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伽，”李微炘三连问：“你查过她？什么时候？送腾蛇那天晚上？”

    方青源皱眉：“……？”

    李微炘坦言：“我偷看过你的副本监控。”

    方青源：“……”

    给俞伽腾蛇的那天晚上，也是腾蛇神的暗红妖魂第一次钻入方青源灵识、扯出她久远记忆的那天晚上。

    彼时隔窗偷窥的人，现在就站在身前，靠在门边。

    还说偷看过自己的监控录像。

    方青源偏过头，簇了下眉，半晌才张口：“……不是晚上，第二天上午才查。”

    李微炘点头：“所以她为什么进来？”

    方青源：“俞伽有一个亲妹妹，叫俞唐。四年前，张书齐杀了俞唐，转进S区。”

    李微炘挑眉。

    “不久后，俞伽砸毁市区的一家面包店，打残店老板，被判进D区。”

    方青源想了想，补充：“许远阳那个副本，森明中学——我和钟娜在操场抢许远阳遗骨时，学校里留了五十几人，分成两人带队。一个队长是俞伽，另一个就是张书齐。”

    “团结湖四年，俞伽有很多杀掉或者暗算张书齐的机会。她起初一定抱着这种目的，才费尽心思跨区，接触A区的姚添臻，再搭上S区钟娜，最后接近张书齐。”

    “但她没动手。”

    方青源垂眼，碰了下腕表，里面装着那只做成拍立得样式的“魂锁”。

    “我猜俞伽能感觉到，张书齐身上有俞唐的残魂碎片。”

    李微炘摩挲着指腹，“嗯”了一声。

    如果张书齐身上有俞唐的寄生魂魄，用拍立得拍照，就可以将俞唐锁进照片，带出团结湖，不再干扰张书齐的后半段人生。

    但俞伽就永远也见不到俞唐了。

    “你在张书齐身上见过她？”李微炘问。

    方青源点头。

    是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趴在张书齐肩头，歪着一只毫无生气、血淋淋的脸。虽然是亲姐妹，但脸和俞伽不太像，也不是经常出现，所以方青源一开始没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去看看吧，”方青源起身，“张书齐能被副本NPC选中，灵力高是一方面，和她身上的鬼气也有关。”

    李微炘动作慢了半拍：“你呢？偷藏花瓶姑娘，被它的鬼气缠住了？”

    方青源瞥她一眼：“是。”

    李微炘笑了笑，没说什么。

    －

    俞伽扶起给她拜年的少年犯，抬头，看到水月的脸，身形骤然一僵。但她没僵立太久，扯起少年犯问：“你看这两位小姐，谁更有资本强占A区颜值一姐的地位？”

    被扯起的少年犯愣愣道：“额，虽然方青源脑回路不太正常，但她的脸还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吧？两位小姐……顶多算相貌清秀？”

    俞伽转看姚添臻。

    姚添臻站在隐匿法阵里，微微沉着脸，指了一下正在落座的镜花，伸出一根手指。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镜花和水月的脸上看到方青源和张书齐，在场少年犯，排名一百以外的都没太大反应，只有后来接龙成为仆人的A区少年犯中有人面露惊色。

    俞伽示意她们稳住，先走剧情。

    －

    晚宴分成两桌，借宿者和仆人对坐，桌上立着“客人”和“仆人”的牌子。

    唯一一名借宿者坐到方青源对面，随手捞起桌上的红酒杯：“只有我一个？有点尴尬。”

    方青源：“……”

    旁边俞伽：“完全看不出您尴尬呢。”

    酒杯在李微炘唇边轻碰，但并未入嘴，她挑眉问俞伽：“看到二位小姐感觉如何？”

    俞伽：“您感觉如何，我就感觉如何。”

    李微炘：“我一见镜花小姐便觉神清气爽，立即倾心于小姐了，你呢？”

    方青源瞥她一眼，懒得搭理。

    镜花小姐就坐在主桌右侧，挨着李微炘，闻言羞怯地笑起来。

    顶着一张方青源的脸。

    俞伽这辈子都没见方青源用那种表情笑，鸡皮疙瘩瞬间爆了一身，只好转看水月。

    然后对上张书齐的脸。

    俞伽：“……”

    水月期待地看着她。

    俞伽额头紧绷：“我……一见水月小姐……也……一见，咳，倾心……”

    旁边A区少年犯憋笑快要憋炸了，俞伽在桌底对着她脚尖狠来了一下。

    少年犯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弯下腰去揉脚，揉着揉着，目光却一停，戳戳俞伽。

    俞伽不明所以，跟着低头，然后戳方青源。

    方青源：“干什么。”

    俞伽小声问：“你倾心哪位小姐？”

    “……”

    方青源的目光在“自己”和“张书齐”上转了一圈，又看回俞伽。

    目光很凉，能冻死人那种。

    俞伽：“……”

