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健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促狭地用手肘撞他:"可以啊兄弟!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胡说什么。"陈焱闷头收拾渔具,"人家是城里的大学生。"

    叶健不以为然:"大学生怎么了?我看她对你有意思!"

    这话让陈焱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又沉下去——怎么可能呢?他只是个穷打渔的。午后闷雷滚动，天空压得极低。

    丁姚盘腿坐在天井边的竹椅上刷手机，阿婆在厨房"笃笃笃"地剁着姜末。潮湿的风穿堂而过，带着湖水的腥味和灶台飘来的鱼香。

    微信突然跳出视频通话请求——陆逸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她手指一颤，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阿婆！我上楼换件衣服！"她冲厨房喊了声，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

    反锁房门后深吸一口气才接通。屏幕里的男人穿着挺括的浅灰衬衫，背景是S市CBD熟悉的咖啡厅。他眉头紧锁："总算肯接电话了？"

    "有事？"丁姚把手机拿远些，不想脸贴太近。

    陆逸的视线像X光般扫过她身后老旧的雕花木窗："你真在南湾镇？我以为你妈在开玩笑。"他声音忽然放软，"小姚，别闹了..."

    "没闹。"她打断他，"分手短信说得很清楚。"

    "就因为那点小事？"陆逸的指节敲在咖啡杯沿上，"我都说了是女客户喝醉——"

    "她口红印都蹭你衬衫领子上了。"丁姚轻笑，"小事？"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视频信号开始断断续续。陆逸的脸在屏幕里扭曲成模糊色块："...回来谈谈...伯母说你在镇上连像样工作都..."

    雷声炸响的瞬间她按了挂断。手机砸在床褥上弹了两下，窗外雨点开始噼里啪啦砸向青瓦。

    厨房传来阿婆中气十足的喊声："小姚！下来端鱼！"

    清蒸黄骨鱼的香气冲淡了胸口的闷堵。丁姚夹起一筷子雪白的鱼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拍照时特意避开对面阿婆严肃的脸，将青花瓷盘边沿的姜丝也框进取景框。

    【图片】发送给陈焱：【超级鲜！】

    三秒后对方正在输入的小气泡就跳了出来。

    陈焱：【姜丝切太粗】

    紧接着又撤回，换成：【好吃吗？】

    丁姚噗嗤笑出声，筷子尖戳着鱼拍照特写：【好吃，阿婆说多吃鱼聪明。】

    这次他回得很快：【明早还有鲈鱼】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闪烁许久，最后发来一张照片——活水舱里两尾银鳞鲈鱼正游得欢实。拍摄角度歪斜，明显是手忙脚乱现拍的。

    她突然发现照片角落露出半截烟盒。原来他抽烟啊...难怪身上总有股淡淡的松木味混着湖水的腥气。

    雨越下越大。

    丁姚咬着筷子尖打字：【下雨天还捕鱼？】

    陈焱：【嗯鲈鱼雨天最活跃】

    又补充：【给你留大的】

    屏幕这头的丁姚忽然耳根发热。阿婆敲了敲她碗沿："吃饭玩什么手机！"

    深夜十一点半，渔船随浪轻轻摇晃。

    陈焱盘腿坐在床头，用抹布反复擦拭那部新手机。微信界面停留在六小时前——他发完最后一条消息后没再收到回复。

    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最终点开朋友圈。丁姚两分钟前更新了动态：一张雨打芭蕉的夜景，配文「雨季适合睡觉」。

    他长按保存图片时船身突然倾斜——叶健掀开防水布钻进来："借个火！"

    陈焱手忙脚乱锁屏："怎么还没回去？"

    "老刘头家孙子满月喝多了。"叶健浑身酒气地凑近，"哟，跟城里姑娘聊天呢？"

    夺过手机的动作带翻了矮桌上的铁盒。水果糖撒了一地，叶健捡起颗橘色的吹吹灰："小时候你就爱攒这个，现在还用糖哄姑娘？"

    "...不是。"

    柴油灯忽明忽暗的光里，陈焱弯腰一颗颗捡起糖果。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小学生合照——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第一排正中间，胸前戴着朵大红纸花。

    那是多年前的六一儿童节汇演。因为个子高被安排站在女孩身后，闻到她头发上有股淡淡的桂花香。

    叶健突然拍拍他肩膀："听哥一句劝。"酒气喷在他耳畔，"趁早睡了她！"

    "你——！"陈焱猛地攥紧拳头又松开，"滚——"

    赶走醉醺醺的发小后，船舱里安静得只剩雨声。

    他摩挲着照片边缘良久。

    雨丝斜斜地打在老宅的瓦檐上，滴答声不绝于耳。

    窗外雨幕中，隐约可见湖面上几艘渔船的轮廓。

    丁姚想象着陈焱此刻或许正在某艘船上收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灵活地穿梭在渔网间...

