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阳站在上方,望着匆匆赶来的张满堂失神道:“这一刻间,我觉得你离我好远啊。”
张满堂慌道:“我就在这。李向阳,你听见了吗?我就在这,我一直都想陪你走下去,我怎么舍得走远。你别吓我,你快下来!”
李向阳笑了笑,她张开手,感受傍晚的风温柔吹过她的身体。她要将这世上发生的一切,都刻进骨子里。直到这具承躯体的记忆宣告死亡,再沐浴熊熊烈火燃烧干净。不燃也没关系,她想,那就将它葬在土地,等日久天长,腐蚀干净。
“谁?她就是李向阳?我听我小孩说,她不是经常在学校闹自杀吗?”人群里有人说道。
“唉,好好的一个女孩子。说不准是脑子有病,又发神经了。”有人惋惜道。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就是一种节目噱头。”一妇人很专业的发表起自己的看法。
“啥叫噱头?”立马就有人问了。
刹那间,本就议论纷纷的人群更是直接炸开锅来,喧闹声一片。
“这还不好理解?另一人吐着瓜子皮解释道:“就是好端端一个正常人,要死就死,谁整这出?”
“就是嘛,要是换我,要死就找个隐蔽的地方偷偷死好了。谁像她一样,大张旗鼓,生怕别人看不见。”吐瓜子壳旁有位妇人沉思片刻,附和道。
“放心,依我看,就是装腔作势。指定等着人来救嘞。”先前那位发表看法的妇人接着第二次推出自己的专业判断。与此同时,还不断眼神示意周围的人看向张满堂。
她们带着好奇又疑惑的眼神来打量他,两片薄薄的嘴唇亲启,说出来的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怎么会如此恶毒呢?难道是人心吗?
一位老人家拄着拐杖也凑近了这片热闹,头发灰白的她早已看不清李向阳的身影。只是凭借少有的耳力知道了个大概,半晌过后,她才张开那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巴说:“要死也别死这儿嘛,这一块儿还住着这么多人呢,这小丫头是真不知道晦气。”
“可不嘛。”有人接话道。
佝偻着的身子从张满堂身边挤过,她试图凑近点,好看得清晰。
张满堂抬头望着天,一时之间竟然看不透这是怎样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极具圣贤,却又不是遍地都是圣贤。
“李向阳,有什么话我们之后好好说,你先下来,我求你了。”他的眸光从天上再转移到楼台上,言语近乎哀求,就差直接跪下了。
“小伙子,别拦啊。她不是想跳吗?我今天倒要看看她敢不敢。”一约莫30出头的大姐私底下劝道。
“就是就是。”听见的人忙着附和。
“那万一人真想不开,跳了咋办?”难得有个正常人开始担忧了。
“怕啥啊,死的又不是你家孩子,你今天就是纯粹看个热闹。”
“你这人说话咋这么难听?你喉咙里卡着刀剑了?”
“别气,我的意思是说她要跳就跳,要死就死。总之都是她自己活该,又不是我们在场的谁逼得或者说动手害死的。”
“没错,说得在理,像那么回事。”
“......”
李向阳站在上方,对台下的话置之不理。
此刻的她就像身体里住着两个不同的灵魂,一个在拉她解脱,一个在拉她重新感受,苦苦挣扎,却难抵人心。她心下的思想斗争终于在夕阳落山时结束了。
她轻轻一跃,像一只会飞翔的鸟,她的身体轻的好像只剩下身上的羽毛。她终于解脱了,她的脸庞带着风速,她清楚的看见张满堂,离得是那么近又好像那么远。
她就这样没有告别,离开了。躲开在意的弟弟们,她趁着无人知晓,自我陨落了。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快,人群再次炸锅了。不少围观者感到害怕,都推搡着,争先恐后的离开现场。她们当时说过的话还不过十分钟就被一举推翻了,大家伙齐心念着:阿弥托福。就一齐仓惶离去。
张满堂的脑子像地雷炸开了一朵沉闷而又具有威慑力的鲜花,他情绪失控,疯了一般道:“李向阳!!!”
他望着那具尸首,连跌带爬过去。他身子发抖,热泪几乎夺眶而出,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问她:“你怎么这么傻?怎么就想不开了?你是不是在怪我啊?你是不是故意惩罚我?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为什么不让我带你走?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你起来...告诉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向阳,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赶紧醒过来好不好?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最该死的是我啊!!”
