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凌山多雨,此时这场冰冷的阴雨已下了半月有余,顾寻听收回视线,“走罢。”

    随风意踩了一脚泥泞,她在雨中加快了步伐,跟着师姐。

    这段山脉压制灵力,连御剑也无法做到,两人只能在滂沱的大雨中行走,纸伞在这样的雨里也抵挡不了什么,倾斜的雨线无孔不入地沾湿皮肤,带来久违的冷意。

    前方师姐的身影已经被雨水模糊,看不真切。

    她喊了一声“师姐”,连声音也被水声淹没,盖着轰隆作响的雷声。

    顾寻听却停下步子,撑着纸伞,问,“怎么了?”

    雨水顺着发尾蜿蜒而下,带出潮湿的冰凉,分明应该是同样狼狈的境地,师姐却依旧神态如常,温润如玉,就连此时,被水浇透了满身,沉重的水意之下,也只让人觉得就连雨水也想在她周围停驻。

    随风意不知道自己原先想说什么了,停顿良久,直到带着泥土气味的雨水流过唇舌,她才在这样的处境下开口,“今日雨下得大了,师姐,明日在找秘境吧。”

    她的声音沙哑,又掩埋在雨水之下,就更加难以辨认。

    顾寻听微微摇头,玉石碰撞一般的声音在滂沱的雨里也显得温润,“秘境开放时间不定,不可拖延。”

    “好。”

    随风意抹了一把脸,又急急地跟了上去。

    若是这里的秘境和绵延万里的仙川虚影一样显眼,她和师姐就不用在这大雨里苦苦找寻。可她也清楚,仙川秘境才是那个异类,除此之外的所有秘境都无比狭小,它们的入口会演变为环境中最常见的东西——比如一棵树木,一片枯叶,甚至可能是一滴雨水。

    被雨水打湿的土地带着无法忽视的粘连感,而抬起腿,又会带来一圈飞溅的水沫,这点水在大雨中无足轻重,转瞬即逝,却让她产生了些烦闷。

    师姐没有停下脚步,却微微偏过头,无比温和地说,“不要心急,阿意。”

    像雨后的霞光,流淌着草木气味的潮湿空气,随风意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泛起一片雨水一样的喧嚣。“没有心急。”

    “在师姐身边——……我不心急。”

    顾寻听似乎没有听见,她微微侧过头,视线在重重雨水之后,“阿意若是累了,可以先行离开。”

    随风意快走几步,因为雨水噪杂,声音不由自主加大了几分,“我不走。我还不累。”

    雨水又坠下来了,一步的距离填满恢弘的雨雾。

    她听见师姐垂下目,“也可。”

    ……

    那把雾做的剑凤七最终也没有拿起来,她尝试了很久,直到手指被雾气冻得冰凉,那柄剑也依旧在原地分毫未动。

    陌霜只看着,没有任何举动。

    直到凤七卸力一般放下微微痉挛的手,坐在地上喘气,可即使精疲力竭,她幼兽一般的眼睛依旧落在剑上,炙热、决绝,燃着星火,将将灼烧一切。

    陌霜对上这眼睛,她漠然的视线似有一瞬变化,谁也说不清她这一刻想了什么。

    “站起来。”

    她冷冷说,“想要学剑,这点付出远远不够。”

    女孩瘦弱的胸膛起伏几瞬,喘匀了气,她撑着身体又重新站起来,因脱力而痉挛的手指颤抖着收拢,指尖再一次触碰到了这一把雾气所化的剑。

    手指弯曲,合拢,这对于大多数人都能够轻易完成,对凤七而言,却难如登天。

    她四根手指刚弯下弧度,手上的断筋就传来被牵扯的感受,仿佛吊住木偶的丝线,回馈来的也只有空荡的虚无,虽没有痛楚,却让女孩缓慢地垂下眼睛。

    她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不解、难过地敛着眼睫。

    陌霜却收回了视线,没有人能从她淡漠的神情中看出想法,她只是又回到了大雾弥漫的寒玉台上。

    女孩短暂地难过了一会,就再一次试图握住剑柄。

    剑还是没有被拿起。

    她掌心空空荡荡,连自己的手指也没有办法落在上边,可它们全都在颤抖,每一根手指,都蜷曲着,颤抖着。

    凤七在地底时,也看见别人用手拿起过东西,既长云拿着辟谷丹,岁肆也拿起过铁链。

    为什么,她拿不起一把剑?

    很多事情在她眼里都模糊不清,因为年岁太小,所以她连痛苦都半知半解,在日复一日的黑暗里,她只觉得困顿。

    她不知道被关在地底是不寻常的,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最贪婪的恶意,就连被挑断了手筋,被扎穿了胸膛,她也不清楚这代表什么,直到此时。

    她看着自己的手,茫然地想,为什么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

    她听见一声叹息,飘飘然落下,带来微不可查的痒,像是冬天的雨雪,秋天的枯叶。

    陌霜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她转过头,下意识抬起脸,正好对上那双总是毫无温度的眼睛,“没什么不一样的,她们能拿起剑,你也可以。”

    ——你也可以。

    其实凤七听不懂她话语的意思,只是仰着头,看着女人被雾气遮挡的银发,闻见极不明显的霜雪气息。

    她感觉心安,几乎在舒缓的声音和气息中昏昏欲睡。

    ……

    “师姐,我找到了!”