    "小姚？你在听吗？"

    "啊？哦..."她回过神，"妈，我的事我自己处理的，别担心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表哥福荣明天去南湾镇办事，我让他给你带点东西。"

    还没等拒绝，通话就□□脆利落地挂断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码头上就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丁姚被吵醒时发现阿婆已经起了——楼下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和淡淡的葱油香。

    她揉着眼睛下楼："阿婆，今天怎么这么早？"

    灶台前丁香头也不回："你表哥要来。"

    手里的菜刀在案板上剁得咚咚响，"杀只鸡招待。"

    鸡？丁姚这才注意到院子里那只几只老母鸡——是阿婆养在后院的下蛋能手。

    "不用了吧..."她刚要劝阻，门铃就响了。

    门外站着个穿polo衫的微胖男子，锃亮的皮鞋上沾了泥水。手里提着两盒包装精美的保健品和一袋水果。

    "小姚妹妹！好久不见啊！"丁福荣嗓门洪亮，"哟，越长越漂亮了！"

    他身后还跟着个穿碎花裙的年轻女孩，正低头玩手机。

    "...这是我女朋友娜娜。"福荣挤进门，"快叫阿婆和表姐！"

    女孩抬头敷衍地笑了笑："阿姨好。"视线扫过老旧的家具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餐桌上气氛微妙。阿婆把鸡腿夹到福荣碗里："多吃点。"转头对那女孩说，"娜娜啊，别客气哈，乡下地方没什么好菜，来吃吃吃。"

    娜娜刷视频边回应道：“好好。”

    福荣啃着鸡腿含糊不清道："姑妈让我来看看小姚..."油手从公文包里抽出张名片，"喏，我朋友在县医院人事科...虽然比不上S市大公司..."

    丁姚盯着名片没接："谢谢表哥...不过我..."

    话没说完手机突然震动。

    陈焱发来一张照片——阳光下几条银光闪闪的鲈鱼躺在水箱里。

    【今天捕到的】

    简短的三个字让她嘴角不自觉上扬。

    "谁啊笑得这么开心？"福荣凑过来要看手机，"男朋友？不是跟陆逸分手了吗？"

    丁姚迅速锁屏："朋友而已。"

    "朋友？"福荣眯起眼睛，露出促狭的笑容。

    丁姚把手机放进裤兜里，不想跟他继续谈这话题，端起碗扒了口饭，问道：“表哥，今晚住这里吗？二楼还有俩个房间，是的话，我去给你们收拾收拾。”

    福荣看了看娜娜，住哪自然他是无所谓，住酒店的话到镇上打车还得半小时，便点点头：“行啊，那就麻烦表妹了。”

    娜娜却突然开口：“不用了，我们订了镇上的民宿。”她瞥了眼老旧的木楼梯，“这里...不太方便。”

    饭桌上气氛一滞。

    阿婆脸色沉了沉，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收回了要给娜娜夹菜的筷子。这城里来的女孩就是娇气。

    丁姚在桌下捏了捏阿婆的手，笑着打圆场：“镇上民宿挺好的，干净又安静。”

    饭后，福荣拉着丁姚到天井说话。雨后的阳光透过葡萄架斑驳地洒在地上。

    “小姚，你跟哥说实话。”福荣压低声音，“是不是在镇上认识什么人了？刚才看你笑成那样...”

    丁姚摘了片葡萄叶在手里把玩：“表哥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了？”

    “哎呀，这不是...”福荣搓搓手，“陆逸条件多好啊，S市有房有车，你妈可着急了，说你这孩子不懂事...”

    “我的事自己会处理。”丁姚打断他，叶子在指尖转了个圈，“对了，我妈让你带什么来了？”

    福荣这才想起正事，从公文包里掏出个信封：“喏，五千块钱。你妈说让你买票回去的，怕你在这穷乡僻壤没钱花。”

    丁姚没接：“替我谢谢妈，不过我暂时不打算回去。”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福荣急了，“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连个像样的商场都没有，你要喝奶茶啊，咖啡啊，都得跑县城去！你看看你这穿的用的，哪样不是城里买的？在这待久了，人都要变土了！”

    丁姚抿着唇没说话，目光越过福荣的肩膀，望向院门外那条青石板路。那里偶尔有挑着担子的老人慢悠悠走过，远处湖面泛着细碎的阳光。

    “表哥，城里是方便。”她收回视线，语气平静，“可这里安静，自在，不用每天挤地铁，不用熬夜加班，不用应付那些虚情假意的应酬。”

    福荣嗤笑一声：“自在？自在能当饭吃？你妈给你安排的工作多好，稳定又体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丁姚没反驳，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人字拖。