向往于光明,终结于黑暗,那阁楼独自盛开,仅此一朵的鲜花,终究在不合适的人间悄然落寞。
都是恃强凌弱,故作神明的普通人吗?这结局不应该这样,她才是那个遍体鳞伤的受害者,所以是她活该?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吗?
最可怕的不是来不及,而是明明来得及却脱离掌控。
他哭得撕心裂肺,十指抚上脸,眼泪从狭小的细缝中涌出来。他狠狠推动指尖,就要从眼睛深处剜去。
“满堂!”迟迟赶来的张妈先是惊愕慌乱的望着儿子眼前那具尸体,然后一把抓住儿子带有血迹的手往自己身前靠。这位容貌秀丽的妇人哭着央求道:“我的好孩子,你可别想不开做傻事啊!不然你让妈妈怎么活啊!”
“妈妈?听着熟悉的声音,张满堂看不见,只是迟缓缓喊道。
他的情绪恰如山洪决堤,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出来:“你骗我!!!”
张妈满心愧疚的一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今这副场面,倒也不知道在向谁说了。
张满堂激动的流出血一般的泪,他死死的抓着母亲身上的衣裳,昏了过去。
春华秋实兰因絮果,怎样都好。他知道这辽阔的大地上再也不会有李向阳了,那迟来的后悔在心间一上一下,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去平复了。
一片漆黑里,张满堂如同陷入幻境。他手上提着灯,看到前方完完整整的李向阳,她好像受了惊吓,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用眼睛偷偷瞥他。
他失而复得的望着她,心下一阵委屈,他走上前开口说道:“李向阳,没有你的地方我如入无人之境。”
只有灯光半刻照亮了她的脸,她犹豫了会,应道:“张满堂,欢迎来到无人之境。”
他想伸手轻轻触摸她,人却消失不见了。他提着灯,在原地四处喊道:“向阳......李向阳......。”可却无半点声息,好似刚刚的一切又转变为梦境了。
2019春天。
张妈察觉到儿子的动静,不敢相信的连忙叫来丈夫。一家人都关心的围在床边。
张满堂动了动身子,眼前一片漆黑。
张妈紧紧的抱着他道:“儿子,你已经睡了快两年了,终于醒了。”
张爸也紧紧地抱了上去,老泪纵横,还依旧强装镇定道:“满堂,一定饿坏了吧,想吃什么给爸爸说,爸爸去给你做。”
张满堂感受到来自身体的桎梏,他哑着嗓子答非所问道:“这是最后一次相见吗?她还是不愿意原谅我。”
一家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但谁会去想那么多呢,奇迹发生了就行。
清明节,张满堂执意下楼,要跟着去扫墓。张妈原本不同意,怕他眼睛看不清,再出点其他差池。
但坳不过儿子百般请求,一旁的张爸变得温柔了,他扶着儿子道:“你放心,有我在,满堂就不会出事。”
说完,他习惯的朝儿子笑笑,尽管知道儿子看不见了。
随礼制祭奠完张老爷子,要赶返程了。
张满堂问道:“她呢?”
叔伯们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他在说谁,张爸爽快回道:“我带你去。我就知道你小子想见她。”
两人又行了很长的一段路,张满堂装作若无其事的问起她家里人。
张爸长叹口气:“听人说家里发大财了,在你朋友出事的半年里就搬家去省城了。”
......
“好了,到了。”张爸牵着儿子走到一座坟前。
张满堂伸出手在空中比划,张爸不解道:“什么呀?”
“字。”
“哦。这你得蹲下来。”说着,张爸将儿子扶到墓碑前,让他慢慢蹲下。由着他用手指去抚摸墓碑上的字。
张满堂的手四处乱点,过了好久,才在中间清楚地摸到李向阳三个字。他嘴角边渗出些笑意,如同久别重逢一般自言自语道:“是这。”
“哎呦,你小子。这是不相信爸爸啊?”
“没。”
他循着声,一阵摸索,熟练的从父亲口袋里取出酒,刚倒下一半,父亲连忙拦道:“我的傻儿子,人家女孩子不喝酒。”
张满堂挣脱开父亲的大手,应道:“我知道她不喝。我只想她记得我,别一个人在那边,那么轻易的就把我忘了。”
随着酒瓶的空落,山风吹过酒香扑鼻。
他站起身子喃喃自语,不知是朝谁说道:“春天了,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