    俞伽准备了一下措辞，给自己打圆场：“你选对了，二位小姐都不是良人。镜花小姐裙子里穿着丝袜，你猜是什么色？”

    方青源皱眉：“有话快说。”

    俞伽：“左腿乌龟绿，右腿芭比粉。”

    方青源：“……”

    俞伽：“水月小姐反过来，左腿芭比粉，右腿乌龟绿。”

    方青源：“…………”

    俞伽感慨：“时尚品味的冲突是永久的。爱人之间可以吃不到一起去，做不到一起去，但不能穿不到一起去。”

    对面李微炘偏头，手指压着唇角，没敢笑出声。

    方青源：“……”

    邻居一年，李微炘是见过方青源的穿搭黑历史的。在她看来，团结湖的统一制服遮蔽了方青源身上唯一的缺点。

    不等方青源反驳，厨房里窜出一道白袍子，推着一辆巨大的餐车。

    是厨师长。

    袍子好像是和管家一起批发的，一个款式，颜色不同。

    厨师长让仆人们自己端菜，并亲手为李微炘上菜。

    端完盘子，厨师长转身要走，突然有人“嘭”地一脚踹开大门，气势汹汹闯进来。

    来人是钟娜。

    她似乎闯了一遍李微炘设下的隔离墙，手里拎着一只B级巨怪的盔甲，琉璃材质，能反光。

    “进贡来了。”

    钟娜硬声道。她的目光从李微炘滑到方青源脸上，末了一顿，“唰”地转回镜花和水月。

    姚添臻远远抬手，在嘴边划了一下，示意先不要轻举妄动。

    俞伽跟着递过去一个眼神。

    厨师长显然没料到这种局面，有点慌乱，但也没叫管家，他搓搓手，抱起琉璃盔甲说：“那就二管家带您上楼，选一间卧室？”

    二管家正在切牛排，刀刮在盘子上，咯吱一响。

    俞伽原地起跳：“我来吧我来吧，刚才转了一圈找小姐，这古堡里的空房我可熟悉了……”

    钟娜被她带上楼。

    两分钟后，广播播报：

    “水月小姐：好感度+5。”

    一楼餐厅，水月笑吟吟地举起酒杯，镜花冷着脸。

    倒是很符合方青源和张书齐的个性。

    高脚杯里是红酒，味道香醇。

    “很高兴见到大家，今天是很美好的一天，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水月笑着说。

    在座都是见过张书齐的，知道张书齐的为人——实力强，但低调、不惹事、好说话。

    所以有人下意识就要举杯，把酒送进嘴里。

    方青源皱眉，刚要说话，门外又“咣”一响，有人带着镜子一类的物件进来。

    对面，姚添臻一脸意外。

    她没给其他人下楼的命令，钟娜和俞伽也不可能绕过她下令。

    她下意识转头，和方青源对上视线。

    方青源开口：锦囊。

    姚添臻看懂了。

    天赋灵器的锦囊在古堡外，想找灵器，必须有随意进出古堡的权限。仆人可能被限制在古堡里，借宿者是最好的身份。

    她们甚至没选择开着隐匿阵法，陪姚添臻一起收集线索。

    又有人敲开大门，看到远处的姚添臻，有点慌乱，别开脸。

    又有人从楼上跳下来。

    姚添臻的脸色一沉再沉。

    ……

    “本轮次借宿者人数已满，请各位到一楼餐厅享用晚宴。”

    很快，33名借宿者就和33名仆人面对面，分坐在两张长桌上。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水月就在这时举杯，又提起饮酒庆祝。

    俞伽脸色很差：“抱歉，水月小姐，我今天不太舒服，不方便喝酒。”

    水月关切道：“生理期吗？”

    俞伽：“是。”

    水月仍然举着杯子：“注意休息。”

    “……小姐想庆祝，我们怎么能不捧场呢？”

    仆人对面，一个S区的短发女生举起酒杯，笑说：“敬两位小姐。”

    女生叫周芊，之前和钟娜一起在森明中学围攻过301，刻锁灵阵时也在场。

    不少人跟着她举杯，将红酒一饮而尽。

    钟娜全程抱臂，一言不发，脸色不算好看，但也没表露出负面情绪，临晚宴结束前，还随手和周芊抱了一下，嘱咐对方多加小心。

    姚添臻和俞伽留在原位，默不作声，等其他人撤下桌。她们隔着人流对视，都知道，坚持了四年的分层制，终于要在“天赋灵器争夺赛”中走向分崩离析了。

    ……

    少年犯们散出餐厅，周芊带人，主动送二位小姐上楼。李微炘转着几乎满溢的红酒杯，想了想，也跟上队伍。

    看过她三招撂倒“巨怪301”的少年犯纷纷屏气退让，给她清出一条路。

    周芊和罗托托一样，已经激活天赋灵器的灵识，和窃听有关。她远远听到其他少年犯的窃窃私语，和颜悦色地走到李微炘旁边。

    方青源转动餐刀，刀映出人影。刀面里，李微炘转头看了她一眼。

    方青源没动。

    李微炘顿了顿，跟着周芊离开。

    半晌，方青源放下锋利的餐刀，说：“团结湖的建立初衷就是大乱斗。”

