最远处的那根拐杖，“那玩意也能套到？”

    一柄黑褐的木质拐杖立在远端，距离脚下的起点线目测近百米，几乎要藏进灌木丛中。

    “所以——套中了就给你啊。”

    小摊后面的熊本熊说。

    方青源低头，对上熊本熊黑亮的豆豆眼。

    这熊本熊个子挺高，就算穿着一身黑色毛绒玩偶套装，也能看出腿很长，一只脚的脚裸搭在另一条腿上，以一个大爷看戏的姿势斜在椅子里。

    见方青源看过来，它挪了一下自己的熊头，盖得更紧了些。

    方青源：“……”

    她移开视线，扫过地上那些立着的卫生巾、急救包、药酒等杂物，看向远端那支拐杖。

    拐杖顶端镶嵌了某类温养型矿物玉石。方青源见过这种玉石，官网有人挂过3万积分，很快就被抢掉了。

    一柄30万人民币的拐杖。

    方青源在线后站了片刻，拿起一只蓝色的塑料圈。

    “哎，怎么能随便拿呢？”熊本熊说。

    方青源低头看它。

    熊本熊伸出爪子：“打开通讯表带。”

    方青源皱眉，点开表带，看到一个好友申请，来自一小时前。

    “通过好友申请，你就能套圈。”熊本熊晃着搭在膝盖上的脚，声音闷在熊头里，笑意并不明显：“恭喜你，你是第一百名，得到了我的惊喜礼物。”

    熊本熊账号是新注册的，叫“x15”，遵循了团结湖“英文+数字”的账号要求，但没遵循“5个字符以上”的要求。所以不是少年犯，大概率是工作人员。

    确定这一点后，方青源点击通过，没多想。然后在俞伽又一声不可置信的“我操——”中，她举起手，手腕一抖，精准套住了灌木丛里的拐杖。

    ……

    回宿舍的路上，方青源收到x15的私信。俞伽正在一旁碎碎念，不理解方青源为什么能欠出88万。

    x15：【点击填写邮寄地址】

    熊本熊不让她带走拐杖，说只能邮寄。

    俞伽质疑它有暗中偷换残次品拐杖的嫌疑，熊本熊很生气，把塑料桌拍的“啪啪”作响，说它以它的熊格发誓，只要填完线上邮寄地址，保证两小时内送达。

    方青源考虑了一下，到头来还是没写许远阳的家庭地址，填完另一个地址，点击确定。

    确定后，界面突然一闪，一道新年礼包似的东西爆开，蹦出一张七彩斑斓的“票”，并激情出声朗诵道：

    “恭喜您抽中惊喜礼物——进入决赛的门票！”

    方青源：“……”

    俞伽的碎碎念一停：“？”

    “提示：本门票为一次性使用品，不可转赠、不可兑换积分、不可还债！”

    方青源：“……”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最后那句“不可还债”说得相当愤懑，无比咬牙切齿。

    在俞伽惊天动地的第三次“我操！！——”中，方青源点开门票。

    门票领取完毕，今天空荡荡的任务栏第一次有了内容，自动植入决赛副本的预览。

    俞伽被天降门票震惊了一分钟，回过神，见方青源还低着头，一动不动。

    俞伽叹气：“我懂，我也看到预览了。别紧张，A级本谁都没打过。”

    任务栏上显示——

    【副本：双重人格】

    【评级：A＋】

    【时限：12小时】

    【人限：双人(当前人数：92人)】

    【类型：开放本】

    【副本奖励：10万积分】

    【副本概览：水月与镜花是一对双胞胎……(等待副本开放中)】

    “不对。”方青源的声音很轻。

    俞伽凑近：“你说什么？”

    方青源抬眼，一双幽黑不似真人的瞳孔在凉风中映出冰冷的光影，说：“副本概览不对。”

    ……

    “副本概览不对。”姚添臻说。

    姚添臻半跪在山洞口，耳麦里钟娜刚刚爬出变异猿猴的肚子，问：“什么不对？！”

    “我姑姑说，她有朋友下过这个副本。”姚添臻是A区两个灵力满级之一，也是被送进团结湖刷履历、攒经验的高级关系户，很多副本相关的小道消息都是从她手里流出来的。

    “这个【双重人格】，应该是没有镜花水月的，它是一个单人精神探索类副本，听说里面都是镜子，没有活人。”

    钟娜也调出任务扫了一遍，皱眉：“你说它是单人副本？这上面人限不是双人？”

    “这个副本以前确实是双人，后来……后来被芥下门改成单人了。”

    提到芥下门，姚添臻苦笑一下。

    “芥下门”是国家官方除鬼机构，也是团结湖所隶属的最高机关，只有拿到出湖名额的最出众的少年犯，才有那么一、两成机会，被挑进芥下门——

    “据说，四年前，芥下门少年班出了一个AS双值灵力满级的‘鬼才’。”姚添臻掀开右手袖口，看着手腕上代表满级的红A标。

    另一边，钟娜咬掉被猿猴嚼烂的左手手套，鲜血流落，滑过她手腕内的黑S标。

    “她……和她的老师黑刹，两人一起进了【双重人格】。没人知道副本里发生什么，最终，官方的公示是黑刹意外重伤，不治身亡；而那个‘鬼才’退出芥下门，至今没有消息。”

    “黑刹死后四年，芥下门的除鬼师打过12次双重人格，最高进度卡在90％——进不去最后一道镜门。”

    “那个灵力AS双满的‘鬼才’，似乎用某种方式，封住了最后一道门。”

    “黑刹就死在那道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