    随风意的衣服已经全湿了,沉重地贴着皮肤,头发也狼狈地粘在脸上,神情却很喜悦。

    这一块地方有着强烈的失重感,她站在泥泞之上,却觉得自己正随着瓢泼大雨不停坠落。

    顾寻听在有些遥远的地方,听见她说话,侧过半个身子,声音比雨幕晚一步钻进耳朵里,伴随着轰隆作响的雷声,和连绵不绝的雨水敲击声,她过了一会才缓声说,“太好了。”

    像是春天傍晚的风。随风意想,分明是和煦的,可吹久了,还是能感受到微不可查的凉意和疏离。

    师姐缓缓走过来,她一袭青衫,撑着纸伞,身姿挺立,脸被伞面遮挡了大半。

    随风意怔怔地唤了一声“师姐”,像找些由头似得,任由干涩的唇舌自己开了口,只是又征征地重复了一遍,“我找到了。”

    顾寻听“嗯”了一声,看向了她所说的秘境——是一块形状普通的石头,被雨水打得灰蒙蒙的,只露出一小部分在土外。

    女人半俯下身,指尖碰到了石块。

    随风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下一刻,她就看见顾寻听消失在了原地。

    她见状也赶忙将手放上去,周围波纹一荡,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在雨里楞了半秒,才想明白这个秘境是有限制的,她修为不够,进不去秘境。

    ……

    再一晃眼,顾寻听意识到自己正对着灿灿的日光,这与外边的潮湿截然不同,让她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几息。

    所有秘境内部都是不同的,但这个秘境在不同中,还显得格外古怪。

    其余秘境,或是仙台琼阁,或是无边群山,又或是苍凉大漠,茫茫雪地,但都比不上脚下的秘境古怪。

    这里只有形状各异的怪石,在视线边缘蔓延开,看不到尽头。

    顾寻听收回视线。

    药书中有记载,乾元草性寒,生长于极寒之地,根须可入药,炼丹,千年以上的乾元草整株服用,可突破一个大境界。千年以上,会吸引异兽,名为——凤尾兽。

    而这里温度适宜,绝不是乾元草会生长的地方。

    顾寻听此时已经清楚随风意受了人骗,正打算寻找秘境的“眼”离开,却骤然听见了远处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你这样做……绝对会遭到报应的——”

    这道声音嘶哑,因为距离过远还显得随时会断绝,里头的情绪却一丝不漏地传了过来,愤怒,仇恨,甚至惨厉。

    像是厉鬼的哀嚎索命。

    顾寻听侧了侧头,被雨水淋湿的青衫此时干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沉重,她抬起步子,朝着那道声响的位置悄无声息地走去。

    怪石临立,遮挡了大部分视线,前路也被遮挡,需要反复地绕开石块行走。

    声响已经越来越弱,她听见气息奄奄地哭求声,混杂着痛苦的哀叫,这道声音很沙哑,喉咙间像是堵满了血沫。

    顾寻听停下辨认了一下声响的方位,才提步继续走。

    顺着声响走过去时,眼前却被石块完全堵死,四顾一圈,也没有任何可以绕行的地方,即使在秘境中使用灵力会带来后续的麻烦,但因为人命紧要,她依旧用了。

    木灵气被操纵得极好,没有半分泄漏,顾寻听踩着虚空,脚底晕开水一样的波纹。

    越过巨石,那些声响又清晰了一些,虽然岌岌可危,但的确没有断绝在漂浮不定的空气中。

    顾寻听走上前,在身前一人高石块的遮掩下,看见了一个浑身染血的修士。

    这名修士倒在地上,眼神涣散,咳嗽不断,有干涸的血迹沾在唇角。

    而她身前站着一个人,这人背对着顾寻听,周围的虚空中悬着一面残破的旗子,这面旗鬼气森森,怨气滔天。

    ——锁魂旗。

    顾寻听心下一震,正要上前,视线却骤然对上了地上濒死之人的眼睛。

    她涣散的瞳孔盯着顾寻听,嘴开合几下。

    顾寻听指节不知何时收紧了,因为她看出,那人的口型在说,“逃——”

    “……快……逃。”

    尚且没有动作,原先背对着她的人却察觉到什么一般,缓缓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极为苍老的脸,但让顾寻听几乎失声的却不是这个,而是——

    她神情恍惚地喊,“……师祖。”

    怎么会是……

    拿着锁魂旗,做出魔修举动的人,怎么可能是师祖——……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那个牵着她的手回宗门的,会教她练剑的师祖。

    顾寻听察觉到自己的眼眶发起了热,她想要质问,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见师祖向她走来——身后漂浮着那面旗子。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温和的草木灵气萦绕满身,她的魂魄被锁魂旗拘着,濒死前,她注视着面前的老人,缓缓开了口。

    “师祖——”她声音沙哑,温润的眸子也失了些光彩,灰蒙蒙一片,里头似乎有冰凉的水意一闪而过,“……你会下地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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