    “我知道，”俞伽双手交叉，半挡着脸，“这不准备大乱斗呢么。”

    姚添臻：“别这么悲观，至少目前大家看起来都以副本为中心。”

    俞伽抬头：“一个副本10万，均分127——128人。你猜周芊她们是出去找灵器收益大，还是跟咱们抢积分收益大？”

    姚添臻一顿。

    俞伽搓搓脸：“还不知道灵器有多少，万一限量就更糟了。”

    说到这个，姚添臻低头看了眼右手，欲言又止。管理员没介绍过“天赋灵器”的样子，但她曾经听姑姑谈过。

    有些人的天赋灵器是实物，有些是身体的一部分，还有一些则能运用天地造物，凭空化出一些无法解释的物质，比如当年死在双重人格的黑刹，灵器是朱雀一族独有的暗火。

    实体化的灵器还能抢，身体部件和暗火一类的灵器，怎么抢？

    姚添臻正欲提出疑虑，楼上猝然响起一道刺耳的尖叫！闷声不响的钟娜猛然抬头，转瞬间踩着扶手跳上楼——

    两位小姐已经进了卧室，其他少年犯原路返回，一个叫李响的“仆人”忽然一动不动，定在原地。

    后面的人推了她一把，她转过头。

    推李响的人尖叫出声。

    因为……李响的脸融化了，变得和小姐一模一样。

    不是方青源或者张书齐的脸，也不是旁人眼中清秀的脸。

    在那张脸上，五官如同黑水一样流下来，滑过蛋壳似的、空荡的脸。

    －

    钟娜跳到人群中央，喝道：“后退，都别靠近她！李响，听得见吗？”

    李响空荡的脸扭曲了一下，好像能听见，钟娜正要上去扶她，她却捂着脸，低头发出一声诡异的笑。

    远处，周芊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李响慢慢抬头，新的五官从脸上挤出来，赫然是周芊曾杀死的，隔壁班女同学的脸。

    管理员的话瞬间滑过所有人脑海：“在这个副本里，你杀过的人，想杀你的人……都有可能出现。”

    李响抬起头的短短一秒内，拥挤的走廊无比寂静，静到花瓶姑娘都不敢在床底翻身，生怕被周芊那种耳朵尖的听到。

    “在场有多少S区的人？”

    钟娜按耐下焦虑不安的心，大声喝道：“借宿者里有多少S区的人？报数！”

    “一一……一！”

    “二！！”

    “三！老大我错了！”

    “——四！老大对不起！”

    “五！！老大我……”

    不等第五个报完，李响猛得抬头，陌生的眼睛瞬间一片鲜红，她抽出藏在袖口的餐刀，直直扑向周芊！

    钟娜截住她：“跑！”

    周芊六神无主，刚跑两步，血“唰”地扑了她一脸。

    钟娜猛地回头。

    ——不是周芊的血。

    是一个新的仆人，顶着一张新的脸，杀死了另一个S区的借宿者。

    仆人抬起头，空洞的双眼盯向周芊，露出一个不似活人的僵笑。

    ……

    混战。

    李微炘没搭理周芊的套近乎，送小姐回了卧室，没发现问题，就习惯性缀在队伍末端。

    她走下楼梯拐角时，刚好看到第三个仆人长出新脸。此时钟娜防备着李响，而那些彻底乱了心神的借宿者们还在报数。

    一个借宿者入住，水月好感度加5，此前已经加到了100分。人再多，100这个数字也没有变化，好感度上限就是100。

    第一条副本提示有两句，前半句是“帮助借宿者，可以增加水月的好感”。

    后半句是“不帮助借宿者，可以增加镜花的好感。”

    眼前鲜血漫天飞，一颗借宿者的头滚到李微炘脚边，她用作战靴轻轻顶住。

    死了借宿者，水月的好感度掉得飞快。

    镜花的好感却没增加，似乎和这些自作主张的借宿者们一起死在起点线上了。

    所以，借宿者死亡不属于“不帮助借宿者”——毕竟人都死了，帮不帮，有什么意义呢？

    李微炘避开又一道淋漓的飞血，转下楼，顺带提醒：“中庭的石柱从一楼顶到八楼，能绑很多人，你们抓住人可以捆到柱子上，方便……诶，干嘛呢，一间卧室一个人，不能塞两个。”

    方青源不在，她没什么兴趣插手考试。相比上一届开局炸死五十个、直接把考核方青源埋进尸堆里来说，这一届已经温柔很多了。

    想到这，她随手捞起一个满身同伴鲜血、神智不清的D区少年犯：“看